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蕭辰意看眼廊道前方,在離兩人現下差不多十幾米的距離處便是第二道隔絕的鐵門,而在鐵門附近,廊道微微拓寬,門邊一側擺置著一套簡單的木質桌椅。


    這應該是牢間獄卒們平日裏巡守歇腳的地方,不過現下因為並沒有需要看守的犯人,所以此處才這麽空置著。


    但當年,在詔獄裏與此處相差無幾的地方,那時她蕭辰意卻領著一群宮人侍衛,誌在必得的打量著一位正獨身站在走廊裏側身朝向她的年輕公子,而在那位公子的身後便是關押著他闔府上下多少人員的幾間牢房。


    那時,蕭辰意這公主正十分有耐心的等著麵前那位趙家二公子別無他法的自個兒求到她的麵前來。


    當年的年輕公子,在她已忍不住又要開口相逼時,終於再看了眼牢房內自己被關押著的父母兄親,然後便緩步的走到了鐵門前不遠處的她麵前,雙手微捏緊,不卑不亢的直視著她問道:“不知公主到底是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趙家?”


    當時的蕭辰意,懷中抱著隻皮光水滑的白貓,聽男人這樣問,她隻一邊輕撫白貓,一邊抬眼,眸光興味十足,幾乎毫不掩飾自己某種欲望般的緊盯著男人輕聲的反問道:“趙二公子這是果真——不知道本公主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本公主記得,自己好像知會過趙二公子你啊……”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麽,麵色微微泛著青紅,但卻隻做不知的一言不發。


    女人見狀,一隻手輕搭上了男人的一側肩頭,然後就這麽親昵的踮腳湊到了男人耳邊,和風細雨般的吐字,但這出口的話卻讓男人的胸中忍不住駭浪翻騰,隻聽女人嗬氣如蘭的道:“公子忘了也沒關係,本公主此番就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訴公子你一聲便是,那就是……”


    “本公主想要的,不過也就是公子你,這麽一個人而已——”


    男人聽了這話身體幾乎一瞬僵硬,很快卻聽耳邊又響起悠悠女聲,咄咄逼人的道,“公子你……到底要不要答應‘委身’於本公主呢?”


    說完女人便放下手,又退迴了方才所站的位置,就這麽唇邊噙笑的緊緊盯著男人此時似乎十分隱忍的麵色。


    男人握拳的手鬆開又緊握,才道:“還請公主不要跟在下開這種玩笑,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如此青睞……”


    男人似乎竭力掙紮著想說服麵前這位尊貴的皇家女別看上他,但女人卻一點不吃這一套,直接打斷了男人毫不猶豫的道:“趙侍新你也不必這麽的自輕自賤,本公主現下就是瞧上你了,非要得到人不可,你說這要怎麽辦呢……?”


    女人垂首看著自己懷中偶爾輕聲叫喚幾聲的白貓,又不疾不徐的道:“本宮呢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便再給公子你半柱香的時間考慮吧,這時辰一到,本宮便希望公子你能給本宮一個滿意的答複……”


    男人的臉很快隻變得青白,唇上血色似乎也在逐漸的淡去。


    他身側手,捏緊了拳頭,牙根緊咬的迴視向女人,“你……!”


    但見女人偏頭,對他此時想說的話不僅饒有興致,還一臉鼓勵他說出口的樣子,男人喉結滾動,將想說之話又盡數的咽了迴去。


    煎熬的時間本該過的特別慢,但這一次對男人來說,卻快得幾乎隻是一眨眼的時間,便聽女人又開了口的逼問道,“怎麽樣,趙二公子此番,考慮清楚了嗎?”


    男人沉默,依然一言不發。


    女人終於沒了耐心,微微笑了笑,眼神突然銳利的掃視向了男人身後的牢房方向,輕描淡寫的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本公主也不強人所難了,隻是本公主心情有些不大好,恐怕需要見點血讓本公主這心情變得好上那麽一點才行了……”


    女人剛說完,身後便有獄卒接收到女人眼色,徑直的便往男人身後的大牢走去。


    瞧著應是要處置些人了。


    年輕公子握拳的手微微發抖,突然開口道:“慢著……!”


    女人一個手勢,那些準備朝著牢中人去的獄卒便聽命的停下了腳步。


    女人唇角微揚的等著人再開口,迫不得已答應她的要求。


    沒料,人卻迴身看了眼牢獄中父兄關押的方向,良久終於撩袍跪拜在了她麵前,屈辱的向她請求道:“還請公主殿下能開恩放了在下府中所有人,公主的大恩在下一定銘記於心……”


    女人輕歎了口氣,幽幽的道:“趙二公子,你這又是何必呢,本公主想要的東西,很少會有得不到的,你若是一直這般驕矜,本公主才反倒是會更加的放不下你。”


    女人似是也沒了耐心,語調微微嚴肅,“趙公子,本宮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要不要……答應本公主的提議——”


    男人脊背終於緩緩的直了起來,盯著女人,眸中糅雜著濃烈的色彩,屈辱,不堪,隱忍以及絕望,影影幢幢,似乎又還有著其他某種令人看不太明白的情緒。


    隻見男人轉頭又看向了牢中父兄的方向,獄中,隔著一段距離,趙父隻能聽個大概情況,眼見自家最得他寵愛又驕傲的小兒子此番被逼的在那位荒唐公主的麵前下跪不說,這番小兒又看向他們方向的眼神……


    突的就令方才一直並不怎麽擔心自己這位小兒子,會答應那位公主荒唐要求的趙父突然便心頭一梗,立時瞳孔就放大了去,見自家小兒緩慢又轉迴了頭去,趙父有種極為強烈的不詳預感,便隻看著小兒子的方向又急又怒的道:“侍新,你敢——!”


    “我們趙家兒郎怎可屈服在一個女人的淫威之下,趙侍新,你給我聽著,為父不準……”


    趙父還在說著,女人似乎是覺著有些聒噪,又抬了手,輕描淡寫的吩咐道:“去,把趙參將的嘴給本宮封起來了,實在是吵死人了。”


    獄卒還沒動作,牢獄裏終於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在一室,瞬間便製止了四下裏其他的聲音。


    隻聽挺直了背脊的年輕公子開了口,聲音似乎突然變得有些喑啞,好似還有點難掩的陰沉:“我答應你。”


    女人愣了一會兒神,才問道:“你說什麽?”


    男人緩慢自行的站起了身,麵向著女人一字一頓的道:“我說,我答應你。”


    獄中的趙父終於完全抑製不住怒氣,隻恨鐵不成鋼又頹敗無力的吼道:“趙侍新,你這逆子……!你怎可答應這種事,為父我就是寧願死,也絕不能讓趙家出了你這種混賬東西——”


    趙父似乎是想武力衝出鐵門,奈何身體被下了軟骨的藥,沒半點力氣,而身旁又有大兒子在竭力的阻攔著,這才沒一頭的磕死在獄中。


    而在趙父旁側,一位瞧著有些溫柔的夫人,則隻看看身旁夫君又看看牢外站在那位公主麵前的小兒子,隻能一個勁悲痛欲絕的抹眼淚。


    而另一位夫人,本來驚惶的麵色中漸漸卻不易察覺的浮上了抹鬆了口氣的淡淡笑意。


    女人確認了男人的話,目中一瞬便綻放出了耀目的光彩,她緩緩走到了男人身邊,突然便踮起腳尖雙手摟過男人脖子,宣告所有權一般,在男人頰邊輕吻了一下,然後便道:“趙二公子識時務者為俊傑,本公主甚是心悅。”


    “如此,便跟本公主走吧。”


    男人冷眼盯著女人湊近又離開,隻抬袖擦了擦方才被女人吻的地方,道:“公主既如了願,那在下的父親,還望公主能派人看著些,否則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公主恐怕就再脅迫侍新不得了。”


    女人隻輕鬆的道:“公子放心,本公主自然會讓公子無慮……”


    女人說著,便吩咐獄卒道:“都給本宮聽著,這位趙公子府上的所有人,你們都得給本宮好好的伺候著,每日三餐吃飽喝足了,更別冷著凍著,沒本公主的吩咐若是出了任何差錯,可別怪本公主無情!”


    眾獄卒大聲應諾,女人這才滿意的帶著自己方才終於得了手的人,誌得意滿的離開了牢獄。


    ————————


    火光映照的牢獄內,兩人許久都沒再說話,似乎同時陷入了兩人共有的某段記憶,又似乎隻是男人在等著麵前的女人迴話。


    久遠的記憶讓蕭辰意更加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她方才隻條件反射的想逃離眼前這個陰厲狠酷的男人,但被男人給突然的扯住手腕,阻了步伐後,她腦子裏漸漸就形成了兩個想法,既然被逼著麵對了,那她此時也就麵對吧。


    迴想起係統扔她迴來時,一股腦灌入她腦中那並不屬於她記憶中的某些畫麵,以及係統那不知是誇大還是切實,就是未來會出現的真實情況而給她整的那開場白,蕭辰意想,無論誇大還是真實,有一件事至少目前是可以確認的,那便是,趙侍新這人……在未來的某一天肯定是會大逆不道的造反的。


    隻是到底造反之後,是完全成功了還是兩相割據的對峙,照無良係統當年時常不太嚴謹的秉性,蕭辰意想,這預告卻又是不能明白的確認的……


    因為在蕭辰意腦海中預告的畫麵,隻出現了一片茫茫的沙場,沙場上折戟沉沙、幾乎盈野的屍首、滿地揮灑的鮮紅,以及那籠罩著滿地鮮紅的血色殘陽……


    僅僅隻這點畫麵以及係統的說法,這未來確切到底是如何的結論卻是得不出的,但蕭辰意總有股十之八九,趙侍新這廝未來恐怕是造反成功了的錯覺。


    所以現下蕭辰意便想幹脆就此時此地的來試探趙侍新一番,看看他是否會在她的激怒之下不知覺的透露些什麽不該透露的東西。


    蕭辰意便終於迴過了神,喉間輕咽,換了副語氣,眉目有些高傲的道:“趙侍新,你也不必再時刻提醒本宮當年發生的那些事,本宮就算記得或不記得又如何,我知你想報複本宮,但現下本宮已又是這般尊貴身份,趙大人現下即使也身處高位,想處置本宮……恐怕也沒這麽容易……!”


    蕭辰意說著,似乎也就越來越有了底氣,她反而朝著男人靠近,幾步走到了男人麵前,又接著道:“更何況,以本宮與當今聖上的關係,恐怕趙大人在想處置本宮之前,先得想想怎麽保全自己才是,否則本宮隻要在皇上麵前多為趙大人你‘美言’幾句,大人你恐怕……就得吃不了的兜著走了……”


    趙侍新看著人走近,視線輕凝,緩緩微笑了笑:“既然如殿下所說,那為何聖上現今還未降旨處置下官?”


    蕭辰意被噎了噎,隻能掩飾尷尬又微微薄怒的道:“趙侍新,你別以為秦昭現下信任你,就能一直的這麽信任你,隻要本宮多陪在他身邊,假以時日,秦昭自然就會看出……”


    說到這裏,蕭辰意突然話鋒一轉的道:“趙大人你的,狼子野心——”


    說完,蕭辰意便不著痕跡的打量麵前男人的神色。


    卻隻見男人依然氣定神閑,麵色幾乎沒有絲毫的波瀾,隻有些不甚明白樣子的反問她道:“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下官怎麽感覺好像聽不大明白……?”


    蕭辰意冷笑道:“大人既然一門心思想報複本宮,但本宮如今這般尊位,我想趙大人僅目前這為人臣子的身份,恐怕是很難能動得了本宮的,所以本宮不得不想,趙大人你,怕不是私下裏有了某些其他悖逆的想法才是……”


    趙侍新深深的看了麵前女人一眼,突然也走近一步,微笑了笑,似是嘲諷的反問道:“原來公主殿下這意思,是以為下官會僅僅為著殿下您,便去籌謀那等大不敬之事……?”


    蕭辰意見趙侍新注視著她的眼神,她能明顯的感覺到一種嘲諷,甚至於還有揶揄。


    趙侍新這是在諷刺她竟然自戀到以為他會僅僅為了她而去造反……


    默了默,蕭辰意也知道,就算趙侍新這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但也確實不可能會就為了她而去這麽的造反……


    但蕭辰意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她隻是想將話頭往那方麵引而已。


    哪知就這麽被男人給堵了迴去。


    想了想,蕭辰意隻又道:“本宮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本宮隻是好奇,趙大人你現下身居高位,手握權柄,難道就從沒想過那更至尊的去處,到了那時候,大人你想要什麽……亦或是想報複什麽不成,就比如……”


    蕭辰意說著,又靠近男人一步,微抬頭的看著他,目光直直看向男人眼底,一字一頓似乎引誘般的道:“大人想處置本宮那也是易如反掌。”


    男人眼眸幽深,也同蕭辰意一般往前近了一步,迫得她不得不微微後退,才慢斯條理的道:“公主殿下,這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蕭辰意見男人攻守得宜,一時也急了,她又高傲的道:“那大人想向本宮尋仇,恐怕這輩子都沒這機會了。”


    蕭辰意本以為趙侍新又會這麽不輕不重毫無破綻的迴應她,沒想半晌他卻隻是抿唇極淡的垂眸微笑了笑。


    蕭辰意看著這笑,她突然隻覺心下驚跳,這笑……與前段時間在醉詩軒的廂房內,她挑開竹簾兩人十年後再次相見,這男人當初垂眸品茶時,唇角微勾的表情幾乎別無二致。


    想到之後這男人便開始強硬對付她的舉動,蕭辰意總算看明白這是種類似於什麽意味的笑了。


    就好比那深野山林間,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猛禽,終於尋到了自己滿意的獵物,絕不會輕易放過,也絕不肯就這麽輕易的將獵物給一口咬死,已致毫無捕獵趣味的笑。


    蕭辰意還在驚懼,果然就見男人接著一邊逼近,一邊又開了口的道:“在公主心中,微臣想必恐怕已是那等陰險狡詐又窮兇極惡之人了,所以像微臣這樣的人,若是想得到某樣東西,或是毀掉一個人,能使的手段恐怕也是公主您想都想不到的……”


    蕭辰意本想著自己能激怒男人,至少能知曉他現下到底有沒有已生了一星半點的造反之心,但沒想,卻什麽也沒探查到,蕭辰意自覺,不是敵方太強大,就是我方太垃圾。


    她如果是被送去宮鬥或宅鬥的女主,估計便是那種一集也活不了的人。


    更何況現在在麵前跟自己對峙的還是未來會成為最狠造反派的男人。


    沒幾步,蕭辰意便退無可退的抵上了牢獄的鐵柵欄。


    腦中快速運轉,蕭辰意很快便準備施行她方才想到,現下越來越覺著可以一試的另一個方案。


    畢竟自古以來,猛禽獵手對會垂死掙紮的獵物從來都會更感興趣,而對那些乖順的獵物反而會很快的失去了興質。


    更何況,蕭辰意一直都信奉事不過三,唯二再努力一把的說法。


    所以她決定,再示弱一次,也算是給自己最後一次軟弱逃避的機會,若這次還是無果,那蕭辰意今後便隻有那一條路可走了。


    那一條最艱難的路。


    男人似乎也察覺出了她方才裝模作樣的強勢,他隻突然問道:“公主殿下莫不是在隱晦的提醒下官……去做殿下方才提及的那種事?”


    蕭辰意條件反射的便反駁道:“趙侍新,你可別胡說!”


    趙侍新立時便了然的道,“所以,看來殿下方才隻是在試探下官了。”


    笑了笑,他又提醒人一般的道:“我勸公主殿下以後最好還是別再對旁人提及方才的那番話,這種話,公主身在皇室,應該比外人,更知曉某些宮闈忌諱才是。”


    蕭辰意已經決定施行第二個想法,她隻醞釀了一番,漸漸歎了口氣,軟了些語氣的道:“趙侍新,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也不想跟你這樣的人勞心費力的周旋,所以既然你也沒有……沒有那種意思,那你何不跟本宮和解呢……本宮可以不遺餘力的想法子滿足你和解的要求……”


    蕭辰意自覺深知這男人此時最恨她的應該是哪點,她隻又道:“我知你惱恨我當初強行折辱了你這事,但你現下應該也看出了些本宮如今的變化,本宮現下再也不是當年那莽撞的性子了……”


    “所以當年的事,本宮向你鄭重的道歉,本宮已經很深刻的反省並且認識到了當年的過錯……”


    蕭辰意示弱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有些關不上了,她也沒怎麽注意男人表情,隻想著把自己的“誠心”剖給男人看,隻紅唇輕啟,不間斷的吐著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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