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我喃喃地念叨著這個名字。格林斯基崇拜他,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麽。那無與倫比的創造力?還是那功勳卓著的成就?這些都是格林斯基已經擁有了的。想來想去,我認為格林斯基崇拜愛因斯坦的理由,可能是一種人類的本能:羨慕他的長壽。


    當提到愛因斯坦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散發出的敬仰崇拜的光芒,我敢說,是任何作假都模仿不出來的,而且不需要誰去“觀察”。在維克托的葬禮上,提到愛因斯坦的時候,格林斯基的眼睛裏放出的喜悅光芒,如果換其他人被克格勃注意到,也能讓克格勃的挑刺專家兩眼發出同樣的光芒吧。


    也就是在這種光芒之下,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別出心裁的想法:格林斯基博士的過去是怎樣?他是個德國人,這點我們都知道,但除此之外呢?他告訴我們的故事版本是:他是二戰期間逃亡美國的德國人,在美國受盡歧視;戰爭結束迴了家鄉,依舊受到歧視。空有一肚子天賦,卻無法施展……


    誰都相信他的說法(不包括尤裏,尤裏唯一對格林斯基的評價來自於兩人的第一次見麵,稱格林斯基對蘇聯革命有益,此外就沒什麽言語了)。幾乎吧。除了我。當我出於好奇,決定直直地盯著他放光的兩眼,想確認一下他溢於言表的喜怒哀樂是否發自真心時,接下來發生的事,是我沒有想過的。


    “心靈是潘多拉之瓶的鎖,眼睛是這把鎖的鎖眼。”這是《心靈之門》開篇明義的語句,這點我深有感觸。無論多麽老練的厚黑學高手,隻要我看向他們的雙眼,任何秘密都無遮無攔。


    但這一次不一樣。順著他的目光,我感覺我看見了另一個世界。以往對一個人的直覺判斷,更像是一種“心靈感應”,雖然沒有聽覺也沒有視覺上的證實,但我的大腦卻能實實在在地接收到他們麵對我時的想法。但這次不一樣,我的腦子裏沒有那個突如其來的腦電波,也沒有如熱感成像圖一般的顯示圖。我看到的,是一條條神經。


    沒錯,是一條條神經網絡。我仿佛飄在一條條人體神經所組成的隧道中,順著一條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路徑行進下去。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一開始我還試著想退出去或者迴憶起周圍的事情,後來才發現我和正常世界已經無法“連接”。既來之則安之,我隻好歎了一口氣,繼續“前進”了。


    無論看到什麽,最好早去早迴吧,我還有正事沒解決呢。我歎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雖然我本身沒有動一下,但這個感覺,卻像是走了十萬八千裏。


    前方亮起白色的微光。隨著光亮漸漸擴大,出現了一個廣闊的出口,於是我一步跳進了被光籠罩的出口中。


    再次能看見周圍景物的時候,一切已經變了。我終於能看清自己的身體,也終於看見了與人體神經構成的隧道不一樣的景物了。但這裏不是葬禮現場,這裏是一間被鋼板包裹著四麵牆壁和天花板地板的房間。沒有一件東西是實體,這我已經發現了,但是……我真正重視的是,周圍的環境顯示出這裏是一處機密設施,但是……建築材料的標號並不是很高。周圍的儀器雖然嶄新而且堆得滿房間都是,看樣子一副精密複雜的樣子,實際上……好像連博物館裏都不太多見了吧?老舊麻煩不說,估計用處也不大。這麽老舊複雜的機器,不知道如今類似的機器已經做得多精密了?我不知道,我隻記得二戰時體積占了一間房間的電腦,如今就是桌上擺的那個比電視機還小的東西,也比它們快了幾十倍了。但這又是什麽機器呢?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闖進來。他的頭發挺亂的,頭上有了不少皺紋,臉上的神色相貌讓我感到熟悉,我似乎在哪見過他。當我準備詢問他的身份時,雙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這……


    對了……我想起來了……在倫敦,扒開那個尤裏替身的眼睛時,我遇到的也是這種情況!難道……難道我看見的,是格林斯基的記憶?可是上次看見的是一個死人的記憶,而現在我所看見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旁人的記憶!


    震驚之餘,我打量起了周圍。這是格林斯基的記憶,還是……我想拉住那個男人,但此刻他在一張圓椅前調試攝像機,忙得廢寢忘食也沒有理我一下,我想拉住他更是無處受力。而這個房間裏,光是一堆類似測試核彈爆炸的調試儀器,在正前方就鋪了滿滿一牆壁。左側的牆邊堆著的還有很多儀表,右側是一張寫字桌,桌旁的圓筒型罐子像一個變電器,所有的電線幾乎都連接在罐子裏,然後通向正中間的一個玻璃罩下方。這個玻璃罩真是透明得讓人無法察覺,加上我又碰不到任何東西,要不是注意到這個男人特意繞過了什麽,我還沒發現在這個男人和圓椅之間隔著什麽。那個男人調試機器調試得太仔細了,以至於另一個推門聲響起的時候,這個人竟然也一無所知。


    “嘿,昂斯納,別管那個攝像機了。這會天氣正合適,要是不抓緊,下次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那個洪亮的聲音讓我不由得為之轉頭,竟然是……竟然是還算年輕的愛因斯坦!


    沒錯,雖然此刻的愛因斯坦已經是白發蒼蒼,但是相比在金字塔見到的那位,這個愛因斯坦還是更年輕的。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西褲,肥大的身材讓這衣服顯得像件緊身衣。


    “愛因斯,又是愛因斯坦!怎麽誰的腦海裏都有這個老頭?”我自言自語著譏諷道。我曾拿很多人試過“讀心”,無一例外地發現,“愛因斯坦”是聯軍和盟軍中央領導的共同的機密。


    “這是功載史冊的千古大業。作為唯一的親曆者和記錄者,如果沒有給您留下一個良好的錄像,我想……”


    “別貧嘴了。把那個記錄表給我看一眼!”愛因斯坦的聲音突然提高,變得嚴厲了起來。昂納斯嘟了嘟嘴,沒說什麽。表格在愛因斯坦手裏隻是順眼看過一遍,立刻又被扔迴給昂納斯。“一切都調整好了。”愛因斯坦輕輕說,然後把表格一把丟給了昂納斯,自己走進了玻璃罩內,坐在了中間的椅子上。


    令我真正驚訝的,不是愛因斯坦看得清這層我都看不太清的玻璃罩,也不是昂納斯竟然找得到這玻璃門並關上。我驚訝的是,十分鍾後,整個玻璃罩裏充滿著無數道閃爍的電光,愛因斯坦本人更是模糊成了一團人形的光亮!


    時間過得很快。牆上的鍾表隻轉了十二分之一,椅子上又亮起了另一團光亮。還是愛因斯坦,渾身除了疲憊之外沒有別的異常。昂納斯圍上去,還沒開口,愛因斯坦就疲憊地擺擺手:“希特勒,已經不會阻擋我們了。”


    “恭喜您教授!把希特勒除掉……”昂納斯的神情與激動溢於言表,被愛因斯坦擺擺手攔住。“時間會說明一切的。總有一天,時間會說明一切的,”愛因斯坦慢慢答道,“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但我們別無選擇。”


    希特勒?誰是希特勒?為什麽殺了他,會讓愛因斯坦如此激動?但我知道,誰的死能讓愛因斯坦開心得像個孩子,那他不會是惡貫滿盈的家夥。


    (後來我查了一下這個希特勒的資料:德國巴伐利亞人,當過畫家,參加過一戰,後來加入了一個叫“工人社會黨”的黨派,在這個黨派裏以狂熱的民族主義團結了不少對西方經濟蕭條和德國一戰戰敗心懷不滿的德國人,但是啤酒館暴動的失敗讓希特勒鋃鐺入獄,並在監獄裏寫下了被後世的資本主義者稱為“30年代自由世界避免赤化的唯一良方”的《我的奮鬥》,但在從慕尼黑出獄後無端失蹤,曾有人懷疑是德國高層恐懼希特勒而將其抹殺,此事還曾引發了一些不疼不癢的抗議。)


    “格林斯基……他為什麽會有這段記憶?”我百思不得其解。周圍的景物漸漸模糊了,我看向門口,這才注意到一雙眼睛正盯著這裏。原來如此啊,雖然我知道他不會理我,但我還是向這雙小眼睛揮了揮手。格林斯基,他很有可能目睹了一場重大的曆史巨變。


    一切都消失了。我突然迴過神來,剛才的一切仿佛做夢,仿佛我一時走神了。格林斯基還在意猶未盡地撫摸手中愛因斯坦簽名的白大褂,如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撫摸心愛的新玩具般。我聽見他竊竊私語道:“四十多年了……”


    我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懷表。真奇怪,我記得記憶裏的時間至少過去了一個小時,可懷表的時針和分針依舊一動不動,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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