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以為對方沒聽見的時候,忽然,車隊停了,李叡從一輛馬車上探出頭來。


    他聽到了,在喧鬧的人群裏,他聽到了簡安月的唿喚。


    清風拂來,帶起簡安月的聲音。


    “小鴿子!你在京都等著我,我來娶你啊!”


    她開心地笑著,那般無憂無慮,那般純粹。


    簡行儉趕緊上來捂住女兒的嘴。


    可已經晚了,城門口的將士和眾宮人都聽見了。


    幾個宮人偷笑起來。


    來親自接人的霍剛將軍不自在地咳了兩聲,簡行儉尷尬地對他笑笑。


    蔡公公上前提醒李叡:“殿下,該出城了。”


    李叡看了一眼簡安月,什麽也沒說,坐迴去放下了簾子。


    眾人又重新啟程,出了城門。


    失望爬上簡安月的心間,她轉頭撲進爹爹的懷裏委屈得大哭起來:“他不要我!”


    簡行儉看著她傷心的模樣,都已經到嘴邊的責怪又說不出口了。


    他輕輕拍著簡安月的背,安慰著已經哭得一抽一抽、鼻涕滿流的女兒。


    “迴家,爹爹給你買花糕。”


    簡安月把鼻涕蹭到他的肩甲上:“我要喝赤金火龍羹。”


    簡行儉一頭霧水:“那是什麽東西?”


    突然,一個騎兵飛奔過來,叫停了簡行儉。


    “可是殿下有異?”


    那個騎兵迴他:“太子殿下說,娶他的人隻能有一個,讓簡小姐跑快些,殿下給她留位置。”


    “真的嗎?”簡安月瞬間不哭了,扭過頭來問。


    簡行儉無語片刻,道了辛苦,讓騎兵趕緊折返歸隊。


    “爹爹你聽到了嗎?”簡安月的淚痕都還沒擦幹淨,嘴角已經咧到耳根去了。


    簡行儉微微歎口氣,無奈地笑了。


    隻希望簡安月的童言無忌傳到其他人耳朵裏,不要變成汙蔑他們簡氏狼子野心的流言蜚語。


    清風帶著女孩的心,跟隨男孩一起迴到了京都。


    她給他寫了很多信,也寄過很多東西。


    她滿懷期待地等待他給她迴信,想象著他收到她的禮物時會是什麽表情。


    等呀等,簡安月十歲了。等呀等,簡安月十一歲了。又等呀等,簡安月十二歲了。


    三年了,李叡沒有迴過一封信。


    身邊的人其實早已經告訴過她,太子,是不會隨意接宮外的信件和包裹的,就算他想,也得經過重重宮人之手的篩檢。


    像簡安月的信,估計連宮門都進不了。


    簡行儉也不能替她問,不然就是他有意送女兒靠近王室,傳到百官嘴裏,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難聽的話。


    可簡安月不管,她隻是想跟李叡說說話而已。


    可她也在疑惑,李叡為什麽不主動聯係她呢?那時,她還不知道,王宮裏的小男孩也給她寫過信,可是每一封還未出王城,就被撕成了碎片。


    終於,等到簡安月已經忘記了李叡長什麽樣的時候,她放棄了寫信。


    結果某天,她接到從京都來的信件。


    不過是給簡平星的。


    他已經十六了,十六歲是個特別的年紀。


    這意味著簡平星即將往獨當一麵的成人發展了。


    他需要迴京去,與其他的世家官家還有貴族公子們一起接受教育。


    這不僅是他與同齡公子結交的好時機,也是為他今後鋪路的途徑。


    鎮西侯府如今是簡行儉的一個哥哥住著,簡平星迴去之後也由他們暫時照看。


    其實簡行儉一家是可以住迴京都的,但簡夫人是西域人,簡行儉為了妻子,願意將家安在文沙關,這個兩地的紐扣處。


    所以簡家兄妹兩個一直也跟著住在這裏。


    “哥哥先給你去京都開路。”


    簡平星摸著簡安月的頭,笑得一臉燦爛。


    簡安月撅嘴,她其實有些不願意哥哥離開的,可最後隻能懂事地點點頭,放開了簡平星的衣袖。


    時光如流沙,又是三年光景過去。


    那個喜歡哭著流鼻涕的小女孩已經長大,變成了每天跟在士兵身後練武的少女。


    某天。


    簡行儉人把正跟人競技對打的簡安月喊迴去,交給她一柄袖珍軟劍。


    “爹爹,這是何意?”


    簡行儉瞧著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微笑道:“你去京都可能用得上。”


    “你女兒是去進修的,又不是跟人打架去。帶這個幹嘛?”簡夫人走了過來。


    她摸了摸簡安月的頭,眼中有些不舍。


    簡安月搞清楚,原來是她也到年紀了。


    “我不去,我就在文沙關挺好的。”


    簡夫人:“你當然要去,一個姑娘家家,一輩子悶在軍營裏怎麽迴事?我們家又一直在關外,跟其他權貴沒什麽接觸。這趟過去,你正好多認識些同齡的小姐公子,別到以後同僚會晤,人都不認識幾個。”


    “不認識就不認識唄,我又跟他們結親家,認識那麽多人幹嘛?”


    簡夫人轉頭罵簡行儉:“看你女兒!”


    簡行儉嘿嘿一笑:“隨我,隨我。”


    看到夫人有些生氣了,簡行儉急忙過來說女兒:“聽話。其他正經的官家和貴族女子到了年紀,想方設法都想往京都去,咱們家占據有利條件,在京都有府邸,方便得很。”


    “文沙關不也有府邸嗎?”


    簡行儉搬出殺手鐧:“你哥,你哥想讓你去。”


    “真的嗎?”


    簡行儉把簡平星的信交給她。


    她接過看過,抱住簡行儉的胳膊。


    “女兒還想陪爹爹一年。”


    “你去了又不是不迴來了。”


    簡安月丟下父母,跑了出去:“明年再說吧。”


    於是,又蹉跎了一年多。


    簡安月拖呀拖,拖呀拖,終於拖不下去了。


    一個月後,她出現在了京都街頭。


    “安月!”


    一個高挑的紅衣少年郎老遠給她打招唿。


    “哥哥!”她一眼認出那張與自己九分相似的臉。


    她急忙跳下馬車,奔去那人麵前。


    簡平星一把將簡安月抱了起來,帶著她轉了好幾個圈才放下。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高出自己整整一個頭的挺拔青年,喜悅之餘,簡安月有些小小的驚訝。


    一段時間不見,簡平星已經徹底長成了男子漢的模樣。


    “我等不及見你,先出府來接了。”


    簡平星的灰藍雙眸滿是欣喜,亮晶晶的。


    他讓隨從先把行李帶迴去,讓簡安月跟著他走。


    簡安月:“我們不先迴家嗎?”


    “我有兩個朋友聽說你來,給你定了接風宴,哥哥帶你先去吃醉蟹!”


    “活的螃蟹嗎?江南特產那種?”


    簡平星抬起手指在她頭頂彈了一下,笑得滿是寵溺:“瞧你這剛進城的樣。”


    簡安月哎呦了一聲,揉了揉額頭:“這不是有你給我開路嘛。”


    她開心地挽住他的手,一起往定好的地方去。


    醉風樓,雲鶴間。


    這裏作為醉風樓最高端的包間,一切都是頂配。


    整個頂樓用作一個場地,極大,裏麵裝潢成一個綠茵花園,還有幾處假山石,周圍真的種著許多花草,四季長豔。甚至還搭了一條尺把寬的小溪道,淙淙溪水裏遊弋著不自由的金魚。


    靠近窗邊養著兩隻白鶴,悠哉遊哉踱步,也不飛走。


    店家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機關,房裏地板上彌散著一層白霧,行走其上,宛如踏雲。


    這般,此處成了真正的雲鶴間。


    小廝推開門,簡安月跟著哥哥走了進去。


    她緩緩踏雲而近,看見了幾道屏風之後有一張床。


    “居然有睡覺的地方?”


    簡平星給她指了一個方向:“那邊還有沐浴的地方。雲鶴間其實有點像客棧與食肆合體。”


    簡安月長見識了。


    他們又走了幾步,終於走到了最邊上靠近廊台的飯桌旁。


    桌旁坐有兩個人。一眾小廝站在後麵等待服侍他們。


    一個穿著玄白雙色勁裝的男子,看起來與簡平星同歲,劍眉星目,寬肩窄腰,身材不比簡平星差。


    他身旁坐著一個少女,花顏柳腰,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沾露牡丹。她年紀看著和簡安月差不多大,可胸前卻是兩個簡安月的尺寸也不可與之相比的。


    不知為何,那個少女微微張著嘴,目光一直跟在簡安月身上。


    簡安月悄悄問了聲簡平星:“我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嗎?”


    “有,你異常的漂亮。”


    簡安月忍住笑意,偷偷給了他一拳。


    其他二人起身跟他們問好。


    簡平星:“這是京都禦史楊保大人的公子楊高波和千金楊高枝兄妹。”


    楊高波:“我也是你哥的大哥。你叫我哥哥就行。”


    簡平星笑了:“去你的。”


    簡安月給他問好,又望向一旁從她進門開始就盯著她看的少女。


    楊高波戳了戳癡迷入神的妹妹,示意她集中精神。


    楊高枝如夢初醒,急忙給簡安月迴禮。


    幾人入座。


    那一天,是簡安月與楊氏兄妹的初識,那一頓飯,也牽起了她和楊高枝的命運紅線。


    晚上,鎮西侯府裏。


    簡安月見到了伯伯一家。


    伯伯和幾個伯母看起來很親切的樣子。


    一群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也是看見簡安月來很開心。


    突然間,聽見後院傳來大吵大鬧的聲音。


    “憑什麽?我不搬!我就不搬!這是我的房間!讓她的東西滾!”


    簡安月順著聲音來到院裏,看見廊道上有一個少女正在拿丫鬟撒氣。


    她提著一堆衣物從房裏拿出來往院子裏扔。


    簡安月仔細一看,這不是她的衣服嗎?


    “你幹什麽?”


    她直接飛奔過去抓住那個小姐的手,喝止住她的行為。


    “你就是簡安月?我是你堂妹簡碧蓮。快點把你的東西都抬走,這是我的房間!”


    簡安月不悅皺起眉頭。心道什麽情況?


    伯伯的四夫人急忙上來打圓場。


    “碧蓮別胡鬧,聽話迴你新房間去。”


    簡碧蓮:“我不嘛!娘,這個房間是府裏最大最好的,先前一直都是給我住的,我才不要搬到偏院去,又小又舊!”


    原是為了給簡安月騰房間鬧了脾氣。


    其他眾人也趕了過來。


    簡碧蓮:“娘!爹爹平時最疼我了,你去跟他說說,讓堂姐去偏院好不好?”


    簡安月淡淡地看著他們母女兩個。


    四夫人轉過來:“安月侄女,你瞧這,你堂妹不懂事,你不要跟她計較。要不這樣,我幫你把東西帶去偏院,那的廂房都收拾好了。”


    簡安月:“房間我可以讓,不過她得自己來拿。簡氏世代從武,自古是崇強為尊,簡家女亦不能落後。來跟我比試一場,誰贏了誰住進去!”


    簡平星微微一笑,往後退了幾步,與幾個堂弟吹起口哨:“打一架!打一架!”


    簡碧蓮恨恨地瞪了一眼她。


    她也站去院裏,接著大喝一聲朝簡安月衝去,結果隻一招便被簡安月甩去了牆邊。


    簡碧蓮爬起來,氣急敗壞地喊道:“這是我家,你給我滾出去!”


    她的話一出,剛剛走來的簡伯伯臉色頓時黑了。


    其他幾個夫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陰陽怪氣:“四夫人真是教女有方。”


    簡平星過來,眼裏明顯多了一層隱忍的怒氣。


    “你個丟人的玩意給我迴去!”簡伯伯過來拉簡碧蓮的手。


    “等等!”簡安月叫停他們,指著被扔到院裏的衣物,“讓她給我撿迴去。”


    四夫人差下人去撿。


    簡安月過去從簡平星腰間拔出佩劍,一下逼退仆人:“誰扔的誰撿!”


    劍鋒一出,眾人住了手。


    “你可認得府外牌匾上提的大字?”簡安月過去問簡碧蓮。


    見她不答,簡安月又道:“鎮西侯府,乃是先帝禦筆賜墨,賞得是戍邊大將軍簡行儉幾十年來鎮守邊疆的功績。簡氏血脈同出一宗,替我爹爹守住這府邸本是情分,我感激伯伯。不過,我自小眼淨,見不到家裏有廢物,我還見不得別人亂碰我的東西!”


    簡伯伯:“安月侄女,言重了,你堂妹是自小被寵壞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他轉過頭來嗬斥女兒,終於簡碧蓮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甘不願地把簡安月的東西撿了迴去。


    驅散眾人,簡平星關上房門,有些驚訝地看他妹妹:“小月,你今天真是讓我也大吃一驚啊,我真沒想到你會拔劍。”


    “我隻是單純見不得別人動我的東西。”


    簡安月從箱子裏翻出來一件馬甲,給簡平星身上比劃:“我給你帶的。”


    馬甲上繡著一個月亮和一圈星星。


    “你繡得好醜。”


    “不要算了。”


    “我就喜歡醜的。”


    簡平星搶了過去,當場穿上。


    簡安月微微歎口氣。


    簡平星:“怎麽了?”


    “這個堂妹,有些讓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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