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也會被後宮無邊的狂濤駭浪所吞沒。

    在宮裏頭,不會拚個你死我活,隻會讓人生不如死,對她,他已經有了太多的縱容和姑息,這最後一次機會,想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過。

    景寧伏在地上,額上的冷汗尚未褪去,心底裏,卻是更加驚慌。

    皇家禮法,向來嚴厲苛刻,有罪不罰,卻要封賞的事情,對於她這樣一個卑賤的宮婢來說,不一定會是禍,卻一定不是福……可今日之事,他對她勢在必得,她怎能不答應,她敢不答應麽?

    這輩子,便是注定要老死宮中的。命好的,跟著主子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命差的,便是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於她,終究是想有出頭之日的吧,與其作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永遠被他人牽絆掌握,不如幹脆由她來安排別人的人生吧。

    況且,如今生死隻在一念之間。

    緩緩地低下頭,她決定妥協。僅僅是一個位置,如果說那日他隻是一時興起,那麽今日,他定是動了心思的。

    “奴婢,叩謝皇上厚恩……”閉上眼,她將心中最後那絲希冀抹去。

    從了吧,從了吧。從此,便是另一個天地,告別平靜,告別安逸,從此,與陰謀詭計為伍,以爭鬥算計為生。她的心,也將在那沉浮詭譎的後宮中,同今日修得正果的娘娘們一樣,無情冷酷。

    黑眸微閃,他雲淡風輕地一笑,爾雅溫文,卻透著一抹冰淩般殺人於無形的寒冷涼薄,“你且起來,原本你是延洪殿伺候的宮婢,隸屬內務府,但既與長春宮有緣,明日之後,待詔承禧殿。”

    康熙十二年六月十七日,康熙帝命,禁止八旗包衣佐領下奴仆隨主殉葬。

    十八日,颯坤宮鑲藍旗包衣奴婢,烏雅氏景寧,待詔長春宮承禧殿。

    後宮嘩然。

    當景寧再次看到艾月,她正好挎著包袱,在內侍太監的帶領下,走出長春宮。今日,也是她被安排出宮的日子。

    隔著月亮門,她們兩相對望。艾月很想對她說些什麽,囁嚅半晌,卻是不知從何開口。

    景寧心中冷然,幾分嘲諷,幾分無奈,半晌,卻是緩了口氣,低了頭。然後,不再看她,轉身而去。

    能說些什麽呢?當初她為求自保,不惜將無辜的她拉下水,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想來,僅僅是為了保命而已,在對的時間,選了對的人,即便是冒險,也好過束手待斃。

    可因為她,她苦心布局,卻沒有想到,最後將自己賠了進去。

    待詔,意味著等待詔命。

    對於臣子,也許是無尚的榮耀;但對後宮的女子,卻意味著每日每夜的奢望與等待。她沒有依靠,沒有盼望的資本,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她要麵對的,是由所有出身高貴的妃嬪組成的後宮,然而,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卻是鈕祜祿皇貴妃。

    將手中的藥瓶攥緊,她決定,先下手為強。

    有孕

    康熙十二年六月十九日這一天,僅僅是景寧待詔承禧殿的第二日,宮中忽然傳出一樁天大的喜事,皇後赫舍裏?芳儀有喜。

    消息來得突然,因為向來體壯的皇後忽然整日頭暈目眩,並半有嘔吐之症,太醫經過詳細診證,才敢最終斷定有了喜脈,立刻開下藥方,並囑言要小心調養。

    想來,皇子皇女何等尊貴,可能夠順利長大成人的,卻是少之又少。就如同早在康熙八年,皇後生下的第一個嫡長子,因先天不足,於一年前早夭。那時,景寧還未進宮,卻親見了那場盛大而莊嚴的送葬。

    如今,當大紅的石榴花開欲然,皇後又迎來了她的第二個孩子。

    如若是個男孩,必將是天命所歸的太子。所以,皇後的肚子還未隆起的時候,宮中的人,便開始紛紛猜測孩子的性別了。

    諾大的長春宮,此刻,格外的冷清。

    唯有景寧一人,孤零零的來,連個伺候的侍婢都沒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儲秀宮,聚集在未來的小東宮,對於新人封賞的關注,反倒是淡了。

    初來乍到,自然要先拜見其他殿的主人。長春宮原來僅住了兩位貴人,一個是綏壽殿的平貴人鄂卓氏,已殯天;另一個,則是在一年前生下皇長子的惠貴人納喇氏。

    景寧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依然是一套宮婢的衣裳,沒有到覆綏殿拜見惠貴人,而是直接取道體和殿,去了儲秀宮。

    此時的儲秀宮內外一片忙碌,每個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中,雖然腹中的孩子剛足月,但掩埋胎盤的喜坑就早已經挖好了。坑裏,還放著寓意皇後快生貴子的筷子和紅綢、金、銀、八寶,眾望所歸,隻等著皇後順利生產。

    這個時候,其他宮的嬪妃最喜歡往儲秀宮走動。因著喜氣,素來喜怒無常的皇後也和善了許多,拉著眾家姐妹閑話家常。

    屏退了其他人,赫舍裏?芳儀撚著蘭花指,悠然然地喝

    著茶,地上,是大禮叩拜的景寧。

    “你所說的,可都是實情?”

    “皇後娘娘在上,奴婢絕不敢有所欺瞞。”

    睨著高貴的目光,她閑閑地放下茶盞,“你既已待詔長春宮,就不必以奴婢自稱了。起來說話。”

    景寧謙卑地叩首,謝恩,“在皇後娘娘麵前,婢子永遠是奴婢,不敢有違尊卑。”

    “你倒是很會說話,難怪,皇上會破格提拔。”她微微抿唇,卻像是在說著於己無關的事情,臉上淡淡,看不出喜怒。

    景寧賠著笑,並不接口。破格提拔又如何?待詔承禧殿,不過是將她從一個漩渦推進了另一個漩渦,她沒有倚仗,僅僅能夠憑借的,不過是那一點可憐的皇恩而已。

    “依本宮看來,鈕祜祿皇貴妃純良慈和,不像是能做出那種事的人,有沒有可能……是其他宮人所為?”她斂著目光,看著景寧,似笑非笑。

    她眼眸閃爍,卻不懂她的意思。斟酌了良久,才溫溫吞吞地接著道:“後宮之中,品階相同的……宮人之間,爭鬥自是多些……”向來都尊稱主子,忽然改了稱唿,她說得極為尷尬。

    “不錯,的確如此。”皇後卻忽然變了模樣,隻一瞬間,她眼眸晶亮,眼底,閃爍著奇異的光暈,仿佛正等著那話。

    景寧一驚,忙低下頭,隻當作不知。

    赫舍裏?芳儀揉了揉額角,似倦怠,又極其慵懶的樣子,卻朝著身畔的宮婢招了招手,“宮中,如今有幾位貴人了?”

    “啟稟主子,總共有位七位。”

    “哪幾個?”

    “宜貴人郭絡羅氏,榮貴人馬佳氏,靜貴人石氏,福貴人董鄂氏……還有,就是惠貴人納喇氏……”

    宮婢掰著指頭,說得小心翼翼。其實哪裏用問呢,皇後母儀天下,坐鎮中宮,東西六宮都住著什麽人,豈有不知之理!這樣一問,除了顯示她處事公允之外,倒也讓景寧明白了什麽。

    算計

    “惠貴人……納喇氏……”她反複在嘴邊念著,忽然看向景寧,“惠貴人亦是住在長春宮的吧,依你看來,她品行如何?”

    “迴稟娘娘,奴婢初來乍到,尚不知曉……”

    “嗯,”她沉吟著目光,半晌,卻是微微一笑,“不知不要緊,往後多加留意就是了,你們同住一宮,互相照應,也是理所當然。”

    景寧斂身,遵旨。

    “‘涼藥’一事,茲事體大,況且子嗣大事,關乎國之根本。若是真有人下毒,本宮一定不會輕饒!在你看來,覺得會是何人所為?”閑話多時,她交握雙手,然後將手肘放到椅子兩側,睨著神色,目光灼灼。

    景寧低著頭,再次斂身,“娘娘容稟,鈕祜祿皇貴妃善良溫慈、敦厚單純,定不會做出那般惡毒之事。倒是那些與福貴人品階相同的貴人們……而能對子嗣敏感,一定是已有子嗣之人……”

    她點到即止,卻意猶未盡。

    “這般剔透心思,本宮真是越看越喜歡了!”赫舍裏?芳儀端著笑容,說罷命人拿來一個小巧的錦盒,錦盒內,放著一串上好的碧璽,翠綠通透,價值連城。

    “這件事,本宮就交與你辦了,但要遲一些,不過切記切記,寧枉,勿縱!”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滿眼微笑,眼底,熠熠生輝。

    “奴婢緊遵娘娘意旨。”

    那裝著涼藥的瓶子,皇後留下了。景寧知道,自己前腳走,她後腳便會召見鈕祜祿皇貴妃。

    警告也罷,示好也罷,皇後現在最關心的,不是爭寵,而是儲位。如今的後宮,除了惠貴人生下皇長子,其他妃嬪再無所出。這般威脅,對皇後來說,若不早除,後患無窮。

    然而,無論如何,鈕祜祿皇貴妃那邊,她再不用擔心。

    退出儲秀宮,景寧捧著方才賞賜的錦盒,亦步亦趨,再一次從體和殿經過。

    迴到承禧殿,已經過了晌午,諾大的寢殿,依然空空蕩蕩的。景寧望著滿室灰塵,不禁苦笑。

    她真的是因為得寵,才被破格晉升的麽?那緣何會住在這麽一個敗落簡陋的地方?即便是最低等的答應、常在,身邊也總有一兩個人伺候的吧,雖然她做慣宮婢,不介意親力親為,但年例日用這類的東西,總不好她自己跑到內務府去領吧。

    搖了搖頭,她索性卷起袖子,開始打掃。

    腹內空空,又因著早起,此時的她已滿頭大汗,頭暈目眩。耳畔,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她揉了揉額角,隻道是自己耳目朦朧,產生了幻覺。

    片刻之後,那腳步聲果然就聽不到了。

    景寧自嘲地搖頭,想她位不及常在、答應,如何會有人來探望。

    “妹妹剛剛得到晉升,就不認人了,還真是好大的架子!”身後,驀地響起了一個清麗的女音。

    景寧嚇了一

    跳,急忙轉身,卻因腳下不穩,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福主子……奴婢……奴婢拜見福主子,主子萬福金安!”

    滿地的灰塵,揚了她一身一臉,發絲紛亂,衣襟袖口上沾滿了泥垢,不識她的,還以為是哪個雜役女侍誤闖了宮門。

    半晌,聽不到頭頂上方有任何迴應,景寧無奈,隻得繼續跪著。

    於她,她始終是歉疚的。無論如何,她對她有知遇之恩,可她不僅不知恩圖報,反而跟她爭寵,終究是她虧欠太多。

    “多時不來,怎不知,這裏什麽時候成了冷宮了……”董福兮巡視四周,處處破敗,處處塵垢,哪裏像是個人住的地方。她的身側,跟著原本同在颯坤宮伺候的碧蓮,一雙嬌俏的杏眼,眼底,是不屑一顧的敵意。

    主仆一場

    “多時不來,怎不知,這裏什麽時候成了冷宮了……”董福兮巡視四周,處處破敗,處處塵垢,哪裏像是個人住的地方。

    她的身側,跟著原本同在颯坤宮伺候的碧蓮,一雙嬌俏的杏眼,眼底,是不屑一顧的敵意。

    景寧苦笑,索性叩首:“奴婢位卑身賤,住不了太好的地方。”

    董福兮冷“哼”了一聲,踱步到她身前,嘖嘖打量,“飛上枝頭,是何等的榮寵,你卻怎的成了這個樣子……難道,是因為內務府的人也不待見那種吃裏扒外的禍害,連個伺候的宮婢都不曾指派給你?”

    “大概,是內務府忘了……”景寧低垂著眼捷,眼底,含著絲絲的苦澀。

    吃裏扒外……倒是真的很貼切。

    她不怪她的刻薄,更不怪她的翻臉無情,因為今日若換做是她,恐怕隻會變本加厲,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福貴人,終究還是個麵狠心軟的。

    她滿目嘲弄,隻當她是在故作可憐,“景寧,也虧得你當真有這本事,進宮區區不到一載,便能令皇上破格晉封。到底是我看錯走了眼……”

    “主子……”

    話尚未出口,她卻陡然出聲打斷了她,“住口!你如今已經不是奴婢,我也不知你的主子了,忘了麽……”如今的她,已然今非昔比,或許再過段日子,就會與她平起平坐。

    “主子,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

    “你該死?不,景寧,是我該死才對,我明知深宮險惡,居然還養虎為患,真是枉費了那麽長時間的步步為營,到頭來,卻是為你做了嫁衣裳。”董福

    兮說著,喉頭一哽,眼中滿是難以名狀的哀怨。

    當初的惠宜就是這般對她,一朝得封,便是身價百倍,什麽姐妹情誼,統統都去見了鬼。可萬萬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會重蹈覆轍,早知日次,當初她真不該留下這個禍根。

    “主子,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碧蓮拉了拉她的袖子,董福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這時,門外忽然走進來了一個人。

    董福兮定睛一看,下一刻,卻驀地愣住,“李公公,怎麽是您!”

    她頓時滿臉賠笑,換上了另一副柔和謙卑的模樣,再不複方才的盛氣淩人。

    可李德全卻仿佛沒看見她一般,徑直走到了景寧的身上,一撣拂塵,道:“萬歲爺有旨,今夜,待詔宮人烏雅氏景寧,乾清宮伺候。”

    景寧驚愕地瞪大雙眼,甚至來不及做出迴應,就眼睜睜地看著李德全走出了承禧殿。

    乾清宮伺候,這是……要她侍寢了麽?

    冰涼的指尖微顫,她無力地坐在地上,滿眼彷徨。

    這麽快,竟然這麽快……

    那邊,董福兮卻像是散了線的風箏,腳下虛浮,差點站不穩摔倒,還是碧蓮扶住了她。

    居然,是李德全親自來宣旨,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什麽?

    滿眼複雜地睨著目光,她笑容中滿是怨恨和落寞,“罷罷罷,景寧,他日飛黃騰達,莫要忘了昔日主仆一場的情分……”

    乾清宮

    夜幕低垂,空中點綴著繁星點點。

    寥落的星光眷顧著夜色中的紫禁城,高高的宮牆內,一輛紅泥轎子被小太監抬著,從長春宮的承禧殿,徑直抬到了富麗堂皇的乾清宮。

    那裏,是每一個妃嬪侍寢的地方。

    沐浴更衣之後,景寧換下了宮婢的衣裳,穿上隻有妃嬪才穿得的藕荷色碎花旗裝,釵環粉黛,本就精致白皙的臉上,抹了甜膩的胭脂蜜,暈開了煙霧般的緋然,淡淡的,散著百花的幽香。

    女,為悅己者容。

    今夜,算是她大喜的日子,可銅鏡中,那一張濃妝淡抹的容顏,那一雙清婉如水眼眸,卻為何藏著淡若雲煙的哀?

    靜靜地坐在華麗的雕花大床上,入目的,不是綺麗的朱紅,而是滿眼滿眼的明黃,那代表著皇家地位的顏色,仿佛無時無刻在提醒著景寧,她將要用身體伺候

    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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