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直盯向了我,一邊對身旁道:“陛下,這可是相爺千金頭迴露麵兒,您可得好好看一看她才行。”

    我情知躲不過了,拉了拉春桃,幹脆轉身,就在原地跪了下去,俯身拜倒。

    我就是叫了吾皇萬歲,隔了這麽遠,估計皇帝也聽不到,索性閉緊了嘴巴,和春桃隻顧埋頭跪著。

    倒是周圍一下子都靜了下來,那些個女眷,都詫異著慢慢停了下來。在我身邊的,更是發出了一陣陣唏噓的歎聲。待總算反應了過來,都不約而同紛紛往旁邊閃開,將我從道路中獨立了出來。

    春桃緊張的身子都顫了,這情形才是典型的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神經還沒從刺殺的餘波中舒緩,就又開始繃得極緊。

    遠處龍椅金光璀璨,我周圍的燈籠也很刺眼。帝王爽朗的笑聲卻一直穿透過來,“那跪著的就是嘛,果然已經來了,什麽模樣的,讓朕瞧瞧。”

    我騎虎難下,慢慢抬起頭,太監們拎著燈籠,刷刷就往我臉前湊。我在這強光中不由迷住眼睛,眼淚都要刺下來了。

    真是明帝一句話,當做聖旨一樣執行。

    過了片刻,燈光中我看到明帝側身向旁邊,又道:“朕就說,相卿這一雙女兒,相貌都是極好的。先前鳳凰美人名滿京都,現在瞧瞧這大女兒,也是仙姿妙塵啊!”

    趙夫人低笑迴道:“為了陛下這一句仙姿妙塵,霜小姐明兒也要名滿京都了。”

    我眼觀鼻,鼻觀心,裝啞巴。

    “皇霜……是指給探花了吧?”明帝悠悠問道。

    “迴陛下,正是呢。”

    “好,探花郎年少英傑,正是英雄美人,般配,般配的很。”

    “可不是嗎,陛下指的婚,自然英明。”

    平時真看不出來,在易園那麽冷麵鐵心的趙夫人,也有這般笑意深深的時候。果然對著當今天子,任誰都得送出一副笑臉兒來。

    “對了,”明帝忽地朝我望來,“朕派去接小姐的侍衛在何處?宣進來,朕問他點事。”

    春桃身子一晃,就要栽倒。

    我的手從袖子裏悄悄伸出,不動聲色拉住她,半晌,緩慢輕抬頭,也不管明帝看不看得見,衝龍座上擺出凝重之色:“迴陛下,剛才來的路上,臣女遭遇奸人刺殺,那位侍衛……已是不敵犧牲了。”

    事到如今,我不過就是陪著,這深宮院落的一群人,唱一場大

    戲。皇宮大內,哪一個不是演戲的高手,你再能裝,能騙得過他們的眼嗎?何況這兩人對真正的情況,本來就心知肚明。

    “啪”,杯子重重擱下的聲響,明帝袖袍輕垂,指著我說:“相國小姐,你剛才說什麽?”

    現在的場麵,誰都看得出,叫我相國小姐是給我麵子。沒直接叫拖出去斬了,這位帝王是按捺住了多大心性。

    “迴陛下,臣女剛才遭人刺殺……”

    “放肆!”明帝怒斥。

    我後半句說辭被咽迴肚子裏,明帝淩厲的視線盯在我身上:“你等女子,休要胡言亂語,再說一句,別怪朕不給相卿麵子。”

    裝的還真像。我五指摳進了肉裏,低頭暗自咬了咬唇,片刻仍艱難道:“臣女說的是真的,陛下明察。”

    火光中,明帝的臉看起來似乎陰晴不定。我額頭碰到地上,愈加朗朗開口:“臣女以尊嚴性命擔保,絕未欺瞞君上,就在剛才,臣女與丫鬟險些命喪宮外,天子腳下,卻有那樣的奸人為非作歹,根本就是公然藐視皇威。請君上一定為臣女做主啊……”說著說著,我聲音自然帶了哽咽。

    春桃被我驚著了,旁人一見,她那蒼白的臉,還真做不得假。

    這一番逼真到以假亂真的演技過後,起碼糊弄住了除了明帝和趙夫人兩個當事人以外的其他人。

    也終於成功地讓明帝頓了頓,半晌,他的聲音總算意料中的緩和了緩,“皇霜,你可是我天朝卿相女兒,所言所說,可千萬不能絲毫妄言。你剛才說的,確是真話嗎?”

    叫我皇霜,看來事確有迴轉餘地了。我不遺餘力繼續說:“若有半句虛言,臣女願以死謝罪。”

    此刻什麽毒誓都沒忌諱了,豁出去了。

    果然明帝的聲音又緩了緩,“似乎”確定了我說的是真話,道:“皇霜,你要明白,在京城發生這種劫持貴女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的話,究竟有幾分考量,代表著什麽,你也該懂得。”

    我額頭都要青了:“臣女明白。”

    皇帝派去接人的車架,半途侍衛死了,這是多大的事兒。

    他一句話就把剛才的事歸為“劫持”,膽敢做劫持這種事的,必是“亂黨”。三言兩語,弄了塊遮羞布,把責任推到了莫須有的人身上。怪不得自古帝王心術,深沉如海,獨一無二。

    現場這麽多人看著,對於皇帝下的結論,印象也必定根深蒂固。日

    後有人想往別處想,都不太可能。

    旁邊的趙夫人冷眼旁觀多時,此刻明亮地笑出來,“京城重地,倒是奇了。有誰人如此膽大,你倒說說,刺殺你的人是誰呀?”

    我咬牙死忍,深恨她這種明知故問的姿態。奈何偏偏隻能說違心之語,道:“臣女不知。”

    明帝的聲音終於又怒了,拍桌道:“豈有此理,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等事!叫朕查出來是哪路亂黨犯上,朕斷斷不輕饒!”

    趙夫人忙勸慰:“也是那侍衛可惜了,一片忠心卻落得陳屍荒野的下場。”

    我望她一眼,荒野?嗬,她怎麽知道就在荒野?

    明帝道:“那可是朕的禦前帶刀侍衛,早知如此,朕定不讓他去啊!”言語中似心痛不已。

    他上下嘴皮一動,那不知從哪來的替死鬼侍衛就成了義勇忠誠。還禦前帶刀?當禦前帶刀侍衛那麽好當的?

    我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忍住嘴皮不翹起來。

    舌頭還得違心地轉動,說憋屈的話:“因為臣女一條命,連累了陛下心愛的侍衛,臣女真是心有愧疚!”

    趙夫人還是笑著,語鋒漸寒:“陛下的侍衛死了,那麽,霜小姐和丫鬟,又是怎麽活下來的?”

    有時候我很佩服大夫人,她能做到一種地步,使得她完全像地獄裏爬出來的笑麵鬼,就是索命來的,追著你不放,至死方休。

    我猛吸一口氣然後額頭再次撞在地上,唿出一種深重的腔調:“陛下的侍衛勇猛無敵,敢於和對方周旋,臣女和丫鬟這才獲得了逃脫的機會。臣女對此相當欽佩那位侍衛的義勇,因為舍生取義,以致最後才……犧牲了。”

    離開易園良久,編瞎話的功力仍在。舌頭貌似在打結。

    明帝寬宏的聲音輕輕傳來:“皇霜也受驚了,此事別放在心上。你放心,這件事朕一定徹查到底。堂堂相卿的女兒被刺殺,無論如何要嚴辦兇手。”

    我叩頭:“謝陛下做主。”

    這時一個執著拂塵的太監腳步無聲地穿過旁邊,走到龍座前,附耳輕輕說了幾句。隻聽趙夫人輕笑的聲音片刻後響起:“太子爺人在中庭,探花郎和狀元公都到了,陛下是否考慮移駕?這裏留給嬪妃們和女眷就行了。”

    “太子來了,右相也陪在身邊,朕和夫人正好過去。”

    卻是趙夫人又湊近笑道:“不過,這探花郎來了……倒是和霜小姐一

    對兒呢!”

    明帝頓了一下,慢道:“皇霜是女子,還是不去那邊了。成親前,兩人也不必見麵。”

    我求之不得,立時叩首:“謝陛下恩準。”

    龍輦輕起,一堆女眷眼巴巴的望著下,明帝被慢慢地抬離了後花園之中。這是燕玄朝開國以來,第三任君王,太祖玄孫,當今中原的明帝。毫無疑問他是百姓心中賢明的君主,國泰民安,有雄才偉略。

    帝王的心那麽大,裝得下江山萬裏,看著他,我就知道,我這平凡小女子的生死命運,遠不在這位帝王的眼中。

    膝蓋跪麻了,額頭很大可能已經碰紅了。春桃使力把我抓起來,我摸著頭,竭力不使自己暈頭轉向。

    和春桃剛一轉身,就見黑壓壓一群女人。“相國大人的千金,從來隻聞其名,怎地今兒一出現,就把皇帝陛下一名侍衛害死了?”

    我額頭正痛著,耳內就聽見了這麽一句不中聽的話,當下雙眉一皺。我抬眼一看,麵前一柔美女子,在華麗宮燈掩映下,更是唇紅齒白,恍若仙子。

    她笑盈盈地看我抬頭,便忽地把笑臉一收。

    站她旁邊一名女子,看樣年長些,也穩重些。穿著菱紗的衣裙,眼光中已細細看了我一遍,笑道:“方妹妹,快嘴巴別那麽毒了,這可是相府的小姐,你好歹顧忌著點兒!”

    春桃冷冷的眼風掃了過去:“不知幾位小姐是誰,說這樣的話,也未免太失了教養吧!”

    兩位女子笑容一僵,之後的女子便緩緩笑了笑,道:“這位是慶國公女兒,方靜。至於我,我是顧華西。”

    方靜揚了揚眉,牽起顧華西的手,說道:“顧姐姐的名號,僅排在鳳凰小姐之後,乃是京城有名的名媛之一。”

    “哦,”我笑眯眯,“沒聽過。”

    能排在鳳凰之後,那本事應該不小啊。

    方靜臉一板,有點不高興。這些閑碎嘴,就好像蒼蠅在耳邊飛,說它多大的傷害,也不見得。但就是嗡嗡嗡,讓人心煩氣躁,厭惡到頂。

    我皺著眉,別過臉,不想理會。

    顧華西嫣然一笑:“那是,聽說霜小姐失憶了,腦子不好使,不知那過去五年,和什麽妖魔鬼怪在一起呢?”

    方靜挽著她:“對啊,也不負霜小姐妖孽的稱號。”

    我忘記了一件事,這些都是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就算再出名,氣量也

    大不起來。春桃嘴一撇:“有什麽好得意,還不是排在我家鳳凰小姐之後,又不是風頭無兩。”

    顧華西柔聲道:“我是比不過鳳凰小姐,但聽說,鳳凰小姐也不喜歡她姐姐啊。”

    “別說比不過我家鳳凰小姐,”春桃冷冷掃過去,“你就是和我家大小姐比較,你的相貌也太次了一點。”

    顧華西語噎。方靜立即說:“光長的好看有什麽用,就憑霜小姐的名聲,連丫鬟都管不好。這種品格,還要嫁給探花,不知探花郎心裏怎麽後悔呢。”

    我眼珠一轉,抓住她的重心,笑嗬嗬道:“我配不上探花,不如我請陛下再降旨,取消婚約,讓陛下把探花和方小姐湊成一對,如何?”

    趁方靜明顯一愣之間,我把春桃往前一推:“幾位小姐代我好好調教這丫鬟,我就去請陛下降旨啊,降旨……”

    一堆看熱鬧的名媛女眷,我在她們目光注視之下轉身,果斷地走出了後花園。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陳又茗這顆蘿卜再爛,也有人愛。

    垂頭歎氣地在四周閑逛,還不敢走遠,皇宮這麽大,我再迷路就得不償失了。我隻是散心,走了約小半會兒功夫,就看到不遠處,一盞獨立的燈光在前麵的草地上。

    我一邊慢慢朝前走,一邊細細抬起眼看。

    隻有一個青衣淡雅的身影,靜靜地半坐在花草叢間。

    燈也靜,人也靜,好像化外一縷仙,與宮裏別處的喧囂格格不入。仿佛福至心靈,心裏就知道是他。

    我慢慢走近,聞見熟悉的藥草味,叫道:“謝公子?”

    那人轉過了身,肩膀垂著青絲,一盞宮燈就放在他的腳邊。清晰照出,他的臉,纖羽芳華,猶如謫仙。

    隻能用完美形容的一張臉,璞玉成雕,我努力平複著心中的起伏,再度開口道:“謝公子,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敢情偷酒喝嗎?”

    謝歡不期然地露出了一笑:“霜小姐,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一開口,便知沒錯。

    寧靜如斯,隻一眼便可煩惱煙雲散。

    我拍拍衣裙,笑了笑:“不介意我坐旁邊吧?”

    謝歡隻笑:“浮華宮宇,小姐不去飲宴,卻願來陪我這個陌生男子?”

    我狡黠一閃:“陌生男子?哪來的陌生啊?我看謝公子,救命恩人,倒很可親。”

    謝歡把宮燈提到另一處,給我讓了個地方。

    頭一迴席地而坐,我往周圍一看,問他:“那伶俐的姑娘呢?”

    謝歡道:“綠衣沒來過宮裏,我讓她玩去了。”

    我看了看他,敢讓丫鬟在皇宮裏玩,也真是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扭過頭,我看著旁邊的壇子,笑咯咯道:“公子哪裏找的好酒,香味真醇烈。”

    “是帶來的半壇女兒紅。”謝歡撫著酒壇的泥封,目光看著。

    我歪頭:“怎麽還不喝?難道,找不到酒伴?”

    謝歡的眉眼淡淡垂了下去,含著笑:“確實……是想找個酒伴。”

    “那好說了。”我一伸手,把酒壇子搬過來,扯掉了封蓋。

    再次看了一眼他,他沒問我會不會喝酒,我笑了笑,主動湊上去,抱著壇子喝了幾口。

    我眯眼看向他:“謝公子,我問你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迴答我。”

    他微微一笑:“你說。”

    這一瞬我有點錯覺,覺得這把清潤的嗓子和舟郎的有些像,一樣那麽百轉千迴,如聞清音。

    我抱著酒壇,有點怔:“為什麽,當初你要向我提親?”

    他頓了頓,清雋的目光朝我臉上望過來,我定定和他相視,他忽而輕笑,沒喝酒,聲音卻如酒意一樣微醺:“可能、有緣吧。”

    我笑了,片刻低頭,盯著酒壇發怔。手指從泛著涼意的壇身上劃過,我抬頭衝他笑:“到底有緣無分,君王陛下賜婚旨,我得和陳家聯姻。”

    謝歡的眼瞼垂了垂,隻是這麽微微一垂,我便看不清了他的神情。隻是片刻聽他道:“探花郎,年輕英才,也是好兒郎。”

    我又喝了幾口壇中酒,興許酒意上頭,我醉意醺醺,眼內朦朧笑道:“是嗎,我倒覺得謝公子極好。”

    謝歡在乍然中抬頭,與我對視:“小姐真的覺得我好?”

    我真是膽子肥了,居然道:“你,自然好。”

    “那,百花盛開時候,我再登門,向小姐提親如何?”他語調輕輕,語意深深。

    我眨著眼,好半晌,恍惚才反應過來。看著對麵的男子,偏偏他不像是個開玩笑的公子哥。我緩緩地動了一下嘴角,道:“謝公子說笑,……眾所周知我與陳探花,聖旨已昭告天下,豈能再被提親。”

    謝歡指骨輕緩叩在壇上,目光望遠處,臉上仿佛鄭重:“隻要你願意,待,來年冰雪消融之際,謝

    家,必迎娶小姐過門。”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都粉熱情~收到好多個新年祝福~在這裏集中向大家說一聲啦,筒子們新的一年要快樂快樂再快樂!()/~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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