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眨眼之間,一張張本就不算飽滿的麵孔迅速萎縮,五彩條紋深陷在皮包骨的臉龐上,像一隻隻又幹又癟的彩橘子。


    “噗通!”“噗通!”


    僵屍海民一個接一個撲倒在地,氣息全無。


    金芒盡數匯聚到了瀛主的身上。


    “嗨呀!”浮屠子一邊扶著身後的棕櫚樹緩緩敞腿坐下,一邊歪著嘴歎息,“方才我都收著手,沒去殺這些人!沒想到還是被這陰陽臉自己全給整死了!全部都是他自己整死的哦!”


    都傷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仍記得趕緊甩鍋,把第一次出手拍死的那一溜兒僵屍海民都算到了瀛主身上。


    謝無妄身形一動,消失在原地。


    浮屠子欣慰地用視線追隨夫婦二人——總算沒有白費這麽多血,這一小對終於窩在一起了。


    看著他們這麽好,浮屠子由衷地感到成就滿滿。


    事實上寧青青隻是沒力氣動彈而已。


    她被謝無妄好好護在懷裏,他瞬移數百丈,沒叫她吹到一絲風。


    謝無妄動手之前並不打招唿。


    現身之時,燃著焰的修長五指已狠狠抓向瀛主臉上那張慘白的微笑麵具。


    瀛主那雌雄難辨的身軀軟綿綿地後仰躲過,他靈巧地一滑,繞到了巨像另一邊肩膀上,悠然蹺著腿坐下。


    麵具下飄出了咯咯咯的笑聲。


    仍舊非男非女。


    謝無妄正待動手,便見這座巨像驀地爆發金光,橫臂掃了過來。


    它極大極沉,發出金屬鈍器的唿嘯破風聲,疾到帶出了音爆。


    謝無妄不避不讓,揚手去擋。


    “鐺轟——”


    金石相擊之聲響起之時,衝撞處竟是爆出了震蕩衝擊波,驀然席卷整座巨島。


    隻見那些棕櫚樹齊刷刷地仰向後方,待衝擊波過後,樹幹迴彈,仰坐在樹下的浮屠子被彈得打了幾圈圓潤的滾,好不容易掙紮著爬起來,一時不知道該罵誰。


    震蕩中心的寧青青倒是連一絲風也沒吹著。


    謝無妄的火沒能點燃這座巨像。這些金光乃是神器之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與他的極炎抗衡。


    “真好笑啊真好笑……”陰陽臉瀛主一邊操縱著巨像,一邊發出刺耳的笑聲,“身為被迫害的人凰族的……王族,最後一位王族,這位厲害的大道君啊,不尋思著為自己慘遭殘害的族人複仇,反倒與那些仇敵廝混在一處……咯咯,就這,還有臉指責別人背叛?真是好好笑了!”


    謝無妄麵無表情,一掌將巨像劈得倒退一步。


    “鐺嗡——”


    “誰才是背叛者呀?”陰陽臉搖晃著身體,在巨像肩膀上跳舞,像是跳大神一般,“那些修士是如何對待我們的?就因為我們的道骨天然絕佳並且能夠為旁人所用,便像豬羊一樣把我們豢養起來,百般虐待褻玩,養到差不多了,拔了我們道骨去強化他們髒汙卑鄙的身軀……喔!我們還有涅槃骨呢,被玩死了也還有一條命,拔骨痛死了也還要再迴到這個地獄裏麵飽受摧殘!”


    瀛主一直在咯咯咯地笑,聲線令人毛骨悚然。


    陰冷的、飽蘸了怨毒的聲音不斷地鑽進寧青青的耳朵裏。


    話中之意,更是令她心頭直發寒。


    她忽然想起孟憨在千機妄境中說過的話——“怪隻怪這個世道,恨隻恨人心之惡。”


    她怔怔抬眸,看向謝無妄。


    他的……道骨?


    她的心髒微微懸了起來。所以謝無妄他不是蘑菇,而是這個命運悲慘的人凰族最後一位王族。


    她可以想象,這樣一個懷璧其罪的種族,將會經曆什麽樣的黑暗和磨難。


    幾句話的功夫裏,謝無妄已將巨像上的金光震得七零八落。


    他反手一招,祭出了龍曜。


    天地之間,風雲色變。


    道君的本命劍出鞘,是妖與魔共同的噩夢。


    一劍斬出,巨像左臂應聲而斷。


    “廢物!廢物!”瀛主尖聲狂叫,“你這個廢物,不去殺盡天下狗修士,隻會在這裏逞威風!打自己人算什麽本事!孟憨也是個廢物!當初說了一百遍,讓他先震斷你心脈,在你涅槃之後最虛弱的時候動手,他偏要心軟,不忍徹底廢了你!”


    寧青青感覺到謝無妄的胸腔悶悶地動了下。


    她的胸口也揪了起來。如果像瀛主所說,孟憨當真那樣做的話,興許真的會成功。


    隻是那樣一來,謝無妄就毀了。


    “是你啊。”謝無妄總算是開了金口,對瀛主說了第一句話,“孟憨慘死的孫兒。”


    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


    在對方動作微滯之時,謝無妄並沒有手下留情。


    他反手握住龍曜,閃逝,與巨像錯身而過之時,利落無情地壓劍劃過——


    戴著白色麵具的巨像頭顱轟然落地。


    “錚嗡——”


    重劍冷冷抬起,一片一片把巨像削成廢石。


    “原來如此。”謝無妄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懶散,“孟憨為了護我,害你落入敵手。眼見你慘死一迴之後,忠仆亦是被親情打動,願意成就你的野心和妄想。”


    “哈……”瀛主跳到了一旁,尖聲叫罵,“你有什麽用?!若是極火道骨給了我,我早就殺光天下修士,為我族人複仇了!”


    謝無妄拆完巨像,收起了劍。


    他垂下頭,輕輕一笑。


    “複仇啊。”他詠歎一般,將這三個字在唇齒之間噙了片刻,“你有心複仇,竟不知這世間,但凡碰過人凰族的大小修士,早已在千年前死絕了麽。”


    謝無妄又笑了一聲。


    “複仇者以殺證道。卑鄙者,”他垂眸,如視豬狗,“苟且偷生。”


    第78章 鳳凰之刺


    沒了巨像之後,瀛主身上那股妖豔邪詭的氣質也淡去了許多。


    尤其是跳腳叫罵的樣子實在有些低劣不堪,與謝無妄那副輕慢睥睨的神色一比,高下立判。


    寧青青怔忡地抬眸看著謝無妄。


    複仇者以殺證道……


    難怪他什麽都會。難怪他那麽冷硬剛強。難怪他那一身殺技狠辣又利落。


    她能夠想象到,在極長極長的一段時間裏,謝無妄孤身一人行走在絕對的黑暗之中,舉世皆敵。他隱藏身份,一個接一個手刃仇敵,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臉上假笑溫柔,心中淡漠冰涼。


    以殺證道,成就道君之身。


    開始做這一切的時候,他還是少年。正是別的英俊兒郎鮮衣怒馬,遍看繁花的年紀。


    她發現他的容顏在她視野中微微有一點模糊,輪廓好似會發光。


    這是因為她的眼睛裏湧起了些淚花。


    她是一隻有血有肉的蘑菇,也會心酸,會感動,會奇奇怪怪地為一個英雄感到驕傲。


    謝無妄是英雄。他是人凰族的英雄,也是這天下蒼生的英雄。他沒有被仇恨蒙蔽雙眼,隻殺該殺之人,複仇之後他登淩絕頂,庇護眾生。


    孟憨說得沒有錯,謝無妄,的確是胸襟廣闊、心懷天下之人——雖然他自己並不承認。


    寧青青垂下眼皮,心中百味雜陳。


    那一邊,瀛主狼狽地跳到了一堆碎石之後,彩衣飄飛,他重重揮了下完好的左手,出聲強辯。


    “謝無妄你放屁!”他尖著嗓子叫道,“我才不信!他們人那麽多,勢力那麽強,盤根錯節遮著天,就憑你?騙誰呢?你當我三歲小娃?田氏、魏氏、逍遙宗、蒼天門,哪個不是跺一腳修真界抖三抖的龐然大物?就憑你一個人,也想鬥得過他們?可笑!滿嘴瞎話,是想讓我高看你一眼?”


    寧青青眨了眨眼,在記憶中扒拉了好一會兒。


    這些所謂的“龐然大物”,她一個也沒聽說過,它們早已化作曆史的塵埃。


    看來瀛方洲這個地方是真的消息閉塞。


    謝無妄說得沒錯,孟憨這個孫兒就是躲在旮旯角裏苟且偷生,他懼怕那些勢力,畏之如虎,但神奇的是,他卻有勇氣算計謝無妄。


    他不相信謝無妄能夠滅殺仇敵,卻自信奪了極火道骨之後,他就能殺光天下修士。


    就憑他這個躲在荒蕪之地、把凡人海民變成僵屍來提升自己力量的卑鄙之徒嗎?


    此人的心,也當真是非常低劣扭曲又奇怪。


    謝無妄緩緩抬眸,望向那道雌雄莫辨的彩衣身影。


    在謝無妄麵前,此人臉上的微笑白麵具絲毫也不顯得詭異,隻像是孩童無聊的玩具。


    他猶在尖叫:“謝無妄,你不就是運氣好,生出來就是王族,天生就有極火道骨?要是沒有牛逼的血脈,你又算個什麽東西!我看不起你!”


    “我從不在意世人的看法。”謝無妄語氣溫和,“更遑論死人。”


    話音落時,他已越過十丈距離,五指扣在了瀛主的麵具上。


    瀛主急急後退,拖出了一道殘影。


    破碎的白麵具像是從他臉上剝落的一層石灰,徐徐散落在風中。


    謝無妄不緊不慢,長身追擊。


    隻見麵具之下藏著一張異常清秀的臉,清秀到可以稱之為美麗的程度,此人長相與身材都十分陰柔,就連嗓音也是。


    沒了巨像,沒了神器,也沒了麵具之後,這位瀛主很明顯泄掉了氣勢,在他的身上,寧青青絲毫也找不到幕後黑手應有的氣度。


    她心神一動,匆匆掃了一眼周遭被瀛主吸死的僵屍海民們。


    一片五彩斑斕。


    果然,紅袍的東海侯與藍衣的雲水淼都不在。


    寧青青默默記下,抿唇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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