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離開樹後,跟在趕去的太監後,一路上晃悠悠到了宮裏的南書房。

    一到那裏,就見空中一個綠影翻飛,處處人仰馬翻,太監侍衛舉著火把,到處喊:“抓住,快抓住!”

    穿著綠裙的人影,輕功了得,就在南書房周圍上竄下跳的,把一幹人累的滿頭大汗。書一本本被扔下來,扔一本,就砸中一個人。

    少女一迴頭,露出麵上一隻慘白白的鬼臉麵具。

    “你們抓不到我!”綠色的衣裙一躍,從眾侍衛頭頂躍過,便跌落在草叢裏。看這架勢,也真能鬧。

    從地上爬起來,我聽到她捂著頭“哎呦”叫了一聲。她一抬頭看到我,立馬愣住。我把她的麵具扯落,露出綠衣那張愣了的臉。

    “你怎麽來了?”

    我拖住了她的身子,道:“綠衣姑娘,你驚擾了聖駕,君上要派錦衣衛來捉你了。我看你還是快離開這吧!”

    綠衣臉色就是一變,左右看了看,道:“公子爺呢,我家公子在哪?”

    這時候才想起來找公子爺,謝歡也趕不過來了。我握著她的手臂,搖了搖頭,轉臉隻見搜查的人越來越近,情急之下也想不出法子,開口道:“你還是跟我走吧。”

    綠衣慌忙點著頭,把那張麵具拿在手裏。我拉過她的手腕就走,人高草低,我們彎著身子小心前行,盡量往人少的地方躲。

    其實宮裏我也不熟,兩個人胡亂摸,綠衣跟著我狂奔,一邊忙迴頭張望,不無委屈:“可是,大公子讓我隨便玩兒的……”

    我暈。深信溺愛這東西真是要不得的。我迴頭看她,露出苦笑:“但你玩的太過了。”

    宮裏什麽不多,就是人多和房子多。沒人的地方,還是房子最多。我拽著綠衣,趁追兵們不備,推開一間房門然後躲了進去。

    兩眼一抹黑,綠衣和我互相瞪眼,半晌,她小聲開口:“相國家小姐,我們怎麽逃出去?”

    我望著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又沉默了。

    我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外麵很安靜,沒有任何的聲音。我眼珠轉了幾轉,看看綠衣:“你的功夫,都是你家大公子教的?”

    綠衣亮瑩瑩的眼睛盯著我,片刻說:“我隻是看書,大公子指點路數。”

    我想起上次綠衣和易園幾個侍女鬥的時候,正是謝歡在旁邊提點招式。遂點了點頭。

    又靜了有一會兒,綠衣說道:“幹脆我再扮鬼,把他們都嚇跑。”

    我搖頭:“不行。很容易鬧大的。”

    “鬧大就鬧大。”綠衣道,“反正我又不怕。”

    我心裏暗道這丫頭被謝歡寵壞了,不知外麵險惡,心思委實夠單純。她不知道這得罪的是皇帝,隨時能要我們倆腦袋。

    我道:“不行,他們人多,包圍起來,我們絕對做無用功。”

    她沉吟半刻,說:“你來時,看到我家兩位公子沒?”

    我頓了頓:“看到了。你家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一起,都在前頭喝酒呢。”

    她立刻又瞪眼,黑暗中眼睛的光芒尤其亮:“大公子不能喝酒的,他的身體又頂不住。”

    我暗自思忖,謝歡該沒那麽脆弱吧?嘴裏還是道:“不知道,是你家二公子和他一塊喝的。”

    綠衣急:“二公子怎麽……”

    黑暗深處傳來“咚”一聲,我們的神經迅速緊繃,立刻轉頭看去。見在房間的深處,緩緩亮起一個火苗,且從裏麵漸漸走了出來。

    我和綠衣對視著,兩個人的心都快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進來時沒顧忌這是什麽房子,裏麵竟然可能會有人在?

    她用手肘抵了我一下,極小聲說道:“你是相國小姐,能不能出去嚇唬嚇唬他們?”

    我低低道:“我身份再高,也高不過這宮裏的人呐。”

    綠衣咽了口水,沒再言語。

    不過片刻時間,連來人的腳步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了,那盞燈火更是越來越近。我和綠衣紛紛咽下了口唾沫,大氣不出,使了個眼色,手握住門邊,準備打開門奪路而出。

    一、二、三,我在心裏默念,和綠衣猛地打開房門,撒腿向外狂奔。

    “你們倆站住。”房間內驟然傳出斷喝,我和綠衣哪顧得了許多,壓根一秒鍾沒有思考,腳步停也沒停,仍舊朝外猛衝。

    心中都是想,管他多少追兵,先擺脫眼前的再說。

    背後出現兩隻手,一左一右,牢牢攥緊了我和綠衣的衣襟,我們兩個保持向外衝的姿勢,被定在了門口。

    我和綠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徒然張著嘴,卻發不出聲。

    稍後,那人將我們重新拉進門,再度將門關了起來。我和綠衣逃不掉,隻得提心吊膽地轉過了身,抬眼朝麵前那人望。

    燈盞被放在了一旁桌台上,那是個穿著深紫朝服的年輕人,最多二十出頭,氣質文雅。

    看見他衣袍上繡的金印龍紋,我再凝視他的臉。一接觸他的眼神,我就焉巴了。嘴巴張著吞吞吐吐:“籬哥哥……怎麽是你?”

    這個持著燈,突然從房間中的走出來人,千真萬確正是籬清墨。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轉了一圈,字字輕輕道:“這個問題,該我問。”

    我完全語塞,目光節節敗退。反倒是隻看到表麵的綠衣,興奮地對我問道:“他是你哥哥?太好啦,這下我們可以出去了!”

    我快要暈倒在地了,看了看籬清墨,低聲對著她著急解釋:“你誤會了,他不是我哥哥……”

    “好了。”籬清墨此時出聲,雙目微沉,“不要說了。”

    我低頭咬唇,在這裏遇見他的確是件尷尬的事。我抬頭幹笑道:“這兒好像沒什麽人,想不到會遇到你。”

    “這裏當然沒什麽人,這裏是太祖祠堂。”籬清墨低頭看著我,“我在這裏祭拜先祖,剛才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我尷尬不已,是我和綠衣忍不住的閑聊,才把他給引來的。早知如此,我們……我瞟了一眼綠衣,她也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看籬清墨的神態,發怔,他和以往有太多不同,我也不能揣測他的心意。片刻後,籬清墨是聰明人,大概也猜度出了我和綠衣所遇的境況。他問我們:“你們要出去嗎?”

    綠衣望著他,忽而淺笑道:“我們和錦衣衛出了點問題,有些誤會,現在出不去,你是誰,肯幫個忙嗎?”

    虧她能把事情這麽說,和錦衣衛有所誤會,也算絕了。

    我咬了咬唇,片刻道:“綠衣姑娘,這是我們朝廷的寧侯爺。”

    綠衣眼睛亮,盯著他說:“侯爺,那官很大啊,你一定能帶我們出去,是麽?”

    籬清墨看著她,靜立了半晌,微微一笑:“我可以帶你們出宮,走吧。”

    他的雙手按在我和綠衣的肩上,輕輕推我們,待出了門,他反手將門帶上,便領著我們向道路上走。

    我一言不發,半低著頭和沉默的綠衣並肩走著。綠衣朝我做苦臉,卻並未再多說一言。

    有籬清墨在旁,我心裏還是略鬆口氣的。

    我猜,雖然大鬧了這麽一場事,但畢竟南書房沒丟東西,風頭過去,錦衣衛的搜查也不像之

    前嚴格,綠衣將手裏那個麵具往袖子裏藏了藏。

    半晌,卻是籬清墨開口問:“霜兒,你最近還好嗎?”

    我牽動嘴角:“還好,謝籬哥哥關心。”

    他輕聲:“嗯,那就好。”

    我垂下眼眸,綠衣好奇的眼神投到我身上,開始在我手心畫字。路上漫長無聊,她就一遍遍在我手心活動手指,順便還衝著我擠眼睛。

    我仔細感覺了一下,第一個字是他,綠衣問的是:“他好像很在乎你啊?”

    我把手縮迴去,終於也瞪了她一眼。

    過了德玄門,寧侯有自己的馬車等候。我和綠衣坐了進去,總算不再有視線追蹤,彼此都鬆了口氣。

    籬清墨自己在外麵,馬車行駛的很平穩。半晌綠衣吐吐舌頭,道:“我現在才知道皇宮好大。”

    我點頭同意。

    她補充道:“比謝宅大多了。”

    我笑:“但未必比謝宅輕鬆。你在謝宅,不用這麽提心吊膽吧。”

    她撇了撇嘴:“在謝宅,大公子的規矩最少了。”

    我但笑不語。所以在皇宮“隨便玩”,就玩的上下驚動。綠衣看了看我,說道:“這馬車,真能帶我們出宮嗎?”

    我淡淡一笑:“放心吧,寧侯,一定會將我們安全送出去。我們坐上這輛馬車,天塌下來,也有寧侯擔當。”

    綠衣眨眨眼,目光落在我臉上:“你喜歡他嗎,”但她緊接著又來一句,比喜歡我家大公子還喜歡?”

    我說不出來。

    就在大家都以為沒事的時候,馬車晃了晃,此刻一個懶洋洋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停一停,侯爺,這裏麵坐的什麽人哪?怎麽連您都在外麵呆著?”

    馬車果然竟慢慢停了下來,籬清墨頓了頓,低緩道:“沒什麽,是霜兒,我送她先迴去。”

    那人似笑說:“過這玄武門的車駕可都是要檢查的,侯爺也打開看看吧。”

    我呆了一呆,不由得看向馬車外。隻見簾子被從左右掀開,一個打著扇子的人正站在門前,頭歪著朝裏麵張望。

    綠衣一下子捉住了我的手,瞪向外麵那人。

    籬清墨尚未說什麽,那人忽地笑出來:“這裏頭還有一個姑娘,陌生的緊。剛才陛下滿世界抓人,聽說南書房鬧的鬼,也是穿的一身綠衣裳。這要是元兇在此的話,定個什麽罪名,可是要砍頭

    的!”

    綠衣忽地眼珠一瞪:“誰要砍本姑娘的頭!”

    說著忽然竄出了馬車,她身影奇快無比,已搶先閃出了馬車外。我第一反應以為她想逃,正驚訝地揚起了眉。

    卻見綠衣騰空而起,一個窩心腳,踹在了那個人胸間。

    這一下變故太大,馬車前那人連續倒退幾步,咚仰臉倒在地上。手中的扇子也不知道飛哪去了,我驚得合不上嘴,綠衣落地後掐腰大罵:“看你還敢砍本姑娘的頭,本姑娘的頭你能砍得動嗎?!”

    她這喊得等於不打自招,什麽都給倒出來了。我幾乎想把臉捂住,不忍心看了。

    十幾個人影嘩一下湧過來,仔細一看都是穿著暗紅衣裳的護衛。紛紛圍住倒在地上那人,這些護衛彷如憑空出現一般,剛才誰也沒發現他們的蹤跡。

    籬清墨看著地上滾動那人,聲音慢慢道:“我們能走了吧,太子殿下。”

    地上那人在護衛攙扶下,緩緩坐起來,捂著臉,聲音又急又怒:“侯爺,叔,這哪裏來的姑娘,蠻勁這麽大!”

    我早已被這聲“太子殿下”給驚住,再一點點看向那個人,他的手慢慢從臉上拿下,眉宇間也算英氣。

    這人,是我先前在樹後,遇見喝酒的那人。正是這人,我覺得眼熟,不是第一次見。

    假若那張臉上,此刻玩世不恭地笑著,幾乎瞬間靈光顯出,我終於想起了這人是誰。那天,我與陳又茗出去的那一天,所謂的文詩酒會其中一員,那個曾屢次對我出言不遜的錦衣公子,隻是我萬萬沒想到,太子,竟會是他?

    籬清墨悠悠說道:“不是你誤會人家是鬧事的女鬼,人家也不會踹你這一腳。”

    所謂太子,捧著胸站起來,抬眉苦笑道:“叔,我被你坑了,開個玩笑,居然也能讓人這麽激動。”

    籬清墨道:“你開的不是時候。”

    忽然那十幾個侍衛,手握刀,朝前衝過來圍住了馬車。

    我難以平複心情,綠衣也直挺挺站著。冷不丁,綠衣飛上馬車,哇地一聲,趴我肩頭放聲大哭起來。

    我驚了一驚,看看周圍的侍衛,再看看他們殺氣騰騰的刀。肩膀上的姑娘哭得慘,明白過來,之前的事還沒解決,她又把太子踹了。

    我吸了口氣,就是我膽子再大的時候,這事擱我身上,我也心髒承受不住。

    太子居然走過來,從地上拾了扇子

    ,頭伸著望:“誒,怎麽還哭了?被踹的是我,她哭什麽?”

    籬清墨道:“太子,讓我們走吧。出去了,這姑娘自然就不哭了。”

    太子扇子敲了敲肩膀,笑:“瞧你說的,叔,我也沒想攔你們。走吧,我再找個地方喝兩盅。”

    太子側身,籬清墨迴到車裏,車夫駕車從身邊離去。隔著那門窗,我又看出去,像是在等著似的,太子目光和我相對,他嘴角忽地勾出一絲笑意。

    我收迴視線,聯想前後,再次感覺到,今晚嘴受驚嚇的,該是我。

    到了宮廷外,真正離開了皇宮正門,籬清墨的馬車停在門口官道上。綠衣漸漸止了哭,揉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道:“要不要送你迴住的地方?”

    綠衣輕聲道:“我要在外麵等公子出來。”

    我理解她的心情,也沒多做勉強。打開車門放了她下去,她頓了下,還迴頭衝籬清墨道:“今晚多謝寧侯相助,也感激大小姐。綠衣以後一定謹記在心。”

    盡管相處時間短暫,我卻打心眼裏對這伶俐的少女有喜愛之情,當下也眯起眼迴她一笑。

    綠衣提著裙子轉身走了,車裏剩下我和籬清墨。

    我又感覺到了危機。籬清墨上次是見了我幾次都沒有見到,現在上天卻白白送了一個我跟他獨處的機會。

    心裏湧出一絲懊悔,剛才若不是要陪綠衣出來,我早知留在宮裏好了。

    籬清墨見我看他,目光也掃下來,落到我臉上。“你心裏有事,對麽?”

    我遲疑了一下,片刻,……還是點了頭。

    籬清墨再道:“你的性格那樣,就算我問你,你也不會說,對麽?”

    這次我沒有開口,一方麵是遲疑,一方麵思緒也有點亂,而他看到我這樣,也得到了他所想的答案。

    就在這種壓抑中,馬車在一片靜默裏行駛著,我感覺夜晚的涼風從窗口縫隙裏透露出來,中間籬清墨把他的大氅蓋在我肩上,護住我頭臉。那些透進來的風我絲毫體會不到,卻覺得心裏更加堵著。

    他去拜祭先祖,我想起他家中的鳳凰,皇家子弟有了後嗣,都會去祠堂祈福。

    那風按理穿不透大氅,但心底已是涼颼颼的。馬車停下來,等再打開門,不知不覺已經天蒙蒙亮,已是到了相府的門前。

    籬清墨替我撐著門,我跳了下去,迴過身,看到他望

    著我,眼光如水波:“最後一次機會詢問你,霜兒,你可能將這五年來,你的心意告知與我?”

    我緩緩,低下了頭,眼睛無力地閉起來。

    “過去我太執著,”籬清墨嘴角笑著,“其實就算我見到了你,你也還是不會對我坦誠。”

    瞬間心殤,我看著馬車調頭要離去的時候,脫口就叫道:“籬哥哥。”

    馬車停了停,他微微側過臉。我唇間微動著,“一入、侯門深似海……”

    清晨道路寂靜,他的馬車就停在路上半晌,良久之後,他終於迴過頭,馬車就漸漸遠離了相府,消失在轉彎處。

    我喃喃輕語:“從此蕭郎是路人。”兩行淚從我臉上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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