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權勢辛家是不比成國公府,但安玄公性情再溫和仁慈,也絕不會放過那些害了他孫女姻緣的人。


    ——


    既已決定下取消婚事,安玄公也不拖泥帶水,立刻派管事拿著自己的名帖印章去陸家,指明了是要退婚。不僅歸還聘禮,還有去官府銷去婚書。從此以後他辛氏與陸修琰此人再無關係。


    狀元府外圍觀者甚眾,觀者更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百八十抬的聘禮由辛府下人送迴狀元府,這般排場架勢怎麽能不引人注目,一聽這是來退婚的,還是女方要求退婚,圍觀者更是嘩然一片,越發熱鬧了。


    陸家的仆從也不好將他們驅趕離開。陛下賜的狀元府所在之處也是上好的地段,而且周圍街巷住的也多是仕林文官,說不定其中就是哪府的人。


    而麵對辛家來人退婚,陸修琰更是一臉錯愕茫然。他料想得到這賜婚平妻的懿旨一下,原本定親的辛家必然不高興,但沒想到安玄公竟這般決然果斷,命人前來退婚。


    陸修琰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辛府管事彎腰作揖行禮道,“太後賜婚之事並非我所願,在下也不曾認識成國公府上的千金,還望轉告安玄公與辛小姐一聲。”


    這是怕辛家誤會他與成國公家千金早有私情,故意設這個局害得辛小姐入坑。辛家大庭廣眾之下來退親,他要是再不作解釋,隻怕傳來傳去不知道要變成什麽樣的謠言了。


    這辛府管事他以往也見過多次,每迴待他都是恭敬親熱的,而現在卻是冷淡至極,甚至絲毫不掩嫌惡倨傲之色。


    “陸公子不必再多說了,快隨我去官府銷了婚書。我家老太爺說了,從此以後辛家與陸公子再無關係。”


    這是恩斷義絕的架勢啊。


    辛府管事可不管陸修琰是否無辜清白,他隻知道自家老太爺捧在心尖上的孫小姐,被毀了婚事名聲,連帶著數百年名門辛氏的臉麵也被作踐侮辱了。在這種世家大族向來都是主辱臣死,他又怎麽會對引發這一切的陸修琰有半分好臉色。


    他陸修琰昔日不過是個小小的寒門舉子,哪怕現在成了狀元,辛氏女也是下嫁,而非高攀,沒道理委屈了自己。


    辛府管事一點也不怕眾人圍觀,老太爺說了又不是他辛家心虛理虧,哪怕是來退婚,那也是退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來之前管事恭恭敬敬就問過了老太爺這退婚該如何行事。若是一般人,女子退婚總歸是不好聽的。


    然而安玄公又豈是一般人,定要將這退婚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讓世人都知道理虧的是毀人姻緣的成國公府。而他的孫女清白無辜,理應受到世人的同情尊重。


    安玄公端著茶杯冷笑道,“他成國公府請了這賜婚懿旨都不怕人笑話,我的孫女受了委屈不平,又為什麽要遮遮掩掩,怕人說道。”


    他一生名滿天下,受盡敬仰,難不成還要為了名聲讓孫女委曲求全,這可是他唯一的骨血。


    而在聽到辛府管事那句從此與辛氏再無關係的話後,陸修琰霎時臉色煞白。


    要知道連提攜教導他的恩師也是安玄公門下弟子,單是這一句話今日傳出後,他的恩師要麽棄師門,要麽棄了他的學生。


    周圍旁觀的人聽後更是一陣議論紛紛,安玄公的大名在這個世道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單單是安玄公舉辦一次講學,都能匯聚天下士林,少說也有上萬人。所以在京城這天子腳下之地,連個平民百姓也耳聞過安玄公。


    安玄公是何等德高望重的大儒,辛氏又是曆經數百年詩書傳家的大族,明進退,知儀禮,怎會讓自己的嫡親孫女接納平妻。”


    “太後賜婚平妻這事也做得太不地道了,可不是在打安玄公的臉。”


    “這狀元公說不認識國公府千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不定早就有暗通曲款,生有苟且了,不然人家金尊玉貴的小姐怎麽寧願做平妻也要嫁給他,就是可憐了安玄公的孫女,好好的清白姑娘,遇上這種糟心事。”


    “我看這狀元公也是看上國公府的富貴權勢,否則怎麽不見半點文人風骨氣節。”


    …………


    這每字每句都如同羞辱一般,令陸修琰極為難堪,連背脊都被壓彎了兩分。


    第34章 齊人之福(請罪)


    辛家的人前腳剛踏出了陸家的門,後腳退婚的消息就傳遍了全京城,這一下迅速滿足了八卦議論的眾人。


    誰都知道辛氏倒黴,定下的好女婿被混不吝的成國公府給橫插一杠,攪和成這樣了。但沒人想到辛家竟然這般強硬幹脆地表明了態度,寧願退婚,也不願忍受皇家賜婚平妻的懿旨。


    這一下坊間輿論迅速炸開了。


    要知道這春闈剛結束不久,天南地北的士子都還在京城沒走呢,那些新入朝堂的進士官員也都一腔熱血意氣風發呢。


    安玄公在天下讀書人心目是什麽地位,那幾乎都被供著的。安玄公的嫡親孫女婚事遭難被皇室與權貴欺壓,那就是安玄公被羞辱了。他的門生故舊,仕林清流還有全天下敬仰他的讀書人怎麽可能坐得住。


    文人的嘴最毒,成國公府的名聲迅速降到了穀底。


    下一刻辛府便傳出消息,安玄公因氣急攻心病倒了。


    這下禦史台的文官也摩拳擦掌準備起筆寫諫言折子了,而且直指賜下這道荒唐懿旨的皇室。


    ——


    接二連三的消息傳到皇宮裏時,皇帝也正在太後的壽安宮裏詢問這賜婚的事,他臉色顯然有些不大好看,“母後怎麽突然下了這道懿旨?”


    太後絲毫無所覺,“你不是也很看重那新科狀元陸修琰麽?”


    陸修琰被欽點狀元的時候,不僅皇帝親口讚譽,太後也見過。人都是偏向顏控的,陸修琰年紀輕輕,又如芝蘭玉樹般俊朗秀逸,要不是膝下沒有適齡公主,太後也想將他納為皇家駙馬了。


    “朕是欣賞他,可這賜婚又是怎麽迴事?”皇帝現在也有些頭疼,“陸修琰明明早已定下了親事啊,而且還是安玄公的孫女,母後您難道就不知道麽?”


    哪怕太後身處深宮後院,但這種事隻要過問一聲便清楚了。


    太後聞言臉色略有些訕訕,“哀家是聽說了,隻是貴妃娘家侄女琳琅說是喜歡上了狀元公,特地跑來央求哀家賜婚。那丫頭常來哀家宮裏玩,陪哀家說話逗趣,又隻是求一個平妻的位置,哀家便賜下了這道懿旨成全她罷了。”


    見皇帝臉色不好,太後有些不解道,“琳琅那丫頭是貴妃的侄女,皇子的表妹,又是堂堂國公府千金,嫁為平妻已經是屈尊了,不算辱沒辛家的姑娘,以後她們也可姐妹相稱,和諧共處。這不是挺美滿的一樁事?”


    皇帝歎了口氣,“母後你可知道安玄公是什麽人?”


    先帝在時,太後隻是後宮中一普通低位妃嬪,也是因為先帝子嗣單薄,當今天子也算有能力才幹,這才順順利利地坐上了皇位,連帶著將生母捧上了太後之位。


    但因長年居於深宮,家世門第不高,這位太後雖有福氣,但沒什麽見識,更不通前朝天下之事。


    要知道安玄公的確不是什麽國公,身上更無半點爵位官職,但能夠被以公相稱就是全天下認可的名號。


    天下無數讀書人以及世家子弟哪怕是遇見了都要叫一聲安玄公,甚至不少大儒在遇到安玄公的時候都是主動執弟子禮,可見他對天下士林文人的影響力。


    先帝在時還曾有意請他出山擔任帝師太傅,教導皇子,都被安玄公以病婉拒。


    太後聽皇帝這麽一說,就知道自己辦了壞事,給皇帝添了麻煩。可是懿旨已下滿京城都知道了,也不可能收迴,哪怕是皇帝本人。大慶尊儒家禮教,以孝治天下,皇帝也不能自打臉麵。


    皇帝皺著眉,又繼續道,“不僅如此,辛氏也屬世家大族之一,放在前朝連天子嫁女,世家都是敢拒旨不受的。”


    雖說辛氏與其他世家關係淡薄,安玄公自身又是輕家族權力重學問的,但皇帝還擔心世家也會借此機會鬧起來,攻訐皇權。


    “總不至於如此吧。”太後有些不安地道,自親子成為天子之後,她便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還沒有什麽不順心如意。她以為讓國公府千金做平妻,已經是給了辛氏女很大的體麵了。


    不曾想人家還未必認她的懿旨呢。


    皇帝搖了搖頭,“待朕好好想一想,如何補償安撫辛氏女吧。”


    話剛到這,便有宮人進殿來報安玄公退婚以及病倒一事。


    皇帝一聽,驚得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眉頭緊皺道,“速派太醫院最好的禦醫去辛府為安玄公診治,切不可讓安玄公有半點差錯,否則唯他們是問。”


    安玄公這麽大年紀,他都怕氣出個好歹來。然後明天他這個皇帝就能被天下讀書人罵得狗血淋頭。


    麵對皇帝難看至極的臉色,太後幹巴巴地道,“這安玄公的身子骨怎麽那般差。”


    不就是小兒女的婚嫁之事麽,至於氣性這麽大。


    皇帝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壓抑著焦躁煩悶道,“安玄公的夫人和兒子兒媳早早就過世了,那辛氏女便是安玄公膝下唯一的子嗣。”人家就這麽一個孫女了,受此大辱不得不退婚,還能不氣得病倒在床麽。


    太後頓時訥訥不敢多言了。


    ——


    阿洛代原身表明取消婚約的意願後,祖父安玄公便說一切都由他來處置。


    她也聽身邊婢女說老太爺派親信管事去陸家退婚了。


    阿洛迴到房間後,練了一會字,原身的記憶她是熟悉了,但很多言談舉止習慣,一時未必能模仿得過來。安玄公滿心裝著婚事,哪怕阿洛方才表現得有所不同,也容易當她是因為受辱而性情偏激改變,不會有什麽懷疑。但時間一長就不行了,她既然要以辛盈的身份示人,也就要裝得像一些。


    祖父是大儒名士,原身也不會差到哪去,琴棋書畫,還擅長一手清纖秀麗的簪花小楷。


    方寫完了《禮記》其中一篇文章,侍女便緩步走到了書桌邊,輕聲道,“小姐,東西都已經找出來了。”


    阿洛擱下筆,淺笑道,“沒有什麽遺漏了?”


    侍女連連搖頭,“奴婢都認真看過了,一件不差。”


    這侍女便是剛一開始勸慰她的人,阿洛從原身的記憶中發現在定親後除了時不時在辛府見麵,在燈會‘偶遇’之外,辛盈與陸修琰私下還有一些書信定情之物的往來。


    如今既是要斷了關係,也就沒必要留著了。


    “全都燒了。”她淡淡道,


    “燒了?可是……”聞言侍女有些驚訝無措。


    阿洛隻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看起來還是往日那般溫柔嫻靜,但不知為何讓人心生敬畏。看著這樣的小姐,侍女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了,依小姐所言。將這些東西逐一扔入命人端來的廊下火盆中。


    侍女還記得自家小姐曾經對這些書信畫作,還有陸公子送的簪子玉佩小玩意,無比珍之愛之,平日裏時不時看一下寶貝的不得了。


    如今卻是棄如敝履,甚至盡數毀去了,侍女不免歎息了一聲。


    老太爺決意退婚的事,府裏上下已然皆知。侍女雖然打心底認為小姐與陸公子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姻緣,失去了有些可惜。但她到底是辛府的家生子,小姐和老太爺怎麽說,她就怎麽做。


    沒多久,那些東西都燒得隻剩灰燼渣滓了。


    忽然有侍女進來稟報,“小姐,陸公子在門外求見,跪了許久,老太爺就讓他進府了,還說讓小姐過去一趟。”


    阿洛眉心微動,略有思索便點了點頭,“好,我隨後便到。”


    係統有些納悶,不是說要退婚,怎麽人還巴巴地跑過來了。


    阿洛倒還淡定,不覺得意外,這自然是她想退婚,而有人不願意。隻是此事的主動權在她這邊,旁人願不願意也沒什麽用。


    ——


    辛府待客所用的正廳,四周零落有致地擺著花葉蘭草,邊上紫檀木桌上放置的青釉爐內燃著清淡宜人的香。延展過去便是一道描著竹石的山水畫屏,一進來便可看到那蒼勁挺拔的翠竹。


    安玄公並非好奢愛享受之人,也不常與達官顯貴應酬,能來他府上的無論官階家世,要麽是門生故舊要麽就是拜訪求學之人,所以一應布置裝飾並不精美富麗,反而素淨大方,溫淡中透著古樸。


    此時安玄公正坐在上首,平素溫厚的神色此時顯得冷凝,另一旁的客座上還有一位穿著翰林院官服的中年文士,他臉色微紅麵帶濃重的愧色。


    此人名楊樺,任從三品翰林院學士,也是陸修琰的恩師。


    在陸修琰還隻是登州的一個秀才時,當時在那裏任職的楊樺便看中了他的才華學識,收他做學生並悉心教導。並在陸修琰中舉後將他引薦給安玄公。


    楊樺並非安玄公的親傳弟子,但因為長年拜讀安玄公的文章,又多次聆聽講學,加上一二來往,也勉強可以安玄公的弟子自居。


    安玄公名滿天下,多年來唯一掛懷於心的事,便是孫女辛盈的婚配。


    楊學士也知道安玄公淡泊名利權勢,也不看重人選的家世門第,唯一在乎的便是才貌人品,能否成為孫女的好歸宿。楊學士便鬥膽向安玄公推薦了學生陸修琰。之後經過考察,安玄公讚賞不已並有意將孫女許嫁給陸修琰。


    而其中牽橋搭線的楊學士也十分高興作了這個媒人,既為安玄公了卻心事,又幫學生找了好嶽山。


    誰能想到因為陸修琰無端惹來的桃花,令事情落到如此難堪的地步。


    反正楊學士自覺是沒臉再見安玄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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