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他媽有點子不對勁啊。”暴躁白衣劍修壓低了聲音,“這女子,怕不是在吃妖丹?”


    隻有妖獸才會吃妖丹來晉階啊!


    “是哦。”一位臉蛋圓圓的女劍修雙目發直,“有點兇,還有點奶氣,像隻剛出殼的小奶怪。”


    “要不然想辦法把她弄進萬妖林裏麵以毒攻毒去?”另一名臉上全是痘印的男修士機智地撫著長須。


    浮屠子聽得眼角亂跳。


    他兇狠地伸出一根圓胖胖的手指,指向這幾個劍修:“咱家夫人是你們得罪不起的主兒!明白嗎!動她一根寒毛,你們滿門性命都不夠賠的,哼,德性!”


    幾個劍修聲音壓得更低。


    “這位煉虛修士,怕不是宮中太監出身?”


    “我看像。”


    “嘶——不會是道君身邊的屠公公罷?”


    “肯定不是,屠公公喪盡天良【一堆罵人話】……而這個胖子雖然不像什麽純粹的好人,卻也不像那種作惡多端之輩。”


    “而且,屠公公雖然不得好死,但人家好歹是個合道高階的大能,這胖子隻是煉虛,鬥個犀妖都差點兒嗝屁著涼。”


    浮屠子:“……”為什麽隻要是個劍修,都會自信地把別人都當聾子和傻子?


    那一邊,寧蘑菇和邪惡孢子的戰鬥已到達最激烈的關頭。


    她剿滅了全部黑色菌絲,完成合圍。


    這隻黑色孢子並不會坐以待斃,在寧青青用菌絲織成一隻繭子把它徹底圍住的瞬間,它“刷”一下從本體上抽出無數尖刺,像一隻刺球,瞬間紮穿周遭的青玉菌絲!


    排山倒海的刺痛紮入寧青青腦海。


    在她痛得發怔時,這隻黑刺孢子向著她滾動過來,每滾一圈,都像裂帛一般,撕碎無數漂亮的青玉絲網。


    人類永遠不會明白,同時斷掉幾千條胳膊腿,究竟是什麽感受。


    來自元神的痛苦不會導致昏迷,沒有逃避的餘地。


    寧青青痛得暴躁發狂,識府中的蘑菇炸成了一把圓潤的掃帚。


    她可以選擇壯士斷腕,切斷這些被絞住的菌絲,然後和浮屠子一起攻擊這枚妖丹,將它連同黑色孢子一起轟成碎片。


    寧青青隻轉了半個念頭,便兇狠地打住。


    那樣的話,先前的罪不是白受了?吃沒吃上,還斷了胳膊腿,豈不是虧大發了!


    她咬緊了牙,傾盡全力,將主菌絲也化成了潮水般的細線,鋪天蓋地包抄上去。


    破釜沉舟!


    玉質菌絲煥發出炫美貴重的色澤,它們傾巢而出,一擁而上。


    就像用華美柔順的絲帛來對抗利劍。


    黑色孢子瘋狂地撕裂寧青青的菌絲,大段小段的菌絲碎出了裂帛之聲。雖然這隻黑孢子沒有意識存在,但它卻本能地表現出了猖狂得意的姿態,它迅猛地打滾,深深紮進絲帛叢中。


    疼痛綿延不絕,直襲寧青青,連成了一座山、一片海。


    “呀啊啊啊啊——”


    寧青青不退反進,心神全部撲向黑色刺球。


    “有本事你疼死我……”青玉絲團抽抽著,一頓一頓地道,“否則……你就死了。”


    尾音落下之時,刺球前滾之勢忽然滯住。


    就像一把劍,雖然可以輕易貫穿絲帛,但是它們一層接一層覆上來,最終,蓋過了劍尖,纏住了劍,令它動彈不得。


    整個刺球全部陷入了青絲網的包圍。


    它瘋狂擺動,青玉菌絲不住地迸斷,這隻黑色孢子也越陷越深。


    終於,再無逃脫的餘地。


    方才它紮寧青青紮得歡騰,力量盡數凝聚於這些突起的尖刺之上,孢子本體倒是成了個空殼。


    寧青青纏住那些動彈不得的黑刺,黑色孢子就像一隻露出肚皮的刺蝟,再無反抗餘地。


    她一鼓作氣,拎起傷痕累累的主菌絲狠狠往裏一紮——噗刺!


    感覺就像……


    紮破了一隻椰子球,清涼甘美的椰汁頓時湧了過來。


    邪惡孢子被破了要害,再無掙紮的餘地。


    疲憊的寧青青大快朵頤,將它的力量一絲一絲化為己物。


    滋補極了。


    破碎的菌絲迅速修複,身體好像泡進了暖乎乎的蜜水中。


    一場殊死搏殺之後,心中既是滿足,又有些莫名的空虛。她懶洋洋地眯縫著眼睛,很想找個什麽東西來抱一抱。


    迴頭想想,還挺兇險。


    她和這隻黑色孢子可謂勢均力敵。對方力量更強一些,她以智取勝(?),勝得很險。


    多虧謝無妄上次替她烤過蘑菇,讓她變硬了很多,否則今日恐怕沒那麽容易收場。


    想起謝無妄,腦海中不自覺地浮起了另一些迴憶。


    他每一次打仗迴來,總是喜歡把她團成一團摟在胸前,慵懶地眯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拿下巴蹭她的發頂,懶懶散散地消磨光陰,時不時低著嗓子說些溫存絮語。


    沒做更親密的事情,感覺卻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更加親密。


    每次到了這個時候,無論她提出多麽奇怪的要求,他都會不過腦地應下。


    ……事後忘個精光。


    早些年,她衝他生氣,多半是因為他忘記了她交待的事情——明明答應的時候那麽幹脆,卻是左耳進、右耳出,把她氣到炸毛。


    最初他總是哄著她,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漸漸便成了她哄他。他倒是從來不曾與她為難,隻要她遞個台階,他便會笑笑地與她和好如初。


    那時候吵鬧歸吵鬧,冷戰歸冷戰,倒也不曾真正傷筋動骨。有時,冷戰之後的謝無妄會比平日狂熱得多,像隻半失控的野獸,把她折騰得又愛又怕。


    那時,她是敢徹徹底底托付真心的。


    他和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決裂,是他收下爐鼎雲水淼。


    那一日,恰好他與她成婚一百年,她精心準備了數月,親手雕刻了一對小木人,他一隻,她一隻。


    結果,她興衝衝帶著禮物前往乾元殿,卻被傷得體無完膚。


    之前傾注了多少甜蜜愛意,那一跤便摔得有多狠。縱然他後來哄好了她,但她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因為她意識到,他和她的關係,與她以為的不一樣。她並不是他平等的妻。


    她開始患得患失,開始如履薄冰。


    有了第一條裂痕之後,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她多心,讓她自怨自苦。


    在那之後的兩百年裏,她一點一點有了心防,直到最後,她將自己徹底藏了起來,再不出來。


    這些都是妄境中得來的記憶。


    如今想要找迴完整的自己,她就得找到一把鑰匙,那把鑰匙,能夠連接妄境與真實,把那些藏起來的情緒都找迴來。


    寧青青半眯著眼,迷迷糊糊地一邊想著事情,一邊大肆吸收自己拚上菇命奪迴來的勝利果實。


    朦朧之中,似乎聽到浮屠子在耳旁問她些什麽。


    她心情極好,懶洋洋地“嗯嗯”盡數應下。


    隨便隨便,什麽都行,什麽都可。


    不知過了多久,黑色孢子被她徹底吞噬,她修為平地拔高了好大一截,菌絲壯大了一倍不止,那些刺刺也被她轉化成灰白色的玉質,保存了下來。


    收獲頗豐。


    寧青青終於晃晃悠悠地迴過神來。


    一睜眼,頓時後背湧上寒流,不自覺地打了好幾個冷顫。


    她,竟被埋進了墳包裏麵!


    灰白的墳塋,處處透著陰寒,一塊塊石頭死氣沉沉,好像要把她的生機也奪去。鼻腔之間充斥著陳年石塊的風化味道,昏暗至極的光線下,擺在周圍的墓藏品影影綽綽,還有什麽詭異的氣息在流動……


    寧青青震驚得瞳仁顫動。


    “我又沒死,幹嘛要埋了我!”


    不願就死的蘑菇當場就發飆了。


    她蕩出菌絲,凝了隻巨蘑菇,通身帶著從邪惡孢子那裏奪來的尖刺,“轟隆”一下重重擊打在墳包上,打得它四分五裂。


    她的蘑菇,又變強了!


    燦爛的陽光兜頭灑了下來,憤怒的寧青青甩著大蘑菇爬起來,怒視周圍。


    周遭的景象與她想象之中不太一樣。


    四麵環著高高低低的灰色石牆,看製式應該是北地一處宗門,她站在一地碎石之中,不遠處,浮屠子與幾個劍修向她投來了見鬼一樣的目光。


    這裏好像……不是什麽墳場。


    “哎喲我的祖宗夫人……”浮屠子掂著胖手小跑上前,綠豆眼擠成了一堆,都快哭了,“您您這是幹什麽啊……這是人家勇武劍宗最好的療傷靈地,您用完就給人順手毀啦?我滴個乖乖喲……”


    寧青青:“……我以為被埋墳包裏了。”


    “姑奶奶哎,來之前我不是問過你了嘛?你答應得好好的……問你要不要到他們宗門,問你要不要進療傷靈地,您不都點頭答應了嘛!”浮屠子垮了胖臉。


    寧青青:“……我沒聽見!”


    似乎是聽到了,也嗯嗯地答應了,隻不過他說了什麽,完全左耳進右耳出,半個字沒聽進去。


    就像……


    當初忘了她不少“大事”的謝無妄。


    她心虛地望向那幾個滿臉震驚的劍修,發現這幾個人都在盯著她的蘑菇愣神。


    浮屠子也緩緩將視線投向蘑菇。


    “嘶……這玩意,咋還長倒刺了!”浮屠子胖臉震撼。


    該不會,也是從道君那兒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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