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都不在了,還能怎麽好?好起來不就是為了她嗎?他還做這些幹什麽?


    美人多嬌,引得山河飄搖。


    他的美人已逝,獨留山河萬裏又如何?


    “我願意為你做一個昏君。”


    他曾經如此對她許願,但是他做不到。他不能放棄大陳,這個大陳是她與他一起的,他還答應過,要替她獻上一個國泰民安的江山,所以,他要堅持,至少是再堅持一段時間。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撐不撐得住。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李叡迷迷糊糊之中,看見了另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讓他深深敬愛著,可是也無比憎恨著,帶著一絲求而不得的癲狂,化作執念。


    他的母親,他那個表現出明顯偏心的母親,那個為了得到丈夫恩寵無所不用其極的母親,那個與人苟合不顧倫理的母親,那個為了守護血脈純正可以殺死自己孫兒的母親……


    太後又叫了李叡一聲佑基。


    隻有當他陷入危險時,她才願意表現出一點點對他這個兒子的關心。


    如果李叡不是龍血,而隻是一個普通的王血,或許就連這一點點的關心都得不到。


    他以往是多麽渴望聽到她叫他佑基啊,每當聽到母親的唿喚,再多傷痛也不覺得有什麽,都會消散與她如暖陽般的聲音中,可是這一迴,他隻覺得如墜冰窖。


    “小鴿子。”


    另一個女聲傳來。


    李叡側耳諦聽,順著風兒聽見了她在叫他小鴿子。


    是的,我是小鴿子,我是你的小鴿子,我會帶你找到你要的永恆之愛,在那片愛中,隻有我們彼此。


    李叡看見虛空之中她的身影,抬起手拚命去抓,可是隻有一場空。


    他再次陷入昏迷之中,這一迴,他會真正清醒過來。


    ……


    至始至終,李叡都沒有親眼看過一眼所謂皇後的屍體。


    太後在他昏迷期間,擅自做主舉行國喪,他醒來追到了城外,可是沒能來得及趕上隊伍。


    迴去之後,李叡把自己關在殿裏三日,他關閉了房門,也關閉了心門。


    他之前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清醒,可是他們都說他瘋了。


    其實不是,他隻是將內心最真實最原始的那個自己放了出來而已。


    理清楚腦中的思緒之後,李叡做的第一件事,是剪去了自己的三千煩惱絲。


    如今斷發,是為新生。


    殿門打開,走出來的是重生的李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把發髻打理好,送去了慈寧宮,給太後行了最後一個鄭重的跪禮,表示著,她的兒子已死,現在的李叡與她再無瓜葛。


    李叡去看望了楊高枝。


    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心意,所以李叡格外能夠感同身受,她此刻必定是心如死灰。


    但是他不能讓楊高枝一蹶不振,他們還有事要做。


    李叡一直不相信簡安月死了,隻要他一天沒親眼看見她的屍體,她就一天沒有死。而且,他的心還在跳動,它告訴他,他的愛還在世上。


    聽到他話的楊高枝也覺得他瘋了。


    事實會證明的,李叡沒有說錯。


    隻是現在的他們都必須要把精力放在其他事上。


    前段時間簡平星因為魯莽打亂了計劃,不過最終的結果還算在掌控之中。


    大陳皇後薨天的消息傳遍了四境,希爾艾力的人覺得這是一次騷擾大陳穩定的好機會,再次找到簡平星,告訴他他妹妹死亡的真正原因跟大陳皇帝有關,借此試圖挑起他對李叡的憎惡。


    原本應當是由簡平星的一個副將代替他起事的,可是起兵那一刻,簡平星抓過了戈,親率叛軍夜赴京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心理,或許是他的內心深處老早就想真的這樣做了吧。


    起兵謀反,殺死李叡,這樣,他的妹妹就不會傷心,更不會死,待到弑君成功,他就能保護她一輩子,代替李叡守護她。


    這一次,簡平星隻是借著忠義的旗幟,行使自己的私心。


    他被俘之後,李叡來天牢看過他。


    簡平星拒絕了優待,而是選擇像一個真正的囚徒那樣,被鐵鏈捆在牆上。


    李叡多多少少明白他的想法。


    這是簡平星給自己的懲罰,他要懲罰自己丟了妹妹,沒有守護好自己的珍寶。


    隻有身體上更大的痛苦,才能稍稍讓他內心的痛暫時麻木些許。


    “正好,借此機會,將我老爹的爵位也收了吧,省得之後還要千方百計找借口。”簡平星微微抬起一點頭來給李叡說道。


    李叡看他自我懲罰的模樣,也有些不忍。


    原因無它,隻是簡平星這張臉實在是跟簡安月太像了。


    他蹲下來,為簡平星整理了一下散亂的發絲,動作輕柔。


    “你是不是有病?”簡平星看李叡眼裏的深情,厭惡地皺起眉頭。


    李叡露出笑意,給簡平星整理完頭發,又拿出手帕給他擦拭臉上的髒汙,一點一點,萬分專注。


    “正事說完了就快滾!”簡平星想要偏過頭去,奈何被捆得太結實,移動不了太多,隻能任憑李叡在自己臉上亂摸。


    幸好他隻是摸臉,手沒有在其他地方亂動。


    不對,李叡的手是沒在簡平星的身上亂摸,但是在他自己的身上……


    簡平星瞬間紅眼,進入暴走狀態,掙脫了鐵鏈,過去把李叡推倒在地。


    “你真瘋了!”他的拳頭正準備砸下時,瞥見了李叡眼底的悲傷。


    “你眼睛裏的藍色比她要深一些。”李叡輕聲道。


    聽此,簡平星緩緩收住了力氣,褪去暴走狀態,冷靜下來。


    他迴李叡:“但是她的顏色更漂亮。”


    兩個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許久,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李叡先開口。


    “希爾艾力·坦克的請罪書已經送到了。”


    “你怎麽迴的他?”


    “當然是不迴,過段時間舉兵去打他的時候,將戰書作為迴答吧。”


    “那他有得煎熬了。”


    李叡:“我會把你收押的消息放出去。奎隼已經被砍頭了,我會讓黎將軍繼續跟坎吉聯絡,不久後安排劫獄。侯爺過段時間也會悄悄迴去雲鷹營。”


    “我老爹已經不是侯爺了。”


    李叡愣了一下,隨即燦然一笑。


    “我差點忘了,他是鎮西王。”


    簡平星眼裏閃過驚訝看向李叡:“你要給我父親封王?”


    “那是自然,不過一切都要等到事情全部結束之後。隻要鎮西王能夠堅持到最後,我親自給他的府邸牌匾題字。但是你的侯府,我不想管。”


    “我不稀得什麽破侯位,這是拿小月換來的!”簡平星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李叡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你要如何我不管,但是我不準你帶著這張臉去做傻事。之後有什麽事我會派人來通知你的。你有什麽想要的直接跟獄卒說就好。”


    簡平星:“我要我妹妹。”


    李叡張了張嘴,最後道:“過幾天,我讓人帶你去宮裏看她吧。”


    說完,他離開了天牢。


    皇後薨天,舉國大喪。


    簡行儉和簡夫人進宮來給女兒辦喪事。


    鳳儀宮,李叡走去院裏透氣。


    他剛剛把龍印丟進了宮人們用的恭房,蔡公公正在帶人打撈,於是他趁亂自己溜到了外麵來。


    李叡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這方小小的國璽象征著大陳江山,他已經不想要了,看著就煩,扔了剛好。


    他來到院裏隻是想去熟悉的地方轉轉,睹物思人一番,不曾想,竟是直接捉到了那人。


    一個蒙著麵的女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之後。


    這個背影,這個身姿,與他記憶之中的完美重合。


    她來祭拜自己的靈堂了。


    “你是誰?”他喊她,聲音由於激動而有些顫抖。


    女子轉過身來,一雙墨瞳如夜湖。


    她的眼睛,她的眉宇,即使是改變了眼睛顏色也無法改變他對她的記憶。


    “你是誰?”李叡抓上她的手,細細撫摸著,越摸臉上的不可置信越濃,“這雙手……”


    李叡臉上困惑寫得明明白白,不住地凝視女子的臉。


    她的手,他牽了這麽多年,怎麽會陌生?


    是她!


    她沒有死,她迴來了!


    安月……


    簡安月帶著黎星寶的麵具迴到了宮裏,她今日本來隻是想來看看父母,誰知遇見了李叡。


    兜兜轉轉,好似輪迴。


    上一次是她在假山之後抓到了他,而這次,是他在假山之後抓到了自己。


    兩次重逢,她的心都為他顫動。


    不行,簡安月告訴自己不能跟李叡相認。


    李叡伸出手去,想要拉下對方的麵巾,誰知對方抬起腿對著他的命根就是一腳,趁著他痛苦倒地的時候逃走了。


    “捉住那個女子!”他哀嚎的時候不忘吩咐宮人。


    禁衛軍聽到動靜也去抓那個女子,但是沒有收獲。


    “你們有什麽用!”


    李叡有些氣急敗壞,宮裏的禁衛軍跟擺設一樣。


    最後,就當他以為再次弄丟簡安月的時候,胡侃忽然找過來。


    “那個女子是你的義妹?”


    “迴陛下,正是。臣妹名喚黎星寶,是征西將軍黎思凡的表妹,前段時間來了臣府上。”


    李叡目光如炬:“黎思凡表妹?怎麽會投靠到你府上的?”


    “迴陛下,星寶先前來過京都,與臣有過緣分,如今星寶返京,臣便收了她。”


    李叡仍是眼神淩冽。


    見他模樣,胡侃背後有幾滴冷汗流下來。


    “陛下,臣的義妹素聞皇後美名,想去鳳儀宮吊唁,她是初次入宮,還不認得陛下龍顏,所以驚慌之下才衝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若有責罰,臣願意代她受罰。”


    李叡襠下剛剛恢複,臉色有些難看,胡侃以為是他龍顏大怒,正準備請罪時,聽見李叡說話。


    “你迴去吧,讓你妹妹淑女些,這次踢了朕不要緊,下迴踢了其他男子就不妙了,就害怕她逃不掉被人捉住了遇見危險。”


    胡侃萬萬沒想到李叡是這個反應,不但沒有責罰,反而叮囑下次小心。


    “還有什麽事嗎?”李叡見胡侃沒動,於是問他。


    胡侃趕緊謝恩,承諾迴去好好教育妹妹,然後告退了。


    他走後,李叡摸著下巴:“星寶?簡平星的珍寶?為什麽不叫黎叡寶呢?”


    說完他自己也反應過來,一個女兒家叫叡字好像是不太合適哈,而且跟皇帝同名還是大忌。


    想著想著,李叡瘋狂大笑起來,抱著蔡公公轉了好幾個圈圈。


    “黎星寶。”他不斷念叨著,一直念到了夢裏。


    第二天,李叡跑去找白瑟,問他要不要女人。


    白瑟驚得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什麽東西?”


    李叡一臉無辜:“我看你每天孤零零的,給你找個幫手,不然爬梯子翻書都沒有個扶梯子的。女兒家心思細,正好還能幫你管乾坤殿。”


    “隻是單純的副手?”


    李叡嘿嘿一笑:“你該不是想歪了吧?若是你真有那個想法也不是不行,我知道好多小姐愛慕你呢!隻是你可能嫌棄人家年紀小,要不我給你找幾個大媽?乾坤殿的宮女也沒幾個,有時候我真的好奇,你有那方麵需求的時候都是怎麽解決的,自己動手嗎?”


    白瑟紅了臉,一連串氣團丟過去砸在李叡頭上,把他砸得連連後退,出了殿。


    李叡人走了,聲音還留在殿裏:“說好了啊,我過幾天給你找個護國侍姬來。隻幹活的那種。”


    臉蛋紅撲撲的國師大人過去關上了殿門。


    過了兩天,李琰又被抓進了禦書房。


    李叡從前段時間開始,就讓李琰陪著一起理政了。


    未來的天子總得學會看折子不是?


    李叡連給李琰的禪讓詞都想好了,隻等手頭的事情忙完,他就立馬退位,讓位給李琰。


    當然,這個決定他還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就連被他當成繼承人的李琰本人都被蒙在鼓裏,還以為他隻是想抓人幫忙分擔政務而已。


    現在不知道不要緊,等龍印交到對方手裏,什麽都好理解了。


    這天,李琰又被抓來批奏折,看到了一封讓皇帝選妃的折子。


    隔了這麽久再次看到這類奏折,李叡已經心如止水了,隻是讓弟弟當成垃圾扔去一旁而已,但是扔之前要知道是哪些不要命的寫的。


    在宮外的李琰比他知道的新聞要多得多。


    他從弟弟口裏聽到了一個人,不過他隻記得她現在是黎星寶,差點忘了她也是胡侃義妹。


    然後李琰說了胡侃義妹在招夫婿的事情。


    他的皇後,他的簡安月要找男人。


    李叡聽完一下把手裏的筆杆都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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