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裏,我已經變成這樣了嗎?那你呢?你還愛我嗎?”


    簡安月頓住,她沒想到李叡會突然反問她。


    她字字鏗鏘。


    “我的心已經死了。”


    李叡沉默以對,哀傷消散不開。


    簡安月沒說謊。可她也沒完全坦白。


    因為她心雖死,但若是能再起一把春風,滿院的枯無便會再次綻開生機,再添一陣暖意,星星點點的火苗就會燎原不可阻。


    是她自己,一直死命拒絕著春風吹入,但她就算再嚴加防守,也沒法完全遮住縫隙,總是有那麽一兩線的暖意鑽入心房,直要她命。


    “我不信!”李叡消沉片刻再次振作,“我不信!你隻是在說氣話!你肯定還是愛我的!”


    簡安月不願跟他起糾葛,於是抱起一床褥子扔去了地下,又把李叡趕了下去。


    李叡爬上床來,執意要抱她入眠。


    二人推搡拉扯,像是扭打在一起。


    忽然間,簡安月安靜了下來。


    李叡還不適應,以為磕到她哪裏了,急忙查看情況。


    她委屈巴巴地望著他,讓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抱。”簡安月一聲軟語,主動擁住了李叡。


    他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帶著激動,帶著小心翼翼,抱住了她。


    正當他想說聲乖的時候,脖子上一點刺痛。


    李叡從脖子後麵摸下來一根銀針,還沒看清楚,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簡安月把他放倒,急忙穿好衣服下床來。


    暗處,牧雲收好放置銀針的暗器機關,等待簡安月下一步行動。


    怪就怪李叡的暗衛晚上不進寢房的規矩吧。


    簡安月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卑鄙。李叡的暗衛入夜後隻能守在外頂,不準進屋來看,也不準偷聽,以免唐突娘娘。


    不過牧雲沒有這個限製,他雖然不會主動看,但是幾乎是每天晚上,簡安月和李叡的聲音都會傳到他耳朵裏。


    簡安月剛收拾好自己,一聲嗚嗚在牆角響起。


    是小王子來接她了。


    她最後看了李叡一眼,縱有千萬思緒牽繞,她也不能停留。


    “再見了,陛下。”


    ……


    數日後,南蠻某地。


    穀穀山嶺,穀穀寨。


    放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


    簡平星跟著坎吉來到了穀穀寨外,今日,他將會見到西域南蠻和大陳三方勢力聯盟的幕後黑手,他們還不知道簡平星一直在跟李叡通信。


    坎吉交給他一根浸滿藥水的方巾,讓他係在臉上,捂住口鼻。


    五獸將的嗅覺也靈敏於常人,簡平星厭惡地皺起眉頭:“這是什麽?”


    “穀穀山嶺裏正在鬧瘟疫,這是預防染病的藥水。”


    “你帶我進疫窩?”簡平星不悅。


    “這隻是對外的說法而已。”坎吉附耳密語,“將軍進去就知道了。”


    簡平星還是有些嫌棄方巾的藥味。


    坎吉見狀說道:“將軍若是實在聞不慣就不要戴了,反正這疫病隻會感染普通人。”


    雲鷹想了想還是戴上了。


    幾人入寨。


    剛一進去,饒是徒手將人頭錘成肉醬的半血羅刹也不禁心下一跳。


    隻見路邊的街上躺滿了麵目模糊的患者,不時發出哀嚎。


    他們已經變得不像是人,身上長出了許多惡心的毛發或是鱗片,有些肢體退化成崎嶇的爪子,像是化形失敗的獸人。


    簡平星:“什麽情況?”


    坎吉:“亞獸疫。感染的人身體慢慢發生變化,長出獸人的特征但卻不是獸人,疼痛不已,失去行動能力,最後痛苦死去。”


    從遠處跑過來一個穿著紅色蓮蓬衣的少年。


    他長著滿嘴尖牙,臉上紋著一條毒蛇。


    “我師傅讓我來接你們。”玄彩繞到簡平星身邊,仔細瞅了瞅,發出奇怪的笑聲,“你還活著?”


    “我們見過嗎?”簡平星打開玄彩摸上來的手。


    玄彩越來越興奮了:“你居然變成男的了?”


    簡平星厭惡無比,想著又是把他的臉弄混成妹妹的人,正想問這個古怪的家夥怎麽認識簡安月。


    “我認錯人了。”玄彩不再多言,恢複正經,帶幾人往山上走去。


    寨裏的房子黑布隆冬的,外麵黑,裏麵更黑,伸手不見五指。


    一間房中,隻有中央的一鼎鍋爐在燃燒,煮著奇怪的液體,坎吉進來之後基本上就是瞎了一樣,往鍋爐的火焰處靠近才能看見一點東西。


    簡平星將房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房裏除去新進來的幾人,共有三人站在黑暗裏等候,都穿著跟玄彩相似的蓮蓬衣。


    離得最近的是一個光頭,頭上紋著一條大蟒蛇。


    “終於見到你本人了。傳說中的半血鷹將,雖然是個混種,但是繼承了西天簡鷹的霸者獸血。”光頭笑起來也是滿嘴尖牙。


    “四郎刀登。我也聽我父親說起過你,你的蛇脖子好些了嗎?聽說好擰得很,輕輕用叉一攪就能扯下來。”


    “哈哈哈!夠血性,剛來就這麽大火氣。”四郎刀登笑完,他背後的兩個人走上前來。


    第一個是個中年男人,簡平星看著有些眼熟,他想起來了。


    “原來是王鍾大人。你被貶謫之後原來到南方來了。”


    “小簡將軍好記性,王某佩服。你再看這位可認識?”


    王鍾也讓開,後麵的人沒動,但是緩緩抬手摘下了蓋在身上的鬥篷。


    那人帶著麵具,遮住麵容,但是從剩下的部分隱約可以一窺刀削斧鑿的麵部線條。


    他身形偉岸健壯,寬肩窄腰,穿著輕甲,上麵是簡平星刻在骨子裏的徽記,大陳五獸將的徽記。


    暗影裏,那人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望著簡平星,無形的威壓像是觸手般卷來,隻一眼,就讓他的獸靈躁動不安,額角的翎羽想要鑽出來。


    簡平星調整唿吸保持冷靜,眼中金光不滅。他上一次見到這般強大的獸靈,是他的父親。


    而眼前的這個五獸將,血脈絕不會在他之下。


    簡平星瞳孔一震。


    “是你!”


    “你好啊,小鷹。”


    ……


    南都。


    理都院中。


    章五才蹙眉不語,與堂下諸人一起等著遲到的定南侯賀儀,他們今天計劃開會討論亞獸疫的事情。


    片刻後,人終於來了。


    林狼營守關大將軍穿著玄甲大步邁入廳中,身後的綠色披風被卷得作響,健壯的身體上是一張線條分明的臉,有著武將裏難得的俊美,讓人不覺粗糙,若是他眼裏的堅毅能稍減一些,走在街上,收到的花恐怕不會比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們少。


    旁人看見賀儀臉上的鐵血成熟,多多少少都有些莫名害怕。


    章五才清清嗓子:“侯爺。軍中法令嚴明,您一向最為守時,但是今日為何來遲了一個時辰?”


    “是我的過失,我剛剛從山裏迴來,帶人掃平了一個紫水窩點,歸程耽誤了。”


    “五才隻是有些疑惑,不是責問的意思。既然都到了,今日議會便開始吧。”


    一個幕僚開始匯報最近的情況。


    “穀穀山嶺處的亞獸疫最近好像有蔓延之勢。附近的山裏也發現了患者。”


    “前幾天不是已經增派了醫師過去嗎?怎麽越來越嚴重?”


    “穀穀山嶺的地勢崎嶇,裏麵的部落長期封閉,雖然他們的首領求助大陳,但是部落的人們有些抗拒大陳的醫師和藥物。而且最近有一個謠言傳起來了。”


    章五才:“什麽謠言?”


    “那些部落的人說亞獸疫是從大陳傳過來的,說大陳的五獸將身上血腥氣太重,於是用巫術把五獸將的邪氣染到南蠻人的身上,然後他們就得病了。所以他們看見五獸將護送醫師和藥物入山,都不敢接。”


    “我接觸的那幾個部落也有這樣的謠言,而且還有人說,這是大陳的陰謀,想要用亞獸疫讓南蠻人死光,然後一統南境。他們不願意接受大陳的幫助,繼續按他們的土辦法硬抗,結果就越來越嚴重了。”


    章五才哭笑不得,繼續聽人議論。


    “亞獸疫分明是飲食了參有紫水的食物和水,才會染上的,為什麽會扯到什麽五獸將?”


    “想想為什麽叫做亞獸疫,不正是因為患者會出現獸人的症狀嗎?就像是長壞了的五獸將一樣。惡心死了。”


    那人說完反應過來,急忙給賀儀解釋:“侯爺,我不是說五獸將惡心。”


    賀儀擺擺手示意無妨。


    幾個幕僚繼續說話。


    “染病的人裏有兩成半都是大陳人,難道大陳已經心狠到自己人也不放過嗎?而且陛下暫時也沒有一統南境的打算,不然直接下令讓賀侯爺率兵南下,早就打到南蠻以南了。”


    “他們開始是願意接受大陳幫助的,隻是最近開始抗拒,我懷疑其中有人在故意挑撥。”


    “也或許不是挑撥。亞獸疫已經出了一段時間了,可是我們一直沒能找到完全治愈它的辦法,死亡人數節節攀高,就算救活了也會落下疤痕和後遺症。我們大陳尚能控住損失,但是那些小部落,本就人口稀少物資匱乏,一旦遭疫便是滅頂之災,我們也無法完全幫助他們,他們對大陳失望是也意料之中。”


    “都是該死的紫水!”一個幕僚剛從抗疫戰線退下來,一想到這裏就憤慨無比。


    “那群惡徒太狡猾了,每次都隻能找到他們製作紫水的作坊,而找不到他們的人。”


    “此事仍是任重而道遠啊。”


    章五才特意問了賀儀:“侯爺,您在山中可有何新發現?”


    賀儀:“他們的形態越來越完備了。我這次去見到了一個已經長出完整虎爪的患者,我到的時候,他剛剛去世。那是很漂亮的一雙爪子,漂亮到我都不忍心把它們砍下來。”


    眾人看著賀儀說著說著把一根半風幹的虎爪掏了出來,堂下一片寂靜,無人敢接話。


    章五才按下賀儀的手,讓他把那根不知道是真虎爪還是亞獸疫患者的人手指收了迴去:“如今,關於亞獸疫仍是兩個著重需要加力的地方,一是救治,二是紫水。而後者是根源,需諸位同僚共勉力,陛下在京,一直也很憂心南蠻之境與諸位,吾等定要不負陛下重望,為大陳計!”


    眾人唿應:“獸祖神明永在!大陳永在!”


    賀儀也站了起來,將手印上了胸甲上的林狼營徽記,跟著眾人齊唿,一線綠光從他眸中亮起。


    ……


    幾天後。


    蘇州。


    某處臨水民宅小院中。


    簡安月外出歸來,帶來了一些日常用品。


    蒼狼微笑著上來接過,帶著簡安月進入房裏。


    “不是我不想出門去,而是我這實在是太過引人注目了,而且我現在還是大陳在逃的朝廷重犯,所以隻能辛苦皇後了。”


    他在路上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偽裝,她幹脆摘了麵巾,與他坦白身份。


    那晚在牧場月色下的倉促告別浮現在簡安月腦海。


    蒼狼對簡安月深情告白,說她是他擺在神壇上想要侍奉的女神,等到他另一個女神的事情忙完就來找她。


    他做到了,的確來找她了。不過重逢的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我早已經不是皇後了。還有,謝謝你再次帶我出宮來。但是如今已經到了蘇州,你可以迴去陪你的女神了。”


    “我不正在陪她嗎?”蒼狼的眼睛比小王子的還要水潤。


    簡安月無動於衷。


    前夜在船上,夜風中月色下,她跟蒼狼坦白身份後,問過他一個問題。


    當時,他正準備吻她。


    就在蒼狼的臉愈發靠近的時候,她問他:“你愛我嗎?”


    他臉上是一貫的笑容,帶上些許深情:“當然。我正是因為知道了你就是黎星寶,所以才向李叡請婚的。”


    “但是你也愛你的女神。”


    蒼狼笑意不減,收迴向她靠近的頭,眼裏包含著簡安月讀不懂的神情,讓她有些莫名心慌。


    “這並不衝突。”他柔聲道,“我愛她,就像我愛你一樣,是一個男子對於一個女子最純粹的渴望,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愛意。”


    簡安月將目光從蒼狼眼裏收迴來,投向河麵的波光粼粼。


    “你記得我為什麽離開李叡嗎?”


    他不答。


    “因為他要納妃。就是這麽簡單,不是因為不愛了,也不是因為他要害我的家人,而僅僅是因為他要我跟其他的女人一起分享他的愛。我做不到,所以,我離開了。”


    蒼狼的笑意緩緩收起。


    沉默片刻,他開口:“我在遇見你之前,也曾經覺得我此生隻會有一位女神。但是如今,我清楚地了解,不管我今後還會不會有其他的女神,我對你的那一份心都不會改變,也不會消減。李叡或許有著跟我一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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