洪扇道:“各位朋友,勿碰此人身子!”走到程道跟前細細查看,朗聲說道:“他是中了鉤吻之毒,這毒雖烈,卻不比八爪章毒霸道,隻要不碰他口鼻上的鮮血就不礙事。”突然鼻中嗅到一股苦臭,洪扇俯身看了看適才程道喝過的酒杯,又道:“毒源卻在這裏,各位小心了。”


    典獄司道:“到底此人是否為真兇,現下已死無對證了,待會韓大人派人前來,先將他的屍身收到衙門再說。”


    葉丁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害死師哥。”


    劉順道:“程師弟平日素來耿直,從不和大夥插科玩笑,怎會做出這等事來?啊,師父,您聽到了,程師弟也說昨日廚房裏放的,的確是白色品茗杯!”


    葛威此時將信將疑,正不知如何是好,隻聽兄長葛薑說道:“唉,程道這孩子雖然老實,就是太過執念,為一女子而恨上咱們全家。如今畏罪自殺,也算替侄兒討迴了公道。”


    葛威定了定神,忽道:“不!不對!洪神醫,你確信這孩子所中之毒和我那可憐的天鳴不是一路?”


    洪扇道:“千真萬確。葛掌門若有疑慮,待會仵作細查,也必能知曉。”


    葛威搖了搖頭,道:“程道這孩子我如何不知?他生性孤僻,不肯結交朋友,哪裏去弄什麽八爪章毒來?他做出這等事來,自是心中惡毒,但他向來說一是一,從不講假話。他說不是,那就不是。”


    典獄司道:“如此說來,葛掌門認定兇手另有其人了?”


    葛威道:“我也不知,但程道十有八九不是真兇。”


    典獄司道:“好!如此一來,今日院中諸人,各個都有嫌疑。大夥都別走啦,讓韓大人一一審問了再說。”


    眾人聽到這話都麵麵相覷,暗想院中少說也有一百多人,這要審查下去,沒個三五日如何得夠?有幾個年輕人頓時嘰嘰喳喳焦躁起來。


    虞可娉站起來說道:“臨安府公務繁多,這雖是一起命案,但若如此排查下去,不知要耗費大夥多少晨光。依我來看,但凡案件,不離兩者,那便是害人之心和害人之法,以此兩者循序度之,雖不能說輕易而解,但破案之道,總是有的。”她年紀不大,卻是前丞相虞允文之孫,此次又是替韓大人而來,是以說出這番話來,大家都覺有幾分道理。


    典獄司道:“姑娘高見。但人命關天,不能兒戲,哪有這樣容易的事?”


    人叢中又有一人站起來說道:“虞姑娘所言不無道理,反正左右無事,大夥也是等著衙門前來,何不讓虞姑娘講講,這案子如何得破?”原來說話之人叫做方浩,是揚州船幫的三當家,近年來江湖上常說“七派三幫四大莊”,船幫便是三幫之一。葛威雖然交友極廣,但十定門在武林中是小門小派,難與江湖一流幫派結交,因此此次請來的江湖豪客中,倒以方浩聲望最大。他這一說,在場的武林人士紛紛點頭唿應,典獄司等官麵之人畢竟人少,見大夥都有怨懟之色,也不好觸犯眾怒,於是點頭道:“好,姑娘便請說說,這破案之道為何。”


    虞可娉道:“這個可不敢當,我也不過試著講講罷了。葛掌門,諸位十定門師兄,我以常理推斷此案,言語中若有得罪,還望你們海涵莫怪。”


    她見葛威點了點頭,續又說道:“大夥適才都在推斷毒殺葛師兄之人是誰,引出不少舊恨宿怨,但各位似乎都忘了,今日被毒殺的,可並非新郎葛師兄一人!”眾人聽到都是一愣,葛威疑道:“虞姑娘是說有人衝新娘而來?”


    虞可娉道:“世事難料,我也隻是推想一切可能。”


    葛威搖了搖頭道:“親家與我是至交,這十幾年來一直在老家衢州安生,年前才到臨安。他既沒和人結怨,與我門下這班弟子、仆從也都不熟絡,料來不會有人想要害他。”


    虞可娉點頭道:“嗯,新娘與人無怨,適才聽眾位師兄分說,新郎似乎與同門和各街坊親朋偶有摩擦,兇手的害人之心為何,一時難以預料。不如先從害人之法下手。”


    葛威的兄長葛薑問道:“何為害人之法?”


    虞可娉道:“洪大夫,你說這毒是如何下在茶碗之中的?”


    洪扇道:“當是有人將毒物塗抹於杯中,經熱茶一泡,毒藥盡在水中,飲者喝下便中毒了!”


    虞可娉道:“如此說來,這毒物是塗在眼下的六個茶杯中了。劉師兄曾說,昨日他親自安排敬茶杯具,用的乃是白色的品茗杯,不是眼下這銀色的聞香杯。適才這位自盡的師兄也說,他去下毒時,見到的也是白色品茗杯,大夥說是也不是?”


    劉順道:“沒錯,我昨天置辦的是白色品茗杯,師父,這是千真萬確,弟子不敢有一點虛言。”葛威皺著眉頭微一擺手,示意他不要插話。


    虞可娉又道:“我們假使此言不虛。何管家,今日你幾更起床?到後廚打理時約莫是什麽時光?你可還記得?”


    何管家道:“今日是少主大婚,五更天我便起床了,卯時未到,我便帶著下人到廚房準備。”


    虞可娉道:“好極!你可記得清楚,那時茶具為何?”


    何管家答道:“劉少爺千叮萬囑說敬茶重要,我怎敢怠慢,進了廚房便去查看,那時候托盤上放的正是眼下這銀色聞香杯!”


    劉順剛要說話,虞可娉道:“劉師兄且住!何管家和一眾下人同在廚房,不會輕易扯謊。這中間的蹊蹺,咱們來逐一推斷。”她環顧四周,向十定門諸位弟子看了一眼,又道:“何管家去廚房是在卯時,隻要再知道這位偷去下毒的師兄何時前去廚房,便可察明換杯是在何時。”


    葛薑道:“咳,如今程道已逝,他何時去廚房下毒,隻怕永無得知了。”


    虞可娉嫣然一笑,道:“怎麽會?”望向葉丁道:“葉師兄,這事你最清楚。你說這位程師兄試你三次,想必他何時出門,你必定十分了解了。”


    葉丁凝神想了一會,道:“我記得,我記得。程師兄迴屋時沒過多久,便有五更更起。想來他去下毒時,已近寅時了。”


    虞可娉道:“照啊!程師兄下毒已近寅時,那時廚房裏放著的,尚是白色品茗杯。何管家與下人前去廚房乃是卯時,那時放著的已然是銀色聞香杯了。這毒是下在聞香杯中的定然沒錯,而換掉聞香杯的時辰,就在寅時與卯時之間!”


    眾人聽到她這番推論嚴絲合縫,毫無破綻,輕易便將下毒換杯的時間推敲得出,都不由得發出一陣讚歎。婁之英暗道:“這女子好生了得,不愧為名門之後。”


    虞可娉又道:“葛掌門、何管家,我想要問問,夜半三更,有何人可以進出廚房?”


    何管家答道:“我和下人們都住在側院,院門隻我一人能開。老爺的家眷和諸位少爺都住在……住在後院,那裏進出廚房,倒是……倒是這個,方便的很。”


    葛威點頭道:“何春說的不錯,我與大哥、天鳴住在東院,順兒等師兄弟們均住在西院。”


    虞可娉笑了笑,道:“我直言快語來說,各位千萬莫怪。如此說來,換杯之人,便在葛掌門兄弟、諸位師兄和何管家之間了。”


    何管家“撲通”跪倒,道:“老爺!老爺!天可明鑒,我何春在你家三十年,少主還未降生我便在葛家了,我看著少主長大,如何會去害他!”


    下人叢中一人鼓足勇氣站出,說道:“何管家昨晚並未走出寢室一步,我和汪四都是親眼所見!”


    葛威問道:“你們如何得知?”


    那人低下了頭,說道:“少主大婚,昨夜準備了不少好菜,我和汪四嘴饞,下工前偷偷順了一塊蹄髈藏在袖中。等到大夥入睡,我倆便在被窩裏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蹄髈,我們怕弄出聲響,因此吃的極慢,幾乎整夜未睡。何管家在裏頭鼾聲如雷,連起夜都沒有過,如何會去廚房?汪四,你倒是說啊。”汪四重重地點了點頭。


    虞可娉道:“好!去了一人,諸位師兄有何話說?”


    劉順窺了葛威一眼,問道:“虞姑娘,你剛剛說換杯是在寅時到卯時之間,可有把握?”


    虞可娉道:“除非葉師兄和何管家記錯,否則如何會有不對?”


    葉丁與何管家幾乎同時叫道:“沒錯!我沒記錯時辰!”


    劉順長長地舒了口氣,向師弟們瞧了一眼,到葛威麵前雙膝跪倒,說道:“弟子帶頭犯了門規,還請師父責罰。但謀弑葛師弟的嫌疑,弟子們算是撇清了。”


    葛威一奇,道:“此為何說?”


    劉順滿臉通紅,道:“即便眾親友在此,我也要講說明白,眾位師弟,你們莫怪師兄!今日葛師弟大婚,他很是高興,言明日後必定格外疼愛弟妹,不再去外麵拈花惹草。昨夜他鼓動眾師兄弟陪他去佰水閣歡度,要在大喜之前盡興玩樂。我……我便把師兄弟們都召集了起來,葉師弟年齡太小,程師弟向來孤僻不與大家玩鬧,是以卻瞞著他們二個。我們……我們其餘五個師兄弟,都和葛師弟一起去了佰水閣,直到天明之前才會,寅時到卯時之間,大夥都在七八裏外的城北,那些……那些粉頭老鴇,都可以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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