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絨毛形態,那她也不需要費心安撫了。


    冷酷無情的高等生物幹脆利落地從乾坤袋中取出那隻一人多高的巨大金角,“砰”一下扔到了黑霧下方。


    黑霧猛然一卷,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


    “吼嗡嗡嗡——”


    恐怖的聲浪席卷而來,菌絲被震得狠狠一顫,乾坤袋啪一下掉落在地。


    她正要去撿,卻見濃霧一卷,一隻鋒利的巨爪自霧中探出,一爪踩上了她的乾坤袋。


    再下一瞬,隻見這隻利爪像撕破一張宣紙那樣,一碾一扯,乾坤袋霎時四分五裂!


    “嘩啦啦啦——”大堆小堆的東西像天女散花一般,轟然從破碎的乾坤袋中爆了出來。


    那一瞬間,就連正在發狂的兇獸也驚呆了。


    太雜、太亂。


    慘不忍睹。


    什麽陳年舊樹皮、草編的螞蚱、纏滿了柔韌蛛絲的叉狀小樹枝、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稀奇古怪的裝飾物,還有……用了一半的食材。


    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瞬間鋪滿了牢籠底部。


    最醒目的,莫過於新鮮出爐的牛肉幹。


    恐怖的兇獸、無情的牢籠、辛辣噴香的牛肉以及一條愣頭愣腦的菌絲,凝成了一幅短暫靜止的詭異畫卷。


    兇獸第一個迴過神。


    “吼嗡嗡嗡——”黑霧一甩,狂暴地席卷地麵,瞬間將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碾成了碎屑,就連那隻金角也沒能幸免於難,連著牛肉幹一起,生生嚼碎,吞進腹中。


    蘑菇:“!!!”


    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像蛇一樣揚起菌絲,準備迎接戰鬥。


    不料,霧身的兇獸壓根就沒看見她這條小絲絲,它像狂風一般在囚籠中刮了兩圈,然後蓄足了力道,轟然撞向洞口!


    “轟——”


    整個封印都在震蕩,洞口處的元火烙印自發旋轉,像一個古樸的金石鎖環,將硬撼上去的兇獸牢牢抵擋在原地。


    驀然亮起的封印大氣簡潔,和謝無妄的字跡一樣,有獨特風骨。


    “吼——”


    兇獸的咆哮聲震得整個火焰囚牢都在抖。黑霧騰身而起,繼續不懈地猛撞洞口。烈焰翻騰,兇霧滾滾。


    謹慎的蘑菇打算先行撤退,到洞口觀察敵情——看著這勢頭,恐怕外頭又要被撞得火焰四溢了,謝無妄不在聖山,還真有些麻煩。


    柔軟的菌絲輕輕一蕩,從囚牢中抽離出來。


    “卟噗。”


    她在謝無妄的元火封印中來去自如,一晃,便到了洞外。


    “咦?”


    寧青青全然沒有料到,甫一離開封印,耳旁忽然竟是一陣清靜,靜得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兇獸的撞擊和嘶吼都被鎖在了牢籠中,傳到外頭微乎其微。


    她微微偏了菌絲尖,側耳傾聽著封印中的動靜。


    這般聽著,就好像它在洞窟中懶洋洋地打滾一般。


    ‘原來這個封印這麽厲害!’寧蘑菇感慨不已。


    她悄然繞到了洞口。


    在兇獸的不懈撞擊之下,洞口上的主封印一下一下隱隱泛起暗色的焰光。


    古樸大氣、利落簡潔,玄妙的封印圖紋上,元火緩緩流動,頗有些閑庭信步的模樣。


    看著外表的雲淡風輕,誰又能想象得到裏麵深藏著何等的狂暴?


    寧青青忽然想起了那一日,謝無妄平靜無波地說起他鎮著這座權力大山的樣子。


    旁人隻能看見他輕飄飄地高坐鑾椅,看不見被他鎮在深海之下暗潮洶湧。


    事實上,謝無妄上位以來,這個世間的確是安定太平了,雖然他的律法稍嫌嚴苛,但仙凡二界的麵貌確實與往昔大不相同,至少在明麵上,再無弱肉強食、殺人奪寶的惡象。他有明晰公正的獎懲機製,心懷抱負、務實能幹之人不會被埋沒,屍位素餐之輩難有出頭之日。


    而妖和魔,亦被牢牢鎮壓在萬妖坑與魔淵之中,偶有小範圍的侵襲,也都會及時被剿滅。


    對整個仙門的調度與掌控,謝無妄做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說後無來者,至少前無古人。


    雖說不是十全十美,但謝無妄的功績,無人可以否定。


    她認同他,敬佩他,希望他一直坐穩江山。他在一日,這世間便有更多的孩童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更多伴侶可以安安穩穩地繁殖。


    至於她自己……


    寧蘑菇忽然便想起了那封被謝無妄藏在袖中的婚書。


    這個男人就像一塊頂天立地的礁石,他一言九鼎,既然許過承諾,那他今後必定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夫君,甚至做得比天下任何一個男子都要更好。


    她很快便能找到鑰匙,尋迴失去的情感,到那個時候,她會重新接受他嗎?


    她也不知道。


    菌絲憂鬱地向後卷了兩個圈圈。


    她現在不恨他,對他沒有任何排斥,那是因為她不愛。


    不愛他,就不會有恨。她現在對他,就是一種奇奇怪怪的情緒,在感覺到他真實的孤獨傷感時,她心中也會不舒服,她希望他一直堅硬、強大,一往無前。


    他的肩膀上,畢竟扛著太多的責任。


    在寧蘑菇艱難地思考終身大事的時候,封印中的震動漸漸平息了下去。


    聽著洞中沒了聲音,寧青青便把謝無妄的事情拋到腦後,認真地迴憶了一遍三百年來兇獸暴動的頻率和強度。


    半晌,她心中有了計較——死一個金角崽崽並不算是很大的事情,因為這種程度的震動在她的記憶中頻繁發生。


    她極有耐心地盤在山崖的黑岩石上麵耐心地等待了好一會兒。


    守護封印,這是正事中的正事,頂頂要緊,重要程度一定是遠遠超過蹲在西廂啃書的。


    這一點寧青青非常篤定,根本不需要特意傳音向謝無妄確認。


    她悠然眯起眼睛,身體躺在大木台上曬太陽,菌絲也舒展開來,被山風吹得飄然欲仙。


    睡過一覺之後,她試探著,將菌絲慢吞吞地探進封印中。


    “啊唿唿唿……啊嚕嚕嚕……”


    剛探進一點尖尖,就聽到洞窟深處傳來了粗魯無比的唿嚕聲。


    濃霧淡成了薄霧,白色的巨型板鴨輪廓若隱若現。


    寧青青立刻就精神了。


    菌絲漫到兇獸麵前,凝成了一把九齒釘耙,一邊刨順它方才撲騰弄亂的毛毛,一邊分出一縷細長的絲線,觸碰它的耳朵尖。


    “唿嗚嗚……嚕嗚嗚……俺太難過咧……”


    虛偽的蘑菇假惺惺地安撫它:“你別哭啦,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呀?”


    兇獸立刻就來了精神:“是謝無妄殺了俺的崽崽!俺感應到了,角角上還留著他的臭火味!謝無妄老狗逼,就是他殺了俺數不清的崽!俺殺謝無妄!”


    心虛的蘑菇:“……”


    債多不愁,反正謝無妄都殺過那麽多妖獸是吧,再替她背個黑鍋也無甚大不了。反正……反正也是謝無妄製作的炸火炸死了犀妖,四舍五入算他殺的,沒什麽大問題。


    她輕輕咳了一聲:“是是是,都怪謝無妄——不過,你讓金角犀牛崽崽乖乖待在萬妖坑不要出來對不對?”


    “對吼!它就是不聽俺地!崽子大了,俺說話都不好使了……偏出來送死,偏出來送死,講也講不聽嗷!”


    寧蘑菇向來很敢想,順嘴便問:“萬妖坑裏麵那些大家夥,不會都是你的崽崽吧?”


    “那不然咧?俺可是萬妖之王!天下妖獸,都是俺的崽!俺的崽,每一隻都是最靚的崽——”帶著唿嚕的神念再一次吼出了震聲。


    “哇喔!”寧青青驚奇之餘,十分無意地紮了一記心,“可是它們都不聽你的話,總是跑出來送死,還死得很難看。”


    巨型絨毛怪拱了拱,把大臉拱進了兩隻毛茸茸的前爪裏麵埋起來,嗚嗚地委屈:“那,那大部分時候它們還是聽俺的話嘛……俺的血脈可厲害,能夠壓製所有的獸獸!一定、一定是因為老狗謝無妄把俺關得太久了,損害了俺的王者尊嚴。”


    善良的寧蘑菇把它腦袋上的毛毛刨得毛光水滑,然後貼心地問:“要是你能離開這個大籠子的話,你想做什麽?是不是要率領妖獸們衝出萬妖坑,把人啊牛啊羊啊通通都撕成碎片?”


    絨毛怪迷迷糊糊抬起了胖臉:“俺撕那個做啥?俺殺謝無妄!俺就殺謝無妄!他關俺~還打俺!”


    最後一句吼得委屈極了。


    “嗷嗚?!”絨毛怪忽然醍醐灌頂,豎起了耳朵,“你幹嘛這麽問?你是不是可以救俺出去?你要是能救俺,俺可以答應你一個不太過分的要求——俺是有身份的,有損形象的要求不可以。”


    它非常自然地趴了趴耳朵,示意她幫它順一順耳後的毛毛。


    很有心機的蘑菇並不理會它的談判請求。


    她慢吞吞地問:“你們從前不是靈獸嗎?為什麽變成了妖獸啊?”


    “俺咋知道?俺一出生就是這樣咧!俺第一次出門,就被謝無妄老狗逼捉住咧。”


    寧青青精神一震:“難道你還是幼崽?!”


    “俺才不是幼崽!!!”絨毛怪把自己給吼醒了過來。


    它迷迷糊糊地搖著頭,身軀中湧出了黑霧。


    濃霧氤氳,毫無防備的兇獸不小心把菌絲留在了自己體內。


    寧青青四下一看,發現霧氣正中有一團火紅的丹焰在跳動,看起來遒勁有力,是它的妖丹。


    她小心地把菌絲探近了些,仔細感應周遭。


    沒有發現孢子的痕跡。


    “吼歐!”被自己吵醒的兇獸在封印中猛地一卷,非常生氣,發出了外強中幹的吼聲,“嗷嗡嗡——”


    哪怕這個霧怪再如何兇殘,寧青青對它也不會再產生一丁點恐懼情緒。


    在深入交談過之後,她已經看透了它色厲內荏的本質。


    這就是個幼崽!幼崽!!


    霧氣狀態的絨毛怪沒有耳朵尖,她無法繼續與它交流,於是慢吞吞地收迴了菌絲,心神迴歸,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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