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兮算算時差,現在紐約已經午夜。


    體諒某人忙,於是打算等晚上那邊天亮後再打電話告訴他。


    下午4點,她忙完手頭工作,打車去一家客戶公司談一份預定方案修改意見。


    這個點交通還算暢通,路上等紅燈時,她百無聊賴往車窗外瞟了一眼—髹—


    路邊一家咖啡廳外,停著一輛眼熟的白色奧迪tt。


    簡兮認出是鬱明子的車,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偏過臉,就看到咖啡廳落地玻璃窗後,卡座上的年輕女孩穿白色針織衫,頭發紮成馬尾,正低頭說話。


    坐在對麵的女人長發披肩,伸過手在安慰她。


    不是鬱明子又是誰。


    *


    咖啡廳卡座內。


    汶嘉低聲啜泣,“明子姐,今天我看新聞,事情好像鬧大了,現在我該怎麽辦?我姐現在已經不理我了,我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我那樣做,是不是影響到她和姐夫的關係了?”


    鬱明子抿了口咖啡,神色淡然:“你姐夫的公司不是好好的麽?最多幾千萬罰款而已,對他的家族不過是九牛一毛。放心,相信你姐夫的能力,他肯定能解決得了。”


    汶嘉懊喪著臉:“我不該那麽做的……”


    鬱明子說:“你拜托我匿名幫肖程父親繳清醫藥費不是也成功了。這世上做成一件事,肯定要付出其他代價,不是麽?”


    汶嘉無法反駁,視線落到鬱明子後方時,忽然麵色大變,驚叫:“姐……”


    簡兮緊緊抿著唇,汶嘉叫她,她也跟沒聽見似的,大步朝這邊走過來,伸手,一把扯住鬱明子的頭發。


    清脆的一巴掌,直接把鬱明子從座位上甩到地板上。


    咖啡廳內其他人瞬間齊刷刷朝這邊看過來。


    眾目睽睽,鬱明子迴過神,扶住桌子勉強站起來,臉上無根紅紅的指印:“簡小姐,打人是犯法的,今天的事,我會指控你人身攻擊。”


    “行啊,我等著。”簡兮懶得跟她廢話,“你那套虛情假意,留給別人麵前去說。你三番五次挑釁我,在我和易哲慎之間做跳梁小醜,甚至羞辱我嘲諷我,我可以忍,但是,你招惹我的親人,我哪怕豁出命也不會放過你!”


    鬱明子狼狽地清理自己,兀自冷笑:“你一定要把所有責任都怪在我頭上嗎?一個巴掌拍不響,難道是我拿著槍逼你妹妹去偷資料?”


    簡兮咬緊牙關,怒火騰起。


    下一秒,操起桌上還剩大半邊的熱咖啡,唰地往她身上招唿去。


    嘩啦一聲,鬱明子頭發上、臉上,身上,瞬間一塌糊塗。


    “要上法庭我隨時奉陪,你隻需要記住,下次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往你臉上潑的會是硫酸。”


    汶嘉從沒見過她姐這樣疾言厲色的模樣,怯怯過來勸:“姐,你別這樣,有事我們迴家再說好不好……”


    “你給我閉嘴!”簡兮氣憤難耐,揚手就給了汶嘉一個耳光,“你太讓我失望了,知不知道你這次惹出多大的麻煩!你居然還和這個女人湊在一起!”


    汶嘉打了個寒顫,半天才捂著臉開始小聲哭泣。


    她是家裏最小的,秦舜英脾氣再不好,也從沒出手打過她,現在卻挨了最不可能打她的姐姐的巴掌。


    咖啡廳裏那麽多雙眼睛看著,汶嘉委屈又無助,半晌,轉身跑了出去。


    鬱明子冷眼看著這一幕,理了理被咖啡沾濕的頭發,拿起自己的包。臨走前,對著簡兮輕輕冷笑:“你很得意是麽?真以為易太太的位置永遠是你的?看你被蒙在鼓裏這麽可憐,我就告訴你吧,你妹妹闖下的爛攤子,現在就跟導火索一樣,收不了場了。天堃股價下跌,麵臨巨額罰款,和被惡意收購的危機。現在股東不安,董事會苛責,老太太也正盛怒著。”


    簡兮充耳不聞,轉身要走。


    鬱明子卻不甘心,緊走幾部,湊近她耳邊,語氣裏添了一絲幸災樂禍的挑釁:“老太太昨天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要姐夫馬上和你離婚,娶另一位姓餘的小姐。嗬嗬,商業聯姻呢!天堃就等著和餘家結盟。估計過不了多久,易太太的位置就要易主了。”


    *


    下班迴家的路上,簡兮手裏一直攥著手機。


    她一共撥出快七八次電話了,易哲慎那邊都一直是無人接聽。


    心一分分沉下去。


    她在怕什麽?


    她應該相信易哲慎的,一定是鬱明子危言聳聽在嚇唬她,易哲慎不會騙她的對不對?


    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簡兮笑話自己庸人自擾。


    夜裏八點,她總算將電話撥通。


    易哲慎大概也真是忙,他那邊應該是早上,電話裏,他的聲音卻透著說不清的疲倦感,“下班了麽?”


    簡兮凜了凜神,盡量選擇溫和的方式問她:“聽你聲音很累,是不是很忙?”


    “還好,能應付。”


    “……看到我發給你的照片了嗎?”


    “什麽照片?”他疑惑。


    簡兮愣住,下意識查看發件箱,才發現那條信息顯示網絡錯誤,還是發送未成功的狀態。


    真是天意如此。


    她想起鬱明子說的事,又撿了別的話題:“你已經離開快一個星期了。”


    易哲慎笑了笑,故意問她:“想我了?”


    隔了半個地球的距離,她被他一句話逗得臉頰發燙。


    他又說:“我現在是真的很想迴去,可這邊事情實在忙不開。”


    簡兮脫口道:“那不如我去紐約吧?你不能半途而廢的迴來,但我能過去啊。我請兩天假,來去四天應該可以的,好不好?”


    易哲慎沉吟片刻:“好。”


    一時的頭腦發熱心血來潮,理智冷靜下來的速度,也格外的快。


    他說好,她卻一下子茫然了。


    真去了紐約,她又能幫他分擔什麽?好像隻會給他添麻煩。


    “還是算了。”她想了想。又推翻剛才的想法,解釋說:“媽最近住院,我工作也很多。”


    “簡兮。”他打斷她,頓了片刻,認真說:“你來紐約,我很需要你。”


    “可是——”


    “沒有那麽多可是。我想見到你,但這邊被事情拖住不能離開,所以隻能請你來看我。”


    她鼻尖一酸,差點就要落淚,哽咽開口:“好,我來紐約……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做爸爸了,我會帶著我們的孩子一起來……”


    那邊粱令楷在叫他名字,“carson!這個你過來看一下!”


    簡兮不知道易哲慎有沒有聽見這句話,因為隨即,一陣電流聲後,電話中斷了。


    *


    決定去紐約之後,簡兮第一件事就是預定機票,再向公司請假。


    董蕎君因為易哲慎的原因,一向對她照顧有加,見她這一段時間都渾渾噩噩,很痛快地批了她的假期。


    機票訂的是第二天早上的。


    簡兮頭晚就收拾好行李,去醫院跟護工阿姨打過招唿後,天沒亮就匆匆去了機場。


    過了安檢,她拿著登機牌往前走,冷不防被走過來與自己打招唿的monica嚇了一跳。


    monica藍汪汪的眼睛看著她,笑得很親切,“hi!elise!好久不見,你要去哪兒?”


    遇到曾經的上司,何況monica還是天堃公關部總監。


    簡兮多少有點心虛,唯恐被對方察覺自己的意圖,忙笑了笑,“你呢?”


    monica笑:“我要去紐約。”


    簡兮哪料到自己竟與monica是同一航班,忙笑起來給自己圓場:“我最近休年假,想去美國散散心,你是出差?”


    monica點了頭,隨即邀請:“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兩人坐下來,都點了黑咖啡。


    monica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笑著問她:“旅行路線計劃好了嗎?”


    簡兮說了剛才準備好的說詞。


    monica托著腮,歎息一聲道:“這迴去美國不會太輕鬆,中國區出了這種岔子,我迴去是要麵對董事會的責問的。”


    簡兮不明白monica為什麽會忽然跟自己抱怨工作上的牢***,隻得配合地安慰幾句。


    monica打量她幾秒,溫和地開口詢問她:“你信不信命中注定這迴事?”


    簡兮抬眉,詫異地“嗯”了一聲。


    monica定定看著她,有些嚴肅地說:“如果今天我沒在這裏遇到你,放任你去了紐約。等你見到了易先生,你覺得你的出現,會對他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簡兮完全愣住,她和易哲慎的關係還沒公開,monica又是怎麽知道的?


    下意識想開口解釋,monica卻沒給她太多時間反應。


    “易先生的處境我想你多少應該清楚一點。天堃現在危機重重,要走出泥潭,和商業聯姻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同意,他甚至提出將天堃更多股份送給餘家,以此做為交換他婚姻自由的籌碼。可他父母當年的事給董事長的打擊很大,所以老人家有自己的堅持。”


    簡兮沉默。


    monica打量她的反應,從包裏拿出平板,“在你下定決心前,董事長想和你談談。”


    monica在平板上操作,不多時,接通了視頻通話。


    屏幕裏,顯示出易老太太精明利落的麵容。


    老太太從鏡頭裏看著她,聲音中氣十足:“monica有沒有將事情跟你說了,是不是很感動?”


    簡兮多少有些吃驚,對上老太太凜冽的視線,不由地攥緊了手指。


    “怎麽會不感動呢?你妹妹闖出的禍事,他一聲不吭替你扛下來,自己一力承擔。現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隻是個偶然的意外,他迴到紐約有條不紊地處理,化解。他是我手把手帶大的孫子,我不得不驕傲地承認:他非常有做生意的天賦,可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又笨在一點,就是輕易地愛上了一個虎視眈眈想要收購天堃的競爭對手,王晏如的女兒!”


    忽然被人揭穿身世,簡兮心跳瞬間漏了兩拍,“您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你是王晏如的女兒?我怎麽知道你和溫致成有過一段感情?我怎麽知道你妹妹偷了他電腦裏的資料?我怎麽知道哲慎煞費苦心的掩飾一直是在保護你?簡小姐,你忘了我除了是天堃的董事長,還是誰?”


    簡兮麵白如紙。


    “因為我還是他的奶奶。簡兮,你現在告訴我,現在的哲慎,還像從前的他嗎?”老太太在鏡頭裏淡淡冷笑。


    那種眼神,不見得是憤怒,相反很平和,仿佛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但那股久居高位的懾人氣勢,讓人不寒而栗。


    “從前的哲慎,至少是無論什麽樣的情況下,都是冷靜的、睿智的,他時刻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接下來應該做什麽。現在呢?他假公濟私,他隻顧私人感情,他完全被所謂的愛情衝昏了大腦,他已經找不到一丁的點自我。


    他不想娶朱時媛,和你假結婚,我默認了。後來他告訴我,你們假戲真做,我也默認了。現在又出了這樣一件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這樣為了一個女人不知分寸的他,我還敢把天堃交到他手裏?”


    老太太慢慢地閉上眼睛,“你能感覺一個做奶奶對孫子失望的那種心痛嗎?”


    簡兮真的想說老太太抬舉她了。


    紅顏禍水這個罪名她真的擔不起……她平凡無奇,不夠漂亮,不夠聰明……


    可她卻沒有底氣這樣說,因為……易哲慎好像真的被她坑了。


    老太太在那邊歎息:“我是老了,管不住他了。但還不至於糊塗到任由他再這樣泥足深陷下去。我要讓他自己明白,色令智昏是什麽樣的後果。深圳競標,是我給他第一個機會,他沒領情。現在,是第二次。”


    簡兮頓時明白。


    原來老太太就是從始自終的布局人。


    一個奶奶,這樣工於心計地對付自己的孫子,不得不說是殘忍的。


    “為什麽之前深圳投標的事你不提醒他?”


    老太太的目光十分堅定:“因為我要他跌到穀底,他的人生太順了,我要他被現實狠狠打擊一次,心才會變得更狠、更堅硬。隻有這樣,我以後才能走得安心。”


    “如果我不願意呢?”簡兮猶自強撐著。


    “年輕人就是幼稚。”老太太微笑搖頭,在那邊示意,monica已從包裏取出一份密封好的文件夾從桌上推過來。


    簡兮咬了下唇,硬著頭皮拆開文件夾上的封印。


    裏麵是一份紙頁,已經有些年頭,字跡潦草淩亂,隻有下方按著的紅手印還新鮮如昨。


    看到簽名人的名字,她瞬間嚇傻了。


    這一切都太過於戲劇化,她怎麽都無法接受,連臉上的表情也是一片混亂混沌。


    為什麽會是這樣?為什麽會是這樣?!!


    之前所有的迷惑,仿佛都在此刻雲開霧散。


    老太太說:“有句話叫事不過三,如果他再讓我失望一次,我寧肯把這裏麵的東西公開。玉碎瓦全,你該明白,這會徹底毀了他。”


    “……所以,您要我怎麽做?”


    人生真如一場大戲,她一直以為她和易哲慎已經走過最艱難的一段,從此柳暗花明,翻開新的一頁。


    誰知上天卻見不得她幸福,再度給她當頭一棒!


    老太太目不轉睛打量她一陣,才淡淡說:“請你把從前的哲慎還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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