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的敘述很平淡而緩慢,像在說別人的故事,隻是神色有些倦怠。

    她看著麵前神色淡然的人。

    那個隻會緊緊地拉住她衣袖的倔強而高傲的絕色少年,三年間已經蛻變成她不熟悉的模樣,曾經比子瑾還要耀眼的美貌因為那份從容與淡定,而似籠了一層柔和光澤,不複以前的銳利,卻不知為何,分明微笑溫和模樣,反而讓人不敢隨意靠近。

    前燕大司馬中山王——慕容衝,小字鳳皇;現秦之陽平太守——慕容衝。

    她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還有資格喚那個親昵的小字——鳳皇兒。

    三年,她不複曾經的單純直接,而她不在的三年,他又曾經曆過什麽?

    “你是說,那個救過你的女子,名叫蘇月?”慕容衝忽然溫聲打斷她,神色有些奇異。

    “是。”清河點頭。

    他似在思索什麽,又問:“你可知她現在何處?”

    “這……我最後見她,是在藏酒山莊。”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這就巧了,陛下去年年初納了一名新妃,閨名便是蘇月。”

    清河一怔,心中湧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非悲非喜,倒有一種了然。

    納妃麽……那是意料中的事吧。

    “是麽,小月,也算是得償所願了。”片刻後,她微微一笑,萬般複雜滋味,似涓涓細流匯入大海,最終了無痕跡。

    看著她神色靜然,他眸光似有漣漪微瀾:“你不後悔麽?”

    她真的能這般釋然?

    她似很奇怪他的問題,卻又了然地朝他道:“那我應該怎麽辦,在宮裏為妃為嬪,然後悄無聲息地在裏麵莫名地死去,他抱著我的屍體難過一日、兩日還是三日?我隻是作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而已。”

    就算不曾知道曆史的結局,她也不會選擇那樣一條路。

    慕容衝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幽深。

    倒是清河想了想,微笑起來:“你應該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那個小姐姐,我指的是……這裏。”她朝自己的頭指了指,既然已經攤開和他談,她索性把話一次說開。

    他沒有說話,不驚不詫,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這副樣子,讓人真的很沒有成就感呢。”清河有些無奈地聳肩,隨即又有些不懷好意地道:“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嚇到你就不太好了。”

    慕容衝笑了笑:“我盡力配合。”

    “簡單說吧,就是借屍還魂,你姐姐在十三歲那年就已經不堪忍受折磨,觸柱而亡。”她有選擇性地采用了一個比較驚悚,但又不會泄露太多的詞語。

    雖然早隱約有所覺,但是見麵前的人兒生如夏花,眉宇間還有黠光流轉,軀殼裏卻已然換了一個人的靈魂。

    一如巫蠱之術裏的邪說中才會出現的事情……

    他麵上無波,心中卻波瀾陡起。

    “你來自哪裏?”

    清河看著麵前少年隻是眸光在她說出那句話時閃過異色,片刻後便開始鎮定地問出關鍵性的問題,還是相當失望的。

    這小孩沒有以前可愛了。

    “一介凡人,生不問來,死不問去,反正我已經借屍還魂,何必再去問那些過去的事。”迴答是來自未來的話,她並沒有信心,他還會這麽鎮定,亂世之中,王者稱雄,誰不關心自己的結局與未來。

    聽出她不願意迴答,慕容衝微笑著為她舀上一碗茶:“你就不怕我將這些事泄露出去麽?”

    “你會麽?”清河長翹的睫羽扇了扇,顯得無辜又……惡劣。

    “當然,不會。”他當然明白,這種怪力亂神之事,說出去不會有任何人相信,基本上就算信了也是不幹緊要的事,所以她才會這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兩人間又是長久的沉默,直到碗中茶涼。

    他擱下茶碗,施然起身:“多謝蘇掌櫃的直言相告,今後慕容家的事,絕不會再牽連掌櫃。”

    清河瞬間有些心思被看穿的窘迫,他到底和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姐弟,如今分處兩國陣營,身份尷尬,更是步步小心不能行差踏錯。

    雖然他口氣依舊溫和,毫無怨懟。

    但是……卻無比的生疏。

    真的,就這麽。就這麽和那個孩子一刀兩斷了麽?那個曾經全心依賴他、保護她的少年。

    看著他飄然轉身而去,清河還是忍不住站起低喚他的小字:“鳳皇兒……”

    門邊的人站住,卻沒有迴頭,隻淡淡地道:“阿麟已經到這裏接我迴行館,上次你們相聚時間太過倉促,我會安排他等會和你再見一麵,隻是時間也不能太久,否則容易招人疑竇。”

    “鳳皇兒,我很抱歉。”清河打斷他的話,慢慢一步步向他走過去。

    不論如何,這具身體都是他

    所喜愛的姐姐的,他的感情也是對那個死去的少女付出而不是她。

    她伸出手擱在他的肩頭上:“不要迴頭,聽我說,鳳皇兒,這些話,我是以一個姐姐的身份來說的,不論你怎麽想,在你為我受刑時,我就已經把你當成我的弟弟了。”

    她慢慢張開雙手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輕聲道:“沒有實現當初帶你走的承諾,是我無能,但是,從今往後,這裏會是你最後的退路,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盡我所能為你提供一個庇身之地。”

    她混跡在這方亂世政局裏,不過渾水中,放好蔽身,卻沒興趣卷進權謀殺伐,這是她所能為他做一切的極限。三年,他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看似單薄的肩膀也寬闊許多,她現在已經有能力可以帶著他遠走高飛,隻是他是不是依然還是三年前的鳳皇兒她心中並沒有底。

    人是會變的……

    沒有得到迴應,她輕歎一聲,看著麵前沉默的背影,有些失望地鬆開手。

    “不論我變成什麽樣,你都會要我麽?”他忽然開口,手緩緩地擱在她的手腕上。

    “會。”她篤定地抬頭道。

    他卻忽然轉過身,冰涼的唇正巧驀地擦過她的……唇,清亮幽冷的狹長鳳眸讓她忽然心驀地一頓,觸電般退開一步,卻被一雙修長的雙臂鎖在牆邊,清冷的幽香的男子氣息和奇異的壓迫感讓她有些莫名的瑟縮。

    “阿姐,我記住了,以後,還是和以前一樣叫我鳳皇吧。”他柔聲微笑,退開。

    仿佛方才危險的感覺不過是她瞬間的錯覺。

    隻是那聲輕柔的阿姐,卻讓她仿佛再次看見那個驕傲又柔軟,對著自己甜蜜微笑的少年。

    忍不住手再次撫上他的臉頰。

    “清河……”門邊傳來男子清朗的聲音。

    清河一頓,有些驚喜地看向門外臉色有些奇怪的男子:“阿麟哥。”

    “阿麟,你既然到了,便和阿姐好好談談,我在外麵等你們。”鳳皇笑道,轉身退出房門外體貼地關上門。

    關上門,轉身的刹那,鳳皇狹長的眸裏瞬間閃過幽詭。

    阿姐麽?——還真是謝謝你今日這一番話,解除了我最後一絲顧慮和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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