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湊近她,高大的身軀將她團團罩住,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眼神深幽,凝視著她的雙眼,低語呢喃:“我還沒有見你笑過呢,你笑個給我看看啊。”


    第8章 .  我們都一樣   無


    明令儀望著近在眼前的那雙眼,像是沉入了深海裏,浮浮沉沉頭腦發暈的同時,惱怒在胸中翻騰。


    迄今為止她連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瞬間鬥智戰勝了理智,飛快伸手抓住他臉上的風帽用力一扯,恍惚間隻覺得眼前猶如煙花綻放,他美得詭異妖冶的臉,令她幾乎忘記了唿吸。


    那人怔楞片刻,然後氣急敗壞地抬手蒙住她的眼,覺得不夠幹脆直朝她撲來,將她死死壓在了身下。


    明令儀先是眼前一黑,後背痛意蔓延,他身上的氣息鑽入她鼻尖,漸漸唿吸困難。


    他還在撲騰雙手亂動,她能清晰感覺到他胸脯在不斷起伏,耳畔是他心咚咚的跳動聲,噴薄的怒意穿透衣衫,像是要將她直接悶死。


    “唔唔唔。”明令儀本能地伸出雙手去推他,嘴裏無意識亂嚷,掙紮著從他身前偏開腦袋,總算能正常唿吸後,連著喘息了好幾口。


    突然,她感覺到身上的人不動了,臉上一紅,心中暗叫不妙,用盡力氣一蹬腿,打了個滾從他身下逃了出去。


    那人坐起身,手上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風帽,目光卻直直盯著明令儀,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的猛獸,仿佛下一瞬即會撲過來,她喉嚨發緊,心不由自主抖了抖。


    他冷哼一聲,嗤笑道:“看清楚了嗎?”


    明令儀小心翼翼後退了兩步,忙否認道:“沒有。”


    “撒謊。”那人幹脆利落地拆穿她,下巴抬了抬,“好看嗎?”


    明令儀腦子轉得飛快,眉頭緊皺神情閃過一絲痛苦,手伸向後背按了按,又收迴了手,輕聲道:“太快,真的未曾看清楚。”


    那人沒有錯過她的小動作,擰眉問道:“你後背怎麽了?”


    明令儀見他總算不再糾結先前的問題,總算鬆了口氣,低垂著頭輕輕搖了搖,隱忍道:“無事。”


    “又撒謊。”那人對她招了招手,極為不耐煩地道:“過來。”


    明令儀緊張得又後退了幾步,眼神更加戒備,看著他咬緊嘴唇一言不發。


    那人瞪大了眼,沉默思索片刻,伸手拿下了臉上的風帽,對她徐徐展開一個笑容:“看,你不對我笑,我對你笑好不好,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


    明令儀微張著嘴,像是不習慣笑,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卻如霽雨初晴後的天空,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他眼神柔和無比,放低聲音慢慢地道:“快過來給我看看。”


    “看...,看什麽?”明令儀慌亂得都開始結巴,他語氣太像是哄騙小白兔的大灰狼,難不曾他要她脫下衣衫給他看麽?


    “看你後背有沒有受傷......”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明顯覺著也有些不妥,怔楞片刻後嘟囔道:“不看就不看,我去老和尚那裏討些藥膏,你迴去擦了保管無事。”


    他行動力極強,明令儀還沒有來得及迴答,他已站起來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跑了迴來,將幾瓶藥膏獻寶似的遞到她麵前,“我多拿了幾瓶,除了跌打損傷的藥,還有醫治燙傷刀傷的金瘡藥。”


    明令儀有些哭笑不得,接過藥膏捧在手裏,他看不過眼,利落地撩起風帽,抓著外麵的長衫下擺用力一扯,撕下一大塊綢緞下來,又將她捧著的藥膏拿過去包起來再遞給她:“喏,這樣好拿。”


    明令儀:“......”


    “多謝。”她曲膝施禮道謝,小心翼翼地道:“我該去念經了,若是被有心人瞧見我不在大殿,隻怕又會鬧出事來。”


    “你一直被欺負嗎?”那人手背在身後,側著腦袋看著她,眼裏漸漸浮上了些悲傷,“我也一直被欺負,從小就是。”


    明令儀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看著他漸漸腦中浮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驚駭莫名。


    “你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他臉色漸漸淡下來,步步逼近她,眼神狂亂低吼:“你知道我是誰了對不對?所以你怕我?怕惹上了麻煩,怕沾上了我會死?”


    明令儀被逼得步步後退,他的怒意太濃,她怕他下一瞬就會爆發出來,情急之下大聲道:“停!”


    那人似被驚醒,停下腳步呆愣愣地看著她。


    “是,我是認出了你,你是聖上對不對?”明令儀迅速地組織著語言,開始還有些遲疑,很快越說越順暢:“因為你是聖上,是至高無上的君王,所以我怕你是應有之義。不,不是怕,這是該有的敬意。


    我更不是怕沾上了你會死,我本來就自身難保,過的什麽日子你也看到了,連個下人都可以隨意欺負我,你能有我慘麽?我們究竟誰是麻煩還說不準呢。”


    “霍讓。”那人定定地看著她,糾正她道:“我不喜歡聖上這個稱唿,聽著像是在諷刺我。你看我都避居在寺廟裏,君王不該高坐朝堂麽?我就是個在聖旨上蓋下禦印的傀儡。”


    “好,霍讓。”明令儀從善如流改了稱唿,見他恢複了正常,提起的一顆心總算又落了迴去。後背卻早已被冷汗浸濕,不管他是什麽樣的君王,卻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福山寺裏四處布滿了眼線,都是來看著我的,你太不起眼,沒人會去管你。”霍讓轉身走去在坐在榻上,指著麵前的蒲團道:“坐吧。”


    明令儀無奈,隻得走過去坐下,見他提起茶壺倒茶,忙道:“我來吧。”


    “虛偽,我不需要你伺候。再說男人怎麽能讓女人服侍?”霍讓移開茶壺,倒了杯茶放在她麵前。


    明令儀啼笑皆非,雙手捧起茶暖著手,暗自翻了個白眼:“難道宮裏沒有宮女伺候你麽?還有你的後宮嬪妃呢?她們敢不伺候你?”


    霍讓懶懶地靠在塌上,吃了口茶後斜睨著她:“隨身伺候的都是內侍,再說下人怎麽能與你比?你是明家明珠,她們隻是下人。那些嬪妃......,”他嘴角浮起濃濃的鄙夷,“她們都是一群賤人。”


    明令儀聽他罵髒話,雖然無語至極,卻也不去多加評判,畢竟他的後宮嬪妃,不是他能做主選擇,隻怕是塞滿了權貴之女。做君主能做到他這個份上,也的確夠憋屈。


    “你是不是又在心裏罵我?”霍讓朝天翻了個白眼,疑惑地看著她道:“你總是口是心非,明尚書那般光風霽月之人,怎麽他的女兒這般不坦誠?”


    “是麽?光風霽月的明尚書如今在哪裏呢?”明令儀心裏也憋屈,穿來得了個這麽慘的身世,她簡直想大罵老天不開眼。


    霍讓被噎住,他不滿地斜了她好幾眼,神情又漸漸落寞下來:“是啊,好人沒好報。明尚書就是太過剛直,不屑做那些蠅營狗苟之事,才落得這般淒慘下場。”


    明令儀不了解當年之事,再說要翻案,隻要杜相倒台一切都迎刃而解,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可她現在根本沒有這個能力,霍讓作為君主,還不是同樣束手無策。


    這時小沙彌手上提著兩個食盒,探頭進來恭敬地道:“大師差貧僧給施主送中飯來。”


    霍讓點了點頭,見小沙彌進屋打開食盒,拿出碗碟擺在案幾上,他瞪大眼看著那塊粗糧雜麵餅,咬牙切齒地道:“這個月不是吃過了嗎?”


    小沙彌隻低頭道:“大師說,從今以後,施主每月須得吃兩次,方能體會眾生皆苦之意。”說完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霍讓雙手搭在腿上,氣得俊臉通紅,明令儀見小沙彌逃得飛快,心下不解,有那麽難吃嗎?


    她拿起那塊餅掰了一小口送到嘴裏,除了發苦之外還澀口,吞下去還刺嗓子。她將餅扔迴碟子裏,再也不去碰了。


    怪不得霍讓這樣生氣,她想著上次他默不作聲吃下了一整塊,有些佩服起他來。


    前有勾踐臥薪嚐膽,今有他吃雜糧粗餅。明令儀暗自思忖,說不準他還真有翻身的一天,要不要對他再恭敬些,提前投靠他呢?


    霍讓吃得咬牙切齒,見明令儀低頭不語吃完自己的素齋,她的那塊餅還擺在一邊,他深吸一口氣拿過去,像是對待仇人般神情猙獰幾口吞下了肚。


    明令儀驚訝地看著他,她已經夠慘,根本不打算自找苦吃,再說她又不是寺廟裏的人,想等會拿出去丟掉,沒想到他卻幫她吃掉了。


    “你別怕,以後我都幫你吃,吃不完老和尚會生氣,原本就是他故意在整我。”霍讓用茶水漱了口,隨意地道。


    明令儀迴過神,方外大師跟他生氣,莫非是因上次住持大師來明莊,配合她說明莊裏風水不好之事?她怔怔問道:“方外大師為何懲罰你?”


    霍讓臉龐微不可查紅了紅,垂下眼瞼故作平靜地道:“無事,你不要多想,不是因為你。”


    明令儀心裏一暖,溫聲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你像阿奴啊,眼睛像,神情也像。我沒有救下阿奴,不想你再死了。”


    他盯著她,神情哀傷,像是透過她看向了某處:“她就那麽將阿奴往滾水裏一扔,然後蓋上蓋子,任由它在裏麵掙紮...,阿娘,有人偷偷告訴我,阿娘也.......”


    漸漸地,他神情平靜下來,看著她竟微微笑了笑:“一年,我登基整一年了,也該慢慢親政了。”


    第9章 .  信被劫了   無


    霍讓的神情,明令儀多年後都還記得。


    天子一怒浮屍萬裏,她隻覺得心驚膽戰,明明鼻尖是香火氣息,她卻恍惚聞到了血腥氣。


    兩人都未說話,小沙彌再次進來,打破了屋內的沉默:“明施主,你的嬤嬤在外麵急著找你。”


    明令儀謝過小沙彌,又對霍讓恭敬施禮道別:“我先出去了,怕是外麵出了急事。”


    霍讓隻抬眼掃了她一眼,嘴裏隨意“唔”了聲。她後腿幾步,轉身疾步往外走去。


    秦嬤嬤雖然不頂事,夏薇卻機靈沉得住氣,沒有要事定不會冒失前來打擾。


    明令儀心裏想著各種可能性,走到院子門房邊,便看到秦嬤嬤探著頭不斷張望,滿臉急色。夏薇雖然好一些,卻也跟著她在後麵打轉。


    她沉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高莊頭來了山上,見你沒有在大殿內,幸好前麵知客僧擋住了,說你在聽住持大師講經。”秦嬤嬤急急地道。


    這麽快?明令儀蹙眉,想到李姨娘的急迫,目露嘲諷:“走吧,我們且去拜見新任莊頭。”


    高莊頭在寺廟大殿通往後殿的甬道處等,他年約三十歲左右,麵相忠厚老實,人也如同徐延年所說還算規矩。


    他並不敢拿大,見到明令儀前來先是恭敬施禮:“小的高忠見過夫人,托姨娘的福,差小的來莊子做管事。想著初次來,便先來跟夫人請個安,還望沒有打擾到夫人禮佛。”


    看來徐延年還少說了一點,高莊頭除了懂規矩之外,人也足夠聰明。拿著拜見的借口冷不丁上山,還能弄清楚她在福山寺的行蹤。


    明令儀不怕聰明人,聰明人至少講究章法。她怕亂拳打死老師傅的蠻橫愣頭青,要是橫衝直撞亂來,她現在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總不能次次以身犯險殺人。


    再說莊子裏一直死人,稍微長點腦子的人都會懷疑,她就是算無遺策,也難以脫了幹係。


    “高莊頭不必多禮,以後莊子的事就多勞你費心了。我們聽完大師講經,正準備迴莊子去,何來打擾之說。”


    明令儀扶著夏薇的胳膊,像是體力不支,柔弱地道:“我們迴吧。”


    高莊頭並不敢多看,規矩地側身讓開,三人打他身邊經過後,他才直起身盯著明令儀的背影。


    身著半舊寒酸衣裙的背影,病怏怏縮手縮腳走路都需要丫鬟嬤嬤攙扶,路過時一身濃濃的香火氣息,果真如同傳言中的怯弱不堪。


    他盯了半晌才收迴視線,低低對身邊的小廝道:“你去打聽一下,看住持大師今日是否有講經。”


    小廝忙應下轉身去打聽了,高莊頭不敢耽擱,規矩地跟在她們身後迴了莊子。


    不久之後,小廝便來迴稟道:“住持大師今日在幫著夫人做法事,說是為那些被厲鬼纏上的亡靈超度。”


    高莊頭心頭莫名發顫,李莊頭全家之事他再清楚不過,他們父子沒了之後,李姨娘見與國公爺有礙,完全不念舊情,下令捆了把他們趕了出去。


    一家子沒處可去隻得迴了老宅,在家裏支起了靈堂祭奠李莊頭與李大,誰知深夜裏不小心打翻了香燭,一家子都被燒死在了裏麵。


    小廝又道:“門房說,徐先生差人給夫人送了一大車東西來,你看這些是否要迴稟給姨娘知道?”


    高莊頭迴過神,思索片刻後道:“先別管這件事,把莊子送給府裏的年貨禮單拿來,跟我去偏院走一趟。”


    小廝忙從匣子裏拿了禮單來,與高莊頭一起到了偏院,他讓人前去稟報,自己規規矩矩等在了外廳。


    不多時明令儀便來了,高莊頭忙上前躬身施禮,餘光中瞄見她仍舊穿著先前灰撲撲的衣衫,露出來衣衫袖口已經洗得發白,微楞之後,再遞上禮單時竟多了幾分尷尬。


    “夫人,這是莊子裏要供給府裏的禮單,你掌掌眼可否妥當?”


    明令儀連看都未看那份禮單,隻擺擺手道:“這些我亦不懂,照著先前的規矩,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高莊頭微微鬆了口氣,忙恭敬地道:“是。小的還是按著先前姨娘定下的規矩送去府裏。隻是夫人的月例,恕在下無法做主,不能先將這部分留下來,須得夫人差人去府裏管事處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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