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她手。雖然已有嫌隙,但若刻意為之,依然防不勝防。所以,她是那最適合的人。

    她不想害人。

    但,她也想要保命。

    人的生命隻有一次,失去了,從此,世間上所有的事情,都將與你無關。再沒有什麽比命更重要,更應該去讓人珍惜。

    無論如何,她要活著;隻要活著,就比死好。

    再遇

    這幾日,福貴人定期都要喝一種補藥。藥汁很苦,微酸的味道中含著絲絲的腥臭,每一次進藥,景寧都要準備一大碟的蜜餞,澆了上好的花蜜,給用過藥的貴人服食。

    湯藥是福貴人家中送的,為此,她特地跑到神武門,與守城士兵好言央求,使了大把的銀子,才能帶入宮來。倘若此事讓李公公知道,少不得要杖責。

    福貴人說,這藥是補身子用的。

    可她沒說,這藥除了補身子,便是能令女子合歡之時將男子馴服。所以,這東西還有個極其隱晦的名字,“馭夫”。

    世事往往如此。當被無數雙眼睛盯著,恨不能將你的肚子鑿成個窟窿,可當事人卻依舊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爭寵,想著,一夜承恩,便身懷龍裔。因為那是足以另一個女子在後宮屹立不倒的資本,即便不再恩寵,若是誕下麟兒,一輩子便有了依靠。

    可後宮佳麗如雲,又有多少人能有這個命,大多,不過是事後被送上一碗湯藥,然後悄無聲息的,便丟了那個福氣。

    服侍著福貴人躺下,她輕步走出寢殿,然後,將殿外一應伺候的宮人都遣走。

    用過藥後,福貴人一般都要睡上一個時辰。其間若是有人驚擾,必然大發脾氣。幾日來,因此被責罰的宮人不在少數。

    坐在冰涼的石階上,景寧將頭伏在雙膝上,靜靜地出神。

    自從那日,她再沒去過承乾宮。

    倒是映墜,幾日未見她,便偷偷跑到延洪殿來。那個單純的丫頭,根本不知後宮人多眼雜,稍微有些動作,都是瞞不過旁人的眼睛的。為此,她少不得要挨年長嬤嬤的責罵,倒是皇貴妃大度,不僅從未責罰,反而頻頻恩賞,旁人看來,甚是羨豔。

    隻有景寧知道,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為此刻,鈕祜祿皇貴妃正在一個看不見的地方微笑,耐心地等著她走投無路,然後一步一步走進自己事先預設的陷阱。

    所謂規則,早已在開始就設

    定好。

    幽幽地歎了口氣,她起身,撣了撣裙上的灰塵。

    後宮嬪妃品階不同,穿戴迥異,宮女亦如此。

    就如她,穿著花盆底兒的旗鞋,身上是湖綠色的宮裝,雖然顏色沉悶,但袖口領口處都用素色的線繡著淡雅的花樣,雖簡單卻不失精致。

    那些地位極高的嬤嬤,雖然不再年輕,卻氣韻依舊,穩重,曆練,含著從容淡定的皇家味道。想來,她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像她們那樣,苦熬幾十年,最後,年老色衰,老死宮裏。

    這時,耳畔,有輕微的腳步聲,驀地響起。

    她有些不耐,明明已下過吩咐,不過未時,任何宮人不得踏入寢殿,為何還有人要明知故犯。

    帶著微微地怒意,她抬頭,還未來得及多想,就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怎麽,不認識了?”他抿唇,輕笑著睨著她,滿眼的促狹。

    拆穿

    今日,他依舊是一身便服,不同的是,那雙杏黃緞雲尖底鞋換成了一雙金質鱗紋的黑色軟靴,沿縫鑲著鍍金紐扣,紐扣上刻的是雲紋的吉祥圖章。雖低調,依然奢華高貴。

    這是她第一次看他,大清的至尊,年輕的帝王。

    那日,他們就曾見過一麵,她卻並不識他。也難怪,當時她並未抬頭,匆匆一瞥,亦不敢仔細觀瞧。如今一看,方知道,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可惜,他是皇上。

    慌忙迴神,景寧斂身叩拜,“奴婢……奴婢拜見聖上,聖上萬歲萬萬歲!”

    “起客吧,無須多禮!”

    “福主子還在裏麵歇著,奴婢這就去通報!”她再一次斂身下拜,然後轉身欲去。可他卻伸手阻止了她,“不忙,朕不是來看她的。”

    景寧一愣,但還是順從地將雙手挽著扣於胸前,低著頭,原本應落在衣襟處的目光,此刻死死地盯著那雙黑色軟靴。仿佛隻有這樣,他便不能看清她的臉,或者,他不會記得她便是如意館外那個冒失的宮女。

    信口胡言,是殺頭大罪,她擔當不起。

    “朕記得……你說你叫……德婉是麽?”他站在扶疏的花樹下,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撚起一朵開得芬芳的梅花。

    冬日裏的延洪殿,不似春夏時節的繁花似錦,落英繽紛,隻有幾株紅蕊臘梅花開正好,在瑞雪過後,徐徐散發著醉人的幽香。他負手而立,一襲

    明黃色的錦袍勾勒得身材頎長而挺拔,若不是袍上那些繡工精致的金龍紋飾,端的是清逸脫俗、俊美儒雅,仿佛是個從江南石板路走來的年輕書生。

    “奴婢……”她低頭思付,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若說出真名,便是落實了欺君的罪過,但倘若不說,皇上既已知曉她並非如意館宮婢,又怎會不知她並非什麽“德婉”。

    “奴婢知罪,請皇上責罰……”她把心一橫,幹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知罪?何罪?”玄燁笑得不置可否,深邃的眸中卻多了一抹意味深長。

    “奴婢欺君罔上,不敢奢求皇上恕罪,隻是,奴婢那日實在是……情非得已,並非有意欺瞞……”她說罷,再次朝著他叩首,奢望用央求乞憐換得一線生機。

    “情非得已……”玄燁玩味地念著這四個字,隨手折下一支紅蕊臘梅,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她,“怎麽不是欲擒故縱,欲拒還迎麽?”

    後宮之中,妄圖用姿色與手段攀龍附鳳,借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實在太多。那日見她,也是如現在這般循規蹈矩,謹小慎微,隻不過,看慣後宮千篇一律的宮人,他倒是第一次瞧見失魂落魄在紫禁城“閑逛”的宮婢。當時他便想,真是個大膽的女子。

    不過後來證明,她遠比他想得要膽大得多,竟敢當著他的麵,便信口胡語。豈不知,她穿著隻有後宮宮人才穿得花盆底兒旗鞋,他如何會不識得。那個謊說得雖鎮定,卻並不高明。

    試探

    “皇上明鑒,奴婢不敢……”她情急而慌恐地叩首。

    他輕笑,疏淡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一支花開正好的臘梅,堅韌的枝幹,曆經過風欺雪壓,依舊團簇著似錦的繁花。

    “眾芳搖落獨暄妍,難道,你就不想做後宮的一枝梅花?”酷暑嚴寒,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傲然獨放,就如同這後宮,沒有哪個女子不想三千寵愛集一身。

    他不信,難道她真的不在乎?

    緊緊攥著衣角,景寧搖頭,再搖頭,“無意苦爭春,不敢奢望一任群芳妒,更不想,零落成泥碾作塵。奴婢不是梅,不想最後隻留得一片幽香而已。”

    諾大的後宮,當默默無聞、自生自滅都變成了一種奢求,唯一能夠安身保命的,便僅有“本分”二字。

    玄燁睨下目光,笑得玩味,“一句不敢,一句不敢奢望,在朕看來,都不過是些推脫婉拒之詞。但倘若,

    朕給你個機會,讓你能夠與其他妃嬪平起平坐,又當如何?”

    曜如晨星的黑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臉上,絲毫不放過那上麵的每一個表情。

    一朝飛上枝頭,便是飛黃騰達,榮寵無邊。他很想知道,此等誘惑,在她,會有何種反應。

    跪得許久的膝蓋處,已陣陣發麻,卻仍不及她心中的惶恐忐忑,“如果,如果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不敢違令。但若是皇上垂憐體恤,奴婢……不願。”

    咬著牙,她還是低低地說了出來。

    不願!

    玄燁微微有些怔。先前是不敢,現在又是不願!

    “你可知,就憑這番話,朕就可以治你欺君罔上,同樣其罪當誅!”黑眸閃爍,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不怒,而自威。

    “如若能夠讓皇上歡顏,奴婢死不足惜……”她閉上眼,索性以死明誌。

    帝王之寵,本就如鏡花水月,朝不保夕。他可以一時興起,將她收入後宮,可往後那千千萬萬個日子,卻要她自己挨過。沒有可以依仗的家世,到時候恩寵亦不再,將何以為寄?

    今日的拒絕,或許,會僥幸換迴一線生機,但若就此承恩,恐怕第一個不會放過她的,就是鈕祜祿皇貴妃。

    “你膽大如斯,究竟是借了誰的膽子……還是你以為,朕當真舍不得殺你……”他睨著她,黑眸閃爍,眼底,微不可知閃過了一抹精光,宛若氤氳著鬱鬱的霧靄的深潭,深邃明澈,看不出喜怒。

    “東風惡,歡情薄,奴婢懇求皇上體恤垂憐……”

    在那樣悲戚哀婉的神色下,他微微勾唇,挑起了一抹意味深長,唇齒微動,淡淡地笑了:“在每個宮裏頭,都有充滿野心想往上爬的人,也有隻想平平靜靜、庸庸碌碌而沒有大期冀的小角色,至於你,似乎並不是個能夠當小角色的人……”

    他意猶未見,卻是戛然而止,輕甩袍袖,他淡雅溫文地一笑,便清然而去,身後,隻留下了一抹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

    景寧怔怔地抬頭,目送著那抹明黃的身影。

    迷惑,驚疑,彷徨,無措,無數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她怔怔然,戚戚然,可心底裏,卻有一種被看穿看透的莫名。

    他,是在說她孤芳自賞,不甘平庸麽……

    侍寢

    那日之後,皇上再也沒有來過延洪殿。倒是一月中有幾次,招了福貴人侍寢。每一次,都是內

    務府總管李德全親自前來。

    靠著家中的體麵,李德全算是宮中極為恩賞的宦官,從小入宮,便隨侍聖駕,鞍前馬後,不僅負責大內的後勤供給,也照料皇帝的日常寢食,在宮中極有地位。

    所謂奴大欺主,平日裏,那些地位稍低些的妃嬪,見了他,亦是點頭哈腰,盡量做到禮數周全些。所以每一次在福貴人走上轎子之後,景寧總要湊上去拉住李德全,將裝得沉甸甸的紅包塞進他的手裏。

    他皇上身邊的紅人,為了避嫌,從不輕易去哪個宮裏,如今來了,自是要好好把握機會。

    “福貴人最近的身子有些弱,還望總管大人多多照拂才是……”景寧這一批包衣,是由李德全帶進宮門的,所以相對其他人,自是親厚些。

    他在宮中浸潤多年,深諳其中門道,豈會不知景寧的意思,於是笑著道:“別宮的娘娘們,都巴不得將牌子弄得靠前些,好讓皇上翻看,你家主子可倒好,居然擰著來。老奴可真是第一次見。莫不是你這個小丫鬟自作主張,故意壞你家主子的好事?”

    景寧陪著笑,越發討好,“總管大人這是哪兒的話,奴婢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擅自做主啊。我家主子最近確實身體欠佳,往後等主子身體恢複了,還少不得要麻煩大人呢!”

    侍寢固然是好事,但自從福貴人喝了那特別的補藥,身體經不起太大的折騰,否則適得其反,自傷其身。

    李德全將紅包揣進裏懷,笑眯眯地看著景寧,“小丫頭挺會說話的。得了,老奴記下了!怎麽,你不跟著來麽?”

    景寧有一瞬的遲疑,轉瞬卻笑著搖頭,“奴婢今日身體虛寒,就不跟著主子添麻煩了,況且,若是讓乾清宮的侍衛們也染了病,奴婢這條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呢!”

    隨王伴駕這等事,除了召幸的妃嬪,帶去的侍女清一色中等之姿,這樣既不會狐媚惑主,亦不會太過寒磣,丟了主子的麵子。所以福貴人不帶她去,她是心照不宣,況且能躲開那等是非之地,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天涼露重,小丫頭不為你家主子,為你自己也要保重好身體才是啊……”李德全笑著看了看景寧,臨走,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景寧斂身下拜,恭迎福貴人的轎子起駕。

    這次伴董福兮隨駕去乾清宮的,是延洪殿的另一個宮婢,冬純,也是鑲藍旗包衣出身,嬌小玲瓏的身姿,模樣卻十分的平常,是承蒙皇後洪恩,從儲秀宮那邊遣

    過來伺候的。

    宮中一直有規矩,凡是新晉的妃嬪,皇後都會派身邊的宮女去隨侍。明為伺候,實為監視。皇後掌管後宮,總要保證眼線耳目遍布各個角落,想來這些被派遣過來的宮婢,隻是九牛一毛而已。

    隻是後宮的各個嬪妃嘴上不好說什麽,私下裏,卻變著法的讓這些被派過來的宮女吃盡苦頭。單就福貴人而言,雖也是反感,但對待冬純,尚算客氣厚道。

    殉葬

    迴到延洪殿,除了閑坐發呆,她並沒有什麽好做。

    碧蓮和夏竹已經被她潛去休息了,而她,要等到三更天以後,福貴人被召幸歸來,才能去睡。長夜漫漫,她是那守夜的人。

    披了一件長夾襖,將領口裹得緊緊的,景寧坐在親殿前的長廊裏麵。

    此刻,距離三更天還早,她幹脆靠著門檻,打瞌睡。

    迷迷糊糊之間,遠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夾雜著幾句不十分清楚的談話,景寧一下子便清醒了。

    “寧姐姐,外麵怎麽了?”碧蓮也聽見了聲音,招醒了夏竹,兩人披了衣裳出來觀瞧。

    寒冬時節,天冷露重,稍微穿得菲薄,便忍不住打冷戰。夏竹打了個嗬欠,揉著眼睛喃喃地道:“想來是長春宮那邊的平主子又犯了病,正找禦醫前去診治呢。”

    “就算是找禦醫,也不用如此折騰法。這麽大的動靜,莫不是平主子不好了吧……”碧蓮水盈盈般的眼睛裏倏爾閃過一抹異彩,似笑,似幸災樂禍。

    景寧走到門廊邊,扶著月亮門,靜靜向外望。

    後宮宮規森嚴,入夜之後,嚴禁高聲喧嘩,而颯坤宮和長春宮隔著兩道宮牆,這麽大的聲響,怕是連儲秀宮那邊都要驚動了。

    “聽,又有人過去了!”夏竹屏住唿吸。倏爾,遠處果然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從相反的方向。

    “真是要命了,竟然連皇後娘娘都被吵醒了!”

    “今日在乾清宮侍寢的是我們家主子,皇後娘娘當然睡不著了!”碧蓮笑得不以為然,仿佛侍寢的不是福貴人,而是她。

    “唉,小憐和艾月她們可就慘了,”碧蓮搖頭歎息,“若是平主子不幸仙逝,那她們可是要跟著殉葬的!”

    景寧並不知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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