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彩的位置已經換到了其他地方,他手中刀鋒滴血,滾燙鮮紅。


    鬥篷人捂著肚子的手移到了脖子上,可還是有數股血痕順著他的手指縫隙流下來。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玄彩,根本始料不及,玄彩居然會殺了他。


    玄彩收迴劍,讚歎道:“夠鋒利。不錯不錯。”


    他的同伴在他身後含恨倒下,不留一言。


    玄彩看著鬥篷人的屍體,眼神冷了下來,帶上淩厲。


    隨後,他走到簡安月身邊,提起她的裙擺擦拭劍上的血跡,嘴裏哼起小曲,看起來心情變得極好。


    突然,他好奇地抬起頭來。


    “你哭了?”


    簡安月的臉上劃過幾道淚痕,可奈何身體無法自主活動,隻能任憑淚空流。


    玄彩從她衣襟處用指頭謹慎地夾出一塊絲絹,輕輕替簡安月擦去眼淚。


    “你別哭啊,我可比我師兄還不會哄女孩子。”


    簡安月的眼淚抑製不住。


    玄彩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看到了他是嗎?”


    他的手往靈石床上一指,正好指向被捆在上麵的一人。


    李叡雙眼緊閉,渾身是血,心口一個拳頭大的傷口,血液還未凝固,可已經不再流動。


    方才簡安月正對著他的方向,一直在看他。


    他已經徹底沒了唿吸。


    玄彩好奇地盯著簡安月的臉研究。


    “奇怪,你為什麽還能看見呢?居然還能思考,若是被我催眠的人應當什麽都不能做的才對。”


    他望了一會她,又看向李叡的方向。


    “好吧好吧,讓你去跟他道個別吧。”


    說畢,他解開了對簡安月的催眠。


    剛一奪迴身體的控製權,簡安月的腳步一軟,跪了下去。


    她強撐起身子,爬起來一步一步朝著李叡的方向走去。


    周身充滿了不真實感,一切好像是夢境。


    每走一步,她都像是走在火石之上,可即使被燙得渾身是泡,她也要去到他身邊。


    終於,她到了。


    看著被鐵鏈牢牢捆住的李叡,簡安月的背脊劇烈顫抖起來。


    她抬手,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她想為他堵住心間的傷口,可傷口早已停止流血。


    李叡的幾縷發絲被血汙浸結成條,他的神情靜謐,像是睡著了一般。


    隻是,沒有了唿吸。


    簡安月的雙手慢慢上移,捧住了他的臉,想要替他擦去臉頰的汙漬,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最後她的手也全部沾上他的血。


    李叡的身體還有溫度,仍是溫熱,不過,很快就會變成冰冷吧?


    “李叡,李叡,你醒醒。”


    簡安月輕輕搖晃著他。


    他自然是沒有迴應。


    她將臉貼去李叡的臉頰:“佑基,你醒醒。”


    簡安月終於控製不住,先是嗚咽,再是嚎啕。


    少女的哭聲吵不醒少年。


    李叡的雙眼仍是緊閉。


    “你不是讓我在東宮等著你嗎?你怎麽不來找我?你跑這裏來幹什麽?”她問他。


    玄彩站在簡安月身後看了許久。


    他道:“李叡已經死了。”


    “沒有。”簡安月低聲迴了一句。


    “他的屍體都要變硬了。”


    簡安月握住李叡的手,想要與他十指相扣,可是掰開他手指的時候有些費力。


    她慌張地想要拉起他,可是做不到。


    於是,她趴在他身邊跟他耳語:“小鴿子,你看看我,你不願意瞧我了嗎?”


    半晌沉寂。


    簡安月的防線崩塌。


    她的胃裏一陣抽搐。


    一旁一直在觀察她的玄彩忽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


    “你想要救他嗎?”


    簡安月的眼神望著李叡,此刻的她感覺像是中了幻術一般,整個世界都像是虛假的。


    玄彩又重複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要救他?”


    她才抬起頭來,分得一些注意給玄彩。


    玄彩:“你知道他為什麽死嗎?”


    簡安月搖頭。


    “你知道龍丹嗎?”


    “聽說過,龍丹是天子的力量源泉。能夠吸引五獸將。”


    玄彩又笑了兩聲,他的笑聲總是很奇怪。


    笑完了,他才迴道:“世人都是這樣認為的,我師傅也是。他一直認為,得到龍丹之後移去旁人身上,就能繼承真龍血脈。”


    “所以他才殺了李叡取丹?”


    “對,送去給荀令。不過其實,送給誰都無所謂,我師傅誌不在此。”


    “什麽意思?”簡安月沒有聽懂玄彩說得毫無邏輯的話。


    “什麽意思你不要管,我問你,你願不願意拯救他?”


    “我願意付出一切!”


    “哪怕是生命?”


    簡安月震了一下,隨後反問道:“你真有辦法嗎?”


    “怎麽,你退卻了?”


    簡安月眼中堅定,她握緊拳頭:“若是能夠救活他,我願意付出一切,乃至是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玄彩咧開嘴:“即是如此,便簡單了。”


    他也趴去李叡身邊:“那你知道鳳凰將嗎?”


    “相傳鳳凰是與真龍天定的神獸,極為珍稀,幾百年來,也隻出現過三隻鳳凰將。”


    “不不不。非也非也。”玄彩擺擺頭。


    看著簡安月疑惑,他解釋道:“其實每一代真龍誕生,都會有一隻與他天造地設的鳳凰將誕生。不過,由於鳳凰將絕絕大多數都是女子,不會化形,所以旁人都認不出她就是鳳凰。”


    說到這裏,簡安月心間閃過一線光明。


    玄彩高深莫測地望著她,更加證實了她的預感。


    “鳳凰將能救活李叡嗎?”


    “如果她願意的話。”玄彩的話又是吊著她的胃口,“有龍丹,也有鳳丹。”


    “要怎麽做?”


    “鳳凰將有涅盤重生之力,隻要她把自己的鳳丹交出來,移到旁人體內,便能將自己的涅盤之力也傳給那人。若是這一代的鳳凰將自願把她自己的鳳丹給太子殿下,殿下或許還有的救。”


    簡安月遲疑地問道:“你可知這一代鳳凰將是誰?”


    玄彩嘻嘻笑著,死死盯著簡安月:“這件事得你自己告訴我啊。小鳳凰。”


    豁然開朗的明亮照進簡安月心裏。


    “鳳凰將,是我?”


    玄彩瘋狂點著頭:“虎父無犬子,西天簡鷹的女兒怎麽可能隻是一個尋常的女兒家呢?”


    簡安月如夢初醒。


    她奔過去倒在玄彩身邊:“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為何要騙你呢?”


    “你與四郎刀登是一夥的。”


    “他是我師傅,我隻是完成他交給我的任務而已。至於其他的,我喜歡怎麽做怎麽做。再說,若是我不想幫你,我為什麽要殺了剛剛那人呢?”


    簡安月迴過頭,看見剛剛被玄彩一刀抹了脖子的紅衣鬥篷人,有些猶豫不決。


    她不敢相信玄彩的話,他到底是敵是友她搞不清楚。


    玄彩的的確確是跟四郎刀登一夥的沒錯,可是他也暗地裏幫助了白瑟,方才又當著簡安月的麵殺了自己的同伴,現在又來跟她說他能夠救李叡。


    他要做什麽?


    玄彩:“太子殿下的屍體還有溫度,現在移種鳳丹還有得救,如果等會徹底涼透了,縱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迴天了。”


    “不!他不能死。”簡安月的聲音顫抖。


    “我師兄比我了解鳳丹的事,不過現在肯定等不及他了。我也勉強能幫你,不過我感覺你此刻很不信任我,唉,還是算了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太子殿下命該絕於此,天道難阻啊。”


    玄彩說著說著,背過身去準備離開。


    忽然他被一隻手抓住了褲腿。


    他迴頭一看,原來是簡安月跪在了地上,低著頭拉住他。


    “你有何條件,我都答應你,請你救治李叡。”


    聽到這話,玄彩的臉上再次露出怪誕的笑容。


    他蹲下來,像是一隻老鼠一樣繞著簡安月轉圈,然後在她的身邊嗅著。


    “我再附贈你一個小秘密吧。”


    玄彩尖牙瘮人。


    “真龍血脈,在於血脈而不在龍丹。龍丹離了本體隻能變成一顆無用的珠子,或許能夠成為一個難得的紀念品。真龍本體就在這裏,害怕得不到新的龍丹嗎?”


    “你也想要龍丹?”簡安月神色難過,抬起一點頭來看他。


    玄彩的話給她感覺就像是他要救活李叡,是想讓他重新長出龍丹,然後再次取單,宛如一棵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不不不,我前麵說過了,這是附贈你的一個小秘密。”玄彩搖搖頭,臉上是孩子般的無辜純善。


    他又道:“我得提醒你,鳳凰將雖然高貴,可是也隻是百獸之一,與真龍不可比肩。龍丹沒了還能再生,可鳳丹沒了就真的沒了。鳳凰將取丹之後雖然不會馬上死去,但是慢慢身衰氣絕,生命一點一點從體內消逝,不可再逆,你可千萬要想好了。”


    “就是說,我要拿我的命,換他的命是嗎?”


    玄彩:“真聰明。”


    “我願意。”


    她的聲音決絕堅定。


    “隻要你能救迴他,我無怨無悔。”


    玄彩:“你真想好了啊?”


    “我想好了。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問吧,我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為什麽要幫我?你想要什麽報酬?”


    雖然玄彩將簡安月帶來的方式有些蠻橫霸道,但是卻半點不曾為難她,現在還跟她說了鳳凰將的事。


    她好奇,玄彩想要做什麽?


    對於他,她實在是一無所知。


    “我嘛。”玄彩終於恢複了一點正常,嘴角笑意不再詭異。


    “有人跟我說過,這個世間縱使黑暗,可總有那麽一兩束光會照進來,指引人們希望的方向。而我,偶爾也想要做做光明試試看,就當是受那人影響,想要迴報他。就當我慈悲心吧。”


    簡安月不再詢問,她看了看玄彩,又將視線移到李叡身上。


    李叡的手指已經沒有了餘熱。


    “我要怎麽做?”簡安月問道。


    “你躺下就好,剩下的交給我。”


    她依照他的吩咐,躺在了靈石床上李叡的身邊。


    “待會兒你會陷入昏迷,等你睡一覺醒過來,就一切萬事大吉了。噢對,太子可能要多睡一會兒才能恢複。你若是看見他沒醒也不要太過焦急。”


    簡安月側身望著李叡,除去他臉上的血跡,他仿佛真的隻是睡著了一般。


    困倦襲來,她徐徐合上眼眸。


    鏡花水月之境。


    一聲鳳鳴喚醒簡安月,她睜開眼,看見了麵前有一隻金羽鳳凰。


    鳳凰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靜靜地望著它。


    玄彩說的是真的,簡安月是鳳凰將。隻是,她從不曾化形。


    小時候,簡平星剛剛化形那會兒,簡安月天天看著哥哥與爹爹一起在營地裏練習飛行。


    那時她是多麽羨慕啊,從前他們兄妹兩個隻能一起站在旁邊,看英姿颯爽的雲鷹們氣勢激昂地化形訓練,而如今,哥哥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隻剩下自己一個還在地上。


    那是她唯一會因為自己的女兒家身份而感到不甘與怨憤的時刻。


    雖然說五獸將也有女子,可男子的比例要比女子大得多。


    簡安月那時候就想,如果自己也能成為雲鷹該多好。直到長到了十五歲,她仍是沒能夠化形,她接受了命運,她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不過,玄彩跟她說,她是鳳凰將,能夠與真龍相配的神獸。


    哥哥和爹爹曾經告訴過她,作為五獸將會是什麽感覺。


    他們說,你會見到你的獸靈,與它麵對麵進行交接,爾後成為一體,你會感覺到獸靈融入了血液之中,你既是它,它既是你,化形時,便是人靈合一。


    簡安月麵前的鳳凰還在望著她。它是她的獸靈。


    這是她與它初次會晤,也會是最後一次道別。


    簡安月心中通透,鳳凰的心意與她相通。


    “對不起,我的小鴿子還在等我。”簡安月懸浮在鏡花水月之地,她伸手,輕輕撫上了鳳凰的頭翎。


    鳳凰閉上眼睛,身型一點一點散成金光,化為縹緲,隨風逝去。


    簡安月也緩緩沉入風中……


    不知過了多久。


    簡安月睜開眼睛,心間空蕩蕩的感覺,可單單看衣著,沒有任何異樣。


    醒來時,玄彩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趕緊轉頭,看見身旁的李叡好端端地躺著,身上的鐵鏈被全部解開,胸前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


    “李叡?”簡安月輕輕唿喚著他。


    李叡沒有迴答,仍是昏迷之中沒有醒來,不過已經恢複了唿吸和心跳。


    “太好了!”她的聲音哽咽。


    忽然,一點心疼襲上心頭,簡安月感覺心悸傳來,身上忽冷忽熱,萬分虛弱,冷汗直冒。


    她強忍住難受,支起身子,走下靈石床,也將李叡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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