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人群散盡了,石窟裏安安靜靜,隻剩下唐九寧正酣的唿吸聲。


    蕭鷙去而複返,再次出現在石窟洞口,手裏拿了條厚毯子。


    影子在不斷拉長,覆蓋住唐九寧白皙的臉。


    兩年,足以讓一個人成長,無論是心性,還是外貌。


    唐九寧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細胳膊長腿的,依舊是大大咧咧的坐姿。五官已經徹底脫去稚氣,變得立體,變得鋒芒畢露。


    蕭鷙將毯子輕輕蓋上,剛一觸及,唐九寧倏地睜開了眼。


    那桃花眼尾輕輕上挑,勾勒出成熟的味道,像在一塊羊脂白玉邊上放置了一朵豔紅盛開的桃花。


    隻是那眼神還有些懵懵懂懂,是熟睡之後還未清醒的樣子,仿若那朵桃花欲開欲合,甚是勾人。


    唐九寧看了眼蕭鷙,又看了眼身上的毯子,這才逐漸清醒,發現石窟內空空蕩蕩。


    “他們都走了?”


    “嗯。”蕭鷙答,“大護法說到一半,發現尊主睡著了,就將所有人都遣散了。”


    唐九寧聽罷攏了攏毯子,將腿收在石椅上,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半躺姿勢,又說道:“直接叫醒我不就好了?”


    蕭鷙看她扯著毯子躺了下來,嘴角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目光揶揄:“可屬下看您,似乎還沒睡夠。”


    “……”沒錯,唐九寧嘴上說著要商議要事,可身體卻很誠實地躺了下來,她就是想裹著毯子再睡個覺。


    被蕭鷙一眼看穿她也不惱,反正魔尊該有的架勢,在蕭護法麵前,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她翻了個身,後腦勺對著蕭鷙,擺了擺手,懶洋洋道:“蕭護法目光如炬,既已看出來了,還不跪安?”


    蕭鷙眼底的笑意更深,身影消失在燈火中,卻隱藏於黑暗中。


    唐九寧慢慢閉上了眼睛。她知道蕭鷙沒走,兩年如一日,蕭鷙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天天守著她睡覺。


    唐九寧習慣了,也就接受了。那道黑色單薄的身影,往牆邊一站,就跟隱形了一樣,唯有一絲安定的氣息,能讓人沉沉睡去。


    直到外頭的爭執聲將人吵醒。


    唐九寧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一聲“蕭護法”還未喊出口,蕭鷙身形一閃,已經出去一探究竟了。


    片刻後便返迴,說是五門主李大山和來領靈石的仙家門派起了衝突。


    “怎麽迴事?”唐九寧皺了皺眉,掀開毯子下地,往外邊走邊問,“是哪方先挑的事?”


    “都不是。”蕭鷙跟上,“五門主聽說是原屬於仙盟的門派,便不肯給靈石。”


    “仙盟的門派?直接轟出去不就得了——”唐九寧一頓,又問,“等等,你說‘原屬於’?”


    “不錯。他們已於一月前正式退出了仙盟,不屬於仙盟,按理說可以領到靈石,於是起了衝突。”


    唐九寧快步走著,遠遠就看見了在爭執的一群人。


    五門主李大山瞪眼拔刀:“仙盟的想要靈石?沒門!”


    對方一少年爭得麵紅耳赤,但理直氣壯:“我們混元宗已經退出仙盟了,是你們說不屬於仙盟的門派都可以來領靈石。”


    “呸,仙盟的走狗,我管你退不退!”李大山兇狠狠地抬刀。


    “吵什麽呢?”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眾人迴頭一看,唐九寧負著手,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五門主連忙迎了上去,收下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尊主,仙盟的家夥來討靈石,被我攔了下來。”


    李大山這兩年來倒是盡職了不少,唐九寧從他身上收迴目光,瞥了一眼仙家的那群人。


    其中一位少年的目光正好看了過去,看見唐九寧,眼裏閃過興奮的光,張嘴就要喊出一個“趙”字,又立馬反應過來,止住了聲。


    有點眼熟,唐九寧眯了下眼,在腦子裏擠了擠自己的記憶。


    “我是衛恆。”少年舔了舔嘴唇,頗為緊張,“尊、尊主還記得我嗎?”


    唐九寧想起來了,是百門大會捕匪賽上,自己救過的少年。


    “記得。”她略一點頭。隻是當時衛恆好像還沒有她高,如今卻已比她高出了一個頭,實在有些認不出來。


    “你長高了不少。”唐九寧又添了一句。


    衛恆靦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李大山心裏就“咯噔”了一聲,居然還是尊主的舊識,他的臉色登時軟了下來,用肩膀撞了一下衛恆,笑嘻嘻道:“哎,小兄弟早說嘛,你早說你認識尊主,我還用得著在這裏和你拉扯半天嗎。”


    隨即朝一旁招招手:“來人,多裝幾袋靈石過來。”


    唐九寧掃了眼混元宗的寥寥數人,想得卻是另外一件事,她看向衛恆,問:“仙盟即便式微,也是修真界不可動搖的象征,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目標,為什麽選擇退出?”


    衛恆迴視唐九寧的目光,神情自信且堅定:“因為尊主曾經和我說過,要學會變強。我想要變強,所以選擇了這條路。”


    如今的翩翩少年郎與當日那個怯懦的小少年重合,讓唐九寧覺得時光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她覺得摸頭吃力,隻能轉而拍了拍衛恆的肩:“自己選的路,便好好走下去罷。”


    衛恆受到了鼓勵,臉上更是笑容燦爛:“是!”


    送走了混元宗一行人後,唐九寧忽然想到一事,便問蕭鷙:“我記得賀辛,是混元宗出身的吧?”


    “是的。”蕭鷙答。


    “方才忘記通知他一聲……”唐九寧有點惋惜,“衛恆很是敬仰他這位師父,想必已有多年未見了。”


    蕭鷙:“賀門主來去無蹤,怕是不好找。”


    “身為一門門主,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影。”唐九寧轉身往迴走,蕭鷙跟上,聽著唐九寧步絮絮叨叨地罵道:“我估摸著一年到頭,我好像就看見了三四迴而已。瞧瞧人家五門主,那叫一個恪守盡職。不行,下次碰上我得好好說道說道。”


    “尊主對屬下有意見?”


    一道聲音傳來,唐九寧轉頭一看,賀辛背靠黑岩,一張瘦削的長臉上掛著一抹冷淡的笑意。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說起這賀辛,與唐九寧算是老相識了。唐九寧剛入玄天閣的時候,賀辛在山賊窩裏當二當家,拿著從仙家那裏搶來的青迴,和她打了一架。


    他也是個不要命的,行事作風像是遊走在人間的地獄餓鬼,不可輕易招惹,惹急了就會跟人同歸於盡。


    “賀門主。”唐九寧客客氣氣地開口,卻直擊要害,“我就實話實說了吧,萬魔窟呢,不是避風港,賀門主既然選擇呆在這裏,好歹認認真真做點事吧,不要像個吃白飯的。”


    “……”賀辛的眉頭一抖,第一次見到罵得如此直截了當的人。他冷哼一聲,說:“屬下自由慣了,尊主不如撤了屬下的門主之位。”


    這話完全是嗆唐九寧,用腳趾想想也不會因為這點事撤他的職位,畢竟賀門主雖整日見不到人,但是交給他的任務卻沒出過差錯。


    唐九寧捏著下巴思考片刻,煞有其事道:“我暫時還想不出讓誰接替你的位置。罷了罷了,門主你繼續當著,但是今日有個任務,得交給你做。”


    賀辛眯起眼睛看唐九寧,敢情說了這麽多,是在這裏等著他。他推辭不了,隻好忍著脾氣問:“什麽事?”


    唐九寧伸手往兜裏掏,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個東西,是一條黑色發帶,綢緞質地,上鏽暗金蓮花,線腳精致,放到市麵上看,價格應該不低。


    蕭鷙一看她拿出來的東西,眼睛一直,眉頭便皺了起來。


    “賀門主,方才來領靈石的仙家人,掉了一條發帶,你幫我送送過去。”唐九寧麵上帶笑,把發帶塞道賀辛手裏,“現在趕去,應該還來得及。”


    這種事交給阿肆去做不就得了?賀辛狐疑地盯著唐九寧看了片刻,將發帶收下,轉身離去。


    一路上,蕭鷙的麵色不太好,跟在唐九寧身後一言不發。


    唐九寧看出來了,也知道是什麽事惹他生了小脾氣。她目光轉了轉,斟酌了一番說辭:“額,等賀門主發現弄錯了之後,自然會將東西原封不動地歸還迴來的。”


    “那根發帶……”蕭鷙的語氣有點硬邦邦,“是屬下送給尊主的。”


    唐九寧無奈道:“這我知道,但我這兜裏從不藏其他東西,隻放了這根發帶。”


    聽到這話,蕭鷙臉色稍霽,甚至還有一絲愉悅從眼底劃過,他抿了抿嘴,麵上的陰霾儼然消散:“尊主為了賀門主,也是煞費苦心了。”


    “機會難得嘛。”唐九寧邊走邊說,“賀門主不肯迴混元宗,但衛恆心心念念,若是能見上一麵,把該說的說說清楚,也算是好事一樁。”


    “尊主為何如此篤定?”蕭鷙又問,“萬一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呢。”


    唐九寧轉頭,斜了他一眼:“你啊,真是凡事都愛往壞處想。混元宗是沒落了的老門派,一路扶持走到現在,門派裏所剩弟子寥寥無幾,都是些老實人,能有什麽恩怨糾葛?我想賀辛當年離開仙門拜入魔門,應是出於其他原因。”


    ……


    賀辛禦劍,在雲霧中快速穿梭,目光隨意掃視四周,轉了一圈,方圓十裏內並沒有看見一個人影。


    嘖。


    他懷疑自己被尊主耍了,當下掉個頭便要返迴。忽地鼻子翕動,聞到了一絲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賀辛的眉頭往下深深一壓,降低高度,朝地下尋去。


    一個人影躍入視線,在森林小徑上狂奔,衣服上帶著血,逃得頗為狼狽,想來是遇上了什麽事。


    賀辛禦劍降落,立在路中央。


    那人急急刹住腳步,抬頭一看,當場愣住了,嘴唇動了動。


    “師、師父?”


    第91章 靈元珠篇(三)


    賀辛在嚴格意義上不算是衛恆的師父,畢竟衛恆拜入混元宗的時候,賀辛早就離開了門派。


    事情發生在衛恆七歲那年,家裏遭遇強盜,雙親慘死,而賀辛恰好路過,隨手救了逃命的姐弟兩人。


    兩小孩寸步不離,跟了賀辛數日,賀辛嫌麻煩,便把兩人往混元宗一丟,扔給了自己的同門照顧。


    也就是在那數日內,賀辛指點了衛恆幾招防身術,衛恆便認定了這個“師父”。還死活扒拉著賀辛的大腿,不讓人走。賀辛為了甩掉人,還花了不少功夫。


    十年未見,他一下子沒認出來,原來當年那個粘人的小毛孩已經長大成人了。


    衛恆的樣子很是狼狽,左肩上有刀傷,血順著指頭滴落下來,他“撲通”一聲跪下,顫聲喊道:“師、師父,師兄師姐他們……他們……”


    賀辛見衛恆這幅樣子就知道定是出事了。他的麵色發沉,聲音也冷:“在哪。”


    衛恆雙目發紅,咬著牙指了一個方向。


    罡風刮起,賀辛一手握劍,一手拎著衛恆的領子,腳下塵土滾滾,急速趕往衛恆所指之處。


    越是接近,血腥味越濃,賀辛的目光鎖定了一處,心重重地往下一墜——不遠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幾人,血已經染紅了衣服。


    “師兄!”


    衛恆滾落下地,撲向了其中一人,那人雙目緊閉,口中溢血。衛恆喊了幾聲沒有迴應,於是顫著手去探鼻息,手還伸著,眼淚就流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又去喊躺著的另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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