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能表現出來。


    “陛下,臣開始為小皇子祈福吧。”


    李叡點點頭,示意她開始。


    簡安月按捺住自己,不過,還是多看了莎依幾眼。


    但,這一迴,她看莎依的眼神不再似方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帶上了探查的意味。


    她想知道,莎依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若莎依所說醉酒一事是真,那麽李叡絕不可能與她有夫妻之實。她的孩子是怎麽來的?還有李叡,為何知道了莎依在騙他還要裝成不知情?


    簡安月閉上眼,念完了最後的祝詞。


    不管怎樣,她方才是真心實意在替莎依肚子裏的孩子祈福,畢竟,無論如何他隻是一個還未降世的無辜小生命。


    隻是不知道他是否能撐到出生?又能否平安長大?


    真是膽大妄為,居然敢欺君入宮來,她要做什麽?謀富貴嗎?可也未必太過大膽。


    簡安月又看到了李叡給孩子取的表字。


    杜宇。


    除了是君王名字,還是杜鵑的別稱。


    杜鵑,一種會將自己的卵產在其他鳥兒巢中的鳥,讓別的鳥替自己養育後代,雛鳥破殼後還會殺死養父母原本的孩子。


    李叡真會取名字。怪不得還不讓孩子姓李,原來看穿了是一隻小杜宇。


    可他為什麽不拆穿莎依?他要幹嘛?想孩子想傻了嗎?


    祈福完畢,簡安月告退,李叡送她到了門口,極目眺望,直至她從他視野裏消失。


    李叡:“明日去給太後請安還是老規矩,你來鳳儀宮等朕一起去。”


    對莎依說畢,李叡離開了丹春苑,一刻不想多留。


    迴鳳儀宮路上,李叡又憶起昨日與李琰的對話。


    那天,禦書房。


    逍遙侯扇著扇子,眉宇間刻著不安。


    “皇兄今日傳我,可是有何事?”他開口問。


    李叡臉色沉沉,盯著自己的弟弟,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良久之後。


    李叡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李琰不解,沒有聽懂。


    “莎依去到致寧王府那日,正巧是你迴京的日子,那時你還不知道就在前一晚,她設計爬上了龍塌。你什麽時候做的?”


    李琰一聽,手中的折扇被驚得掉在了地上。


    他也跟著跪下來:“皇兄!臣弟惶恐!臣弟不知做了何事,還請皇兄明示。”


    “你惶恐什麽?你不是對朕的女人覬覦已久了嗎?”李叡輕描淡寫,語氣不甚在意,可他用的自稱是朕字。


    李琰額角幾滴冷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結,滴了下來。


    “臣,絕不敢對陛下的人有半點圖謀!”


    “你也不必說這違心的話。朕既然都讓你得空入宮,就是讓你圖謀來了。”


    李琰吞了下口水。


    “朕隻有一個妻子,朕知道你不會也不敢對她有越距之心。至於朕身邊其他的鶯鶯燕燕,你有什麽歪心思,朕都不管,不然也不會賜你自由出入後宮的權力。誰知你個逍遙侯,一點也不逍遙,朕都這般為你著想了,可你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他看似語無倫次,實則在說另外一件事。


    “皇兄,臣弟……”


    李叡打斷他:“那事先按下,朕問你,莎依在致寧王府的日子,可有異常?”


    “父親差了兩個貼身婢女伺候她,還吩咐下人一直按照宮中美人的禮儀待她,送她認先生上學,莎依姑娘也一直本本分分的待在府裏,家仆中也不曾有過何關於她的非議。”


    李叡:“你是她入府當晚就與她結成露水夫妻了嗎?”


    “什麽?”李琰差點沒反應過來,隨即解釋,“臣弟絕對不曾與莎依姑娘有過親近!”


    原來李叡懷疑李琰和莎依歡好過,他剛剛問的話也不是在說莎依的生活,而是問她的情感。


    李叡讓他把頭抬起來。


    “她在你府上,整整兩個月朝夕相處,你敢說沒有交集?”


    李琰抬起頭,仍是跪在地上:“陛下,臣和莎依姑娘絕無半點汙濁。更何況,陛下知道的,臣弟早心有所屬。”


    李叡看著弟弟,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道:“我信你,起來吧。”


    李琰虛汗直冒。


    “你過來,我跟你商量下剛剛沒說完的事。”


    李琰這才慢慢爬了起來。


    “你三天後入宮來,辰時一刻在長生殿等著。”李叡輕聲給他交待。


    李琰應聲,背後大汗淋漓,像是剛沐浴完直接披上了衣物,濕噠噠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收起迴憶,李叡臉色晦明不定。


    莎依的孩子,按時間算,正是那天入宮覲見的日子前後懷上的。


    可李叡確信,絕不是自己的種。


    那天早上醒來,他看見身旁躺著一個陌生的女子,而且他們都是衣不遮體的狀態,那時,李叡便知道了這個舞姬對他圖謀不軌。


    以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宮女設計勾引他的事。


    李叡隻當莎依與她們一樣,是想通過攀附龍柱得到位分和富貴罷了。


    所以對於太後處置莎依的方式,他沒有提出異議。


    隻是,他沒有想到,莎依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膽大包天,居然帶著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迴來訛他了。


    第一時間,李叡想到了與莎依同一屋簷生活下的逍遙侯,他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精力最為旺盛,欲望最是強烈。


    可是李琰說他沒有。


    看著弟弟的眼睛,李叡信了他的話。不過其實,就算真的是他弟弟,他也不會在意,正好還合了他的心意。


    李叡沉下一口氣。


    希望是他多疑吧。


    可別忘了,致寧王府不止一個王爺……


    李叡不想懷疑那位,更何況,讓女子懷孕這事,無關身份,隻要是個正常男子都能做到。


    王府裏還有那麽多侍衛和家丁,王府外,人更是數不勝數。


    還有,莎依是隨使團入京,在覲見前幾日與人苟合,然後珠胎暗結也不是不可能。


    總之,可懷疑的對象太多了。


    李叡迴到了鳳儀宮。


    晚上,該就寢了。


    宮人伺候李叡睡下,剛剛退了出去,一道黑影突然出現。


    原來是沐風:“陛下。”


    李叡坐了起來。


    “陛下,臣已經查清楚了,莎依孩子父親的身份。”


    “誰?”


    沐風上前來,輕聲說了幾句。


    那人的名字傳到了李叡耳朵裏,他正坐榻上:“可是確切消息?”


    “絕對準確。”


    聽到保證的李叡不再詢問,這些年來,沐風的消息網從未出過錯。


    他走下床來到劍台前,伸出一隻手去,撫上擺在其上的寶劍,一寸一寸摸過劍鞘,最後一把將劍抽了出來。


    劍鋒在昏黑的房中反射著一線月光,映在了李叡的臉上,正巧現出他一雙清眼,兩點墨色像是夜色下睡著的湖麵,看似平靜,可微風拂過,蕩漾開激浪。


    “既是如此,朕就替他養幾天孩子吧。”


    沐風告退,刹那間隱入了黑暗。


    翌日。


    李叡剛踏出宮門,就看見莎依在門外等候。


    “陛下。”見到李叡,莎依笑顏展露,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和討好,走了過來。


    不同前幾日的冷漠,李叡今天看見莎依,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不過還是冷笑。


    “起架!”蔡公公開道,李叡和莎依的輦隊不多時到了慈寧宮。


    李叡微微抬起胳膊,莎依見狀,立即上前來挽住。他瞬間變臉,方才還是麵無表情,忽然表現得很疼愛莎依的模樣,帶著她進了殿。


    楊高枝比他們早到一步。


    她看見李叡莎依二人挽著手十分親密的樣子,默默閉上眼忍住一口氣:“陛下果真疼愛妹妹。”


    他帶著莎依跪下請安。


    “兒子見過母後,母後日安。”


    “莎依見過太後,太後日安。”


    太後坐在椅上,麵色不佳。


    “哀家安不了。”


    李叡自然知道她什麽意思,可沒有理會,他自顧起身來,也叫莎依起身。


    “誰讓你起來了?”太後見狀,立刻對著莎依喊道。


    莎依又彎下身去。


    李叡親自過去把她扶起來:“朕讓的。”


    太後啞然,眼睛充滿了震驚。


    她看著給莎依整理衣裙的李叡,喉間一口氣堵住。


    “你也是!哀家麵前規矩都不顧了是嗎?”


    “朕如何敢忤逆太後?”李叡站直看向太後,“朕要上朝去了,告退。”


    說完,他拉起莎依的手腕,直接出了門。


    剩下太後指著他背影的手微微顫抖。


    剛到殿門外,李叡一下撒開了抓莎依的手。


    莎依:“陛下,妾身知道,陛下每日來陪妾身給太後請安,是為了妾身不受欺負,可妾身不願看見陛下為了妾身而頂撞自己的母親,莎依還是去給太後賠不是吧。”


    “朕要你提醒她是朕的母親嗎?”李叡斜眼睨她。


    莎依低頭:“陛下恕罪,是妾身失言。”


    李叡沒有再言,乘上龍輦往太和殿去了。


    慈寧宮裏。


    剛從震驚餘波裏迴過神的楊高枝過去給太後捶背。


    “叡兒到底被什麽迷了心竅?一直與這些個西戎子糾纏?”太後悲痛地閉上雙眼,無奈地徐徐歎了一口氣。


    楊高枝:“太後,您不是還有我嗎?您放心,枝兒定讓陛下迴心轉意,看到大陳女兒的好!”


    “你呀,什麽時候給哀家抱個孫子來,哀家才放心。你進宮這麽久,怎麽半點動靜沒有?”


    “哎呀太後,枝兒還想多陪陪太後嘛,若是有了龍胎,枝兒的心思被小人兒分了去,您就要怪罪枝兒了。”


    太後:“哀家巴不得你趕緊多生幾個小人兒出來,好好分分你的心。”


    “太後莫急,枝兒與陛下,近日正在努力。”


    “你們這幾日都不憩在一個殿裏,如何努力?”


    楊高枝換上莫名的羞澀:“陛下,白日不是有空嗎?而且這宮裏,也不隻是寢殿能休息。”


    太後一聽,瞬間領悟了她的意思,笑著點了點她的頭。


    當日。


    下朝後,簡安月迴到了丞相府。


    剛一到家,小婭雀躍著來跟她報告。


    “小姐,您趕緊來花園看看!”


    “怎麽了嗎?”


    簡安月跟著小婭到了花園,忽然見到滿庭的芬芳。


    隻見院裏原先的空處全被栽上了玫瑰,一派正紅鮮豔,夾雜點點金光閃耀,簡安月行走其中,像是落入野郊仙境。


    更妙的是,這種玫瑰叫做丹後,是用來自西域和大陳兩地的品種雜交而來的改良種,花瓣主體是正紅,在其每一瓣花瓣邊上都生有一圈金色,像是能工巧匠在朱紅瑪瑙上鑲了金絲一樣。而它的枝條不僅刺少,還能長成藤蔓,綿延攀附上建築。


    “這是?”


    小婭迴道:“竹間公子讓人來種的。”


    “竹間?”


    那方神秘的黑色垂幔自簡安月腦海中浮現。


    小婭:“竹間公子早晨托人送來整整三十車玫瑰,說是送給小姐,來了九個花匠忙活了整整三個時辰才將院子種滿。本來還有更多的,可是實在種不下了,於是又叫他們拉了迴去”


    簡安月穿過一道由花枝構成的花拱門,來到了花園中央,沾染滿衣沁心香。她輕輕撚起一朵玫瑰,放於唇旁細嗅,芬芳也落入心間。


    她輕聲感歎了一句:“這得多少錢啊?”


    “小姐,您說什麽?”


    “我記得‘丹後’很貴的,不是花體嬌貴,而是價格昂貴,一枝能夠賣上一隻小錠。加之很難培育,數量稀少,所以市麵上很難遇到,一般都是在權貴家裏見得多。”


    她之所以了解,是因為她有段時間很喜歡這花,與皇家花匠閑談時,聽花匠說了些相關的。


    小婭:“咱們家是丞相府,也算是權貴,正好相配。竹間公子讓人帶話說,上次見小姐在空園裏種花,也想替小姐做點什麽,他一看到這花,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小姐,於是立馬送來了。若是您不喜歡,他再差人來拔了,重新送些小姐喜歡的。”


    簡安月看著滿園的丹後,微微咋舌,想著竹間是做什麽的,這些可不是他那個禁衛軍哥哥的俸祿能夠負擔得起的。


    “對了!小姐,這是竹間公子給你的信。”小婭遞上來一張紙條。


    上麵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醜字。


    “拿這花沐浴會很香。”


    簡安月盯著手中的紙條,又讀了一遍上麵顯得有些唐突和冒昧的一行字,一時陷入無言。


    清風吹來,帶起花香撲麵,她拿手輕輕點過朵朵嬌嫩。


    到了晚上。


    “小婭,替我采些花吧,隻要花瓣就好。”


    小婭會意,一臉了然地笑著去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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