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逐漸聚焦,皇帝陛下招了招手,又將候在一旁的羅公公招了過去的開口問道:“可有消息了?”


    羅公公有點腦門帶汗,遲疑著隻恭敬應道:“迴陛下,人派出去還沒多久,恐怕尚還需些時日……”


    皇帝陛下擺了擺手,羅公公看眼天日又退了迴去,心裏想著這已是今日第二迴 問了。


    石桌旁,聖人的視線很快又迴到了前方場上,眼前隻見被人偶包圍住的蒙眼小太監,正興奮的試探著往耳邊聽得的細微聲響處撲去,但遺憾的是又再次撲了個空。


    這是多少次撲空,小太監估計自己也已不太記得了,但沒想很快,某號總是近前來挑逗他的娟人偶,這接下來的一次湊近,很不幸便被小太監給一把的抓住了。


    蒙眼小太監激動的將人偶給牢牢抱住,一手扯下了眼上布條,便高興的朝著北方坐著的聖人道:“皇上,皇上,奴婢抓到了,抓到二號了!”


    小太監還在興奮著,對麵的人影卻支著頭遲遲未迴應,隻直直的看向小太監抱著人偶的樣子,突然卻瞳孔不著痕跡的微微緊縮。


    人影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同樣的場景,隻是場景中的人物卻完全的變換了。


    十年前的汾陽公主府中,溫柔夜風下的小廣場上,一個男孩蒙著眼正在獨自與母親做的娟人偶做遊戲,雖再沒其他跟小男孩一樣的玩伴,隻有這些完全沒有絲毫生命,隻能機械運作的人偶,但小男孩兒卻似乎也並不在乎,依舊兀自玩的開心,隻是眸光在月色下,漸漸似乎還是稍顯了暗沉。


    小男孩當時試探著往前想捉住逗弄他的人偶,但卻總也不成,正麵色不虞,有些泄氣時,耳邊突然卻聽得一點細微聲響,少年又抓住機會撲了過去,如往常抓住人偶時那般歡唿道:“抓住了,我抓住你了!”


    男孩說著,在還沒反應過來懷中異樣時,便激動的摘下了蒙眼的布條,沒想入目,看清眼前人的瞬間,卻隻能呆愣在原地,怔怔聽著被他緊緊抱住腰的人,目光沉柔的笑著對他道:“既然被你抓住了,那阿姐是不是,也該給你一點獎勵?”


    ……


    園中的侍從不自主都注意著石桌旁一直沒反應的主子,但沒想,很快卻見人突然便直直的站了起來,然後就朝著人偶圍著的中心方向走去。


    正站在中央的小公公看著尊貴主子近了前來,卻沒看他一眼的隻對旁人道了一句:“打賞。”


    接著便從旁側公公手裏舉著的托盤內拿過了一條純白色的布帶。


    小公公見狀反應過來,謝了恩,趕緊退到了一邊,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瞧了眼一直站在石桌旁的羅公公。


    但羅公公卻並沒其他指示,隻專注的看向了場上他們這突然心血來潮的主子。


    畢竟以往他們這主子都隻會命令大家湊趣給他看,沒想今日卻會自己親自來上場了。


    眾人隻見出現在場中的男子,身量欣長,著一身明黃色的盤領窄袖袍,胸前織著金線的盤龍紋,腰間係透犀帶鞓,渾身上下似乎無一處不透著金尊玉貴。


    男人蒙上了眼之後,一時並未有其他動作,待得四周人偶在專人的提前操縱下,也開始了行動,以水袖招惹了男子一番之後,男子才總算也開始了邁步。


    似是逐漸找迴了以往的某些感覺,這位皇帝陛下,終於還是如幼年那樣向那些娟人偶撲將了過去。


    好幾次聽聲辯位的都失了手,這位聖上便更放緩了些步調,隻更加謹慎的出手。


    蕭辰意跟著邱其真來到這處地方時,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幅景象。


    在石桌旁的羅公公第一眼見到陵淄侯時,麵上神色沒起什麽變化,但再一乍見到跟在陵淄侯身後的女人,隻突然便雙目圓睜,有些控製不住的往前邁了一大步。


    但很快反應過來又退了迴去,並給了一旁正準備給皇帝陛下通報的內侍監一個眼神,阻了他的動作。


    站在與場中人十幾米距離處的地方,蕭辰意看著前方那有些熟悉的娟人偶,以及人偶中心那早已經曆了十年成長,現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少年的修長人影,她胸口不知不覺間,竟似是突然般若有似無的浮上了絲澀然。


    但很快卻隻嘴角微彎的又帶上了點笑。


    接著才提步往前方視線中的人影方向走去。


    有侍衛見這情形,剛想上前,卻就被羅公公的一個眼神給製止在了原地,隻擰眉有些為難的手按刀鞘,全身戒備著,一時也並沒更進一步的動作。


    陵淄侯在場外,隻微抬頭,眼微闔的看著女人走向場中央那位陛下的方向。


    場上的年輕帝王,微偏頭似乎是注意到了什麽,隻耳尖微動,向著一個方向撲將了過去。


    沒想卻撲了個空,很快順著慣性便微轉了方向,朝著另一方位又一把抱將了過去。


    沒想這次卻抱了個滿懷,皇帝陛下一時沒反應出不對勁,隻滿意的挑唇輕笑道:“終於還是讓朕給抓著一個了。”


    末了,又聽這位陛下又就這麽蒙著眼的微偏頭問道:“羅公公,朕此番抓著的可是最難得手的三號丫頭了?”


    四周一時寂靜無聲,過了幾秒,一旁才響起了羅公公有些遲疑的聲音,他似乎是清了清嗓子:“……陛下,這……”


    清風漸起,聽著這猶豫的迴應,這位陛下這才似乎是終於也察覺到了懷中觸感的不對勁,立時便想鬆開手,沒料他剛準備鬆手,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句輕柔的稱唿,一瞬便讓這位聖上的身體就這麽的僵住了。


    “秦昭……”


    極陌生又似乎極熟悉的嗓音與語調,蕭秦昭反應過來,有些不可置信般的很快便鬆開手,後退了一步,但卻條件反射的雙手又緊抓住了麵前人的手臂,微有些控製不住的發抖:“你叫朕什麽……?”


    蕭辰意沒在乎手臂上的輕微疼痛,她隻看著麵前人半晌,才又緩慢的開口道:“秦昭,我迴來了——”


    蕭秦昭終於鬆開了手,一把猛的便將布條扯下,光線入目,似乎有些乍然失明。


    但很快他的視線就聚焦在了此番突然出現在了他麵前的女人麵上,對上女人溫柔笑看著他的那雙眼,蕭秦昭微怔愣,但很快就迴過了神來,又往前一步,單手緊抓住了女人的一側手腕,雪白清秀的麵上似乎突然便充盈了些血色,很有些難以置信的艱難道:“你……你方才說什麽?你說你是……是阿姐……”


    說完,男人視線便完全的落在了她麵上,仔細打量,似乎是不想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處地方。


    蕭辰意見眼前人反應,她隻心下微微發熱,也看著麵前青年,漸漸竟抬起了另一隻手,毫無顧忌的撫上了麵前人的眼角,然後似是有些疑惑的問道:“秦昭你,是不是又有很長時間沒好好睡覺了,這眼下的青黑色,瞧著跟當年常來我府中之前那段日子……似乎也有的比了。”


    麵前男人見了她這舉動,以及聽了她這話,身體似乎一瞬更加僵硬,隻手上力道還在不由自主的加強。


    蕭辰意終於忍不住痛唿了一聲,蕭秦昭才恍恍的緩慢鬆開了握住女人手腕的手。


    隻神色複雜的看著麵前女人,似乎也有些冷靜了下來。


    很快視線便越過女人,又犀利的看向了站在前方不遠處的陵淄侯方向。


    蕭秦昭便見邱其真似乎看了他麵前的女人一眼,然後才向著他恭敬的微點頭示意。


    蕭秦昭隻眉尖輕動,很快又將視線轉迴了女人麵上,保持了些高高在上的距離挑唇道:“你說你是朕的阿姐,是當年的汾陽公主,但僅憑這七八分相似的樣貌以及一點不甚特別的說辭就想讓朕信你是當年的汾陽公主,是朕的阿姐了?”


    蕭秦昭說著,話音漸冷,不知是說給麵前女人聽的還是說給誰聽的般又接了句:“這位小姐最好仔細斟酌一番接下來的說辭,否則——冒充皇親貴胄,欺君罔上的罪名,朕想應該沒多少人能擔當得起的。”


    沒料皇帝陛下的話音剛落,女人便似乎完全無需多想一般,竟膽大包天的又走近一步,看著年輕君主微微一笑,便一側手扶上了這位君主的肩頭,然後湊近,僅兩人可聽的開始啟唇說著什麽。


    眾人隻見他們的聖上,聽著女人在他耳邊說的話,麵上表情短短時間內似乎經曆了許多複雜的變化。


    然後眾人又見他們的聖上,突然便緊抓住了麵前女子的一隻手,就著急的對人道:“你跟我來——”


    接著,就這麽拉著人往離開禦花園的方向快步離去了。


    等眾侍從反應過來,才也緊隨著聖駕而去。


    隻留下邱其真站在原地,看著人群離去的方向,緩緩終是微揚了唇角。


    他腦中突然想起那晚在侯府,女人拜托他幫忙時在他耳邊讓他去給這位皇帝陛下傳的話——


    “煩請侯爺就這麽告訴當今那位陛下——”


    “就說您最近聽說了一樁秘聞,那便是據說——汾陽長公主的陵墓其實……是空的……”


    邱其真突然便就想到了十年前的一樁舊案。


    當年汾陽公主突然暴斃,先皇驟失愛女,悲痛之下很快便將棺槨下葬。


    這之後,悲傷似乎很快也被時光泯逝,眾人漸漸也就忘了當年的這位汾陽公主。


    但沒想,四年後,公主陵墓中卻出了件對皇家來說很有些不太光彩的事,那便是,其中兩位公主的陵墓竟被某位藝高人膽大的盜墓者給掘開了,而這兩位中的其中一位,正巧在那盜墓者剛掘開準備進去大肆偷掠一番時便被巡守的侍衛給抓住了。


    當時,盜墓者被處以極刑,而公主墓重新修繕,這事兒在那時處理的極快,邱其真原先隻以為是為著顧全皇家顏麵,但如今想來,恐怕是現今的這番原因才對了。


    那就是——陵墓裏其實……根本就沒有汾陽公主的屍骨。


    這麽想來,當年不知是何緣由,先皇似乎是有意隱瞞了……


    所以當時才會沒幾人涉足了此事……


    這麽思襯著,邱其真突然便想到了一人,他隻眼睫微動,麵上忍不住的笑了笑,心道,所以也怪不得那位趙大人的眼神會比他好了。


    畢竟當年,出了公主陵被盜一案,當時身為刑部侍郎的這位趙大人,可是為數極少親自去到了案發現場的人之一啊。


    邱其真突然就有點好奇,不知那位趙大人當初乍見到這一幕,得知這屍骨不存的真相時,到底是什麽感覺了。


    第31章 迴歸


    蕭辰意被蕭秦昭給這麽突然的一路拉著走,她一開始想問他這是突然要帶她去哪兒,但被牽著手,跟在人身後,蕭辰意看眼自己被拉住的手,腦海中畫麵翻飛,突然便又什麽都不想問了。


    她還記得當年曾有個陰柔貌美的小少年偶爾向她撒嬌討巧,或因獨眠困難而想到她房中蹭睡時,慣會做的動作。


    便就是像這樣,走近到她跟前,然後一隻手輕牽住她的手,抬頭可憐巴巴的望著她……


    蕭辰意又抬頭看了眼前方現今瞧著似乎已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年輕天子,隻靜默無言的跟著人一路來到了一處金瓦琉璃的寢殿。


    當今這位皇帝陛下休息的寢殿,乾清宮。


    蕭秦昭將人給拉到了殿內,視線投向了屋內東側的一處牆角邊,然後才看了眼自己現下抓住的手,終是緩慢鬆了開來的麵朝東側,看著牆角邊蜷縮在錦毯上,似乎是在沉睡又似乎是醒著但卻毫無半點精神氣的一團白,身側手緩慢握了拳的輕聲道:“你……還認得它嗎?”


    聞言,蕭辰意的視線也順著身旁人的目光往牆角的那團白看去。


    隻見牆角處擺置著一個十分眼熟的,放在這年代似乎很有些出格式樣的貓爬架。


    而在爬架最下方鋪著一麵錦毯的地方此時則窩著一隻胖軟的大白貓,白貓胡須也皆白,此時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又似乎更像是生了病般的很有些怏怏。


    看牆角白貓那起伏明顯的身軀,似乎也能感覺到白貓的唿吸應該是有些困難,而白貓不時還發出的沉悶唿嚕聲則仿佛更預示著某種不祥的預兆。


    貓咪似是聽見了聲音,頭抬了抬,漸漸往蕭辰意兩人所站的方向看了來,一雙眼輕輕開合,露出了一對青綠如琉璃珠子般空靈漂亮的眼珠。


    蕭辰意還在呆愣著,便聽身旁人又輕聲如自言自語般的道:“前幾日本來還好好的,最近這兩天突然就這樣了,太醫院的人說應該是這小家夥的年齡有些大了,所以可能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說著,蕭秦昭似乎是迴憶起了什麽,微勾動唇角似是有些好笑但卻又笑不出來的接著道:“……當年你突然離去之後,這小家夥整日整夜的在你的寢宮內叫喚,連父皇後來知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才允準我將它給抱進了東宮……”


    蕭辰意自聽見身旁人開口說的話,再注視前方那雙正望著她的幹淨琉璃眼珠,她怔然間眼前突然便似瞧見了很多紛繁變換的畫麵。


    耳邊似乎也響起了某些久遠而熟悉的聲音——


    “呀,好漂亮的貓兒!”


    彼時,深宮禁院,朱紅牆頭,桃紅初綻。


    一個異界女子剛來到這世界,在“使命”開始前,臉戴麵紗的隱在這深宮高牆之內,孑然一人,無聊又無趣。


    在某個初春剛過,初雨剛下的清晨,女子便在某個冷宮的紅牆之上,第一次瞧見了這一隻……似乎也同樣孤獨長於深宮的白貓。


    白貓通體雪白,隻一雙青綠色的眼珠子,盯著人,似乎淬玉含珠的引人不得不注目讚歎。


    後來這隻貓便時常的跟在了這位帶麵紗的女子身邊。


    畫麵紛飛,又是一場雪中景象。


    女子此時已沒了麵紗,而是一身彩繡朱衣,額飛花鈿,金釵環佩的行在雪地裏,有些著急的喚著前方在雪地裏撒潑奔行似精靈的白貓。


    女子的聲音婉轉清揚,“團年,快迴來!聽話,小心可別把爪子給凍傷了呀……”


    “團年……”


    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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