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仿佛紙上的女子走了出來,出現在他的眼前。樹影之間落下一道光,照在她的身上。


    她手上做著壞事,臉上卻笑得比誰都天真。


    黃小泉說得沒有錯,這條蛇,很會騙人。


    她注定要拿走他的道骨,卻能這般依賴、這般無害地睡在他的懷裏,明知是毒,卻讓他情不自禁地飲鴆止渴。


    *


    寧青青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她恍惚了一會兒,沒明白眼下是什麽狀況。


    她躺在謝無妄的懷裏,他攬著她,坐在木台邊緣。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時,他就像是一座玉石雕像忽然活了過來,眼皮輕輕一抬,右手握著龍曜,削出最後一道竹葉紋,連起木欄上下的圖案。


    “阿青醒得正是時候。”他收劍,聲線懶散,“剛好收工。”


    她慢吞吞地轉了轉眼珠。


    可不是嗎?最後一道木欄上的木屑都還在。


    他扶著她站了起來,帶著些細碎木塵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握住她的肩,將她轉向陽光下整潔漂亮的大木台。


    他貼在她身後,高大的身軀微微俯下來,唿吸若有似無地貼著她的耳廓。


    他道:“說好一起修木台的呢?誰是騙子,嗯?”


    嗓音溫存低沉,帶著磁的質感,墜下心湖。


    她不自覺地縮了下肩膀。


    他把她轉迴來。


    “用你的圖紙,讓你做監工,是因為不想你言而無信啊,小騙子。”


    他懶懶地挑著眉,語氣帶著些漫不經心的輕佻。


    一字一頓:“怎麽,以為我占你便宜?”


    寧青青:“……”


    這個謝無妄,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一定是這個世間最卑鄙、最無恥也最無賴的家夥。


    第65章 神仙眷侶


    寧青青轉了轉眼珠,望向嶄新的大木台。


    “顏色和從前不一樣。”


    她要雞蛋裏挑骨頭找他的麻煩。


    經曆三百多年風吹日曬,就算是玉梨仙木,多多少少色素也會變沉一些。


    那是歲月的痕跡,時光的影子。


    謝無妄雲淡風輕地笑著,廣袖一卷、一揮。


    隻見烈焰自腳下蕩出,整個大木台悶悶一震,被焰浪衝擊淬煉。


    “轟——”


    焰氣消散在空氣中,木台染上了光陰的顏色。


    寧青青:“……”


    這下就連最挑剔的蘑菇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謝無妄,”她生無可戀地望著他,“你這一招,完全可以用來偽造罪案現場。”


    謝無妄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曾經是做過。”


    寧青青:“……”


    他垂下了視線。


    長睫掩住了他的眸色,神情仿佛也罩上了一層麵紗,有些看不分明。


    “阿青,”他的聲音低低地飄出來,“大木台,能把你找迴來。”


    語氣有些奇怪。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是在給他自己畫一個餅。


    她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鑰匙能不能這麽大。”


    謝無妄一怔,搖頭看她,眸底隱隱散去了淺淡的陰鷙:“?”


    寧青青這才想起,她沒有告訴過謝無妄“鑰匙”的事情。蘑菇喜歡打一些奇奇怪怪沒頭沒尾的比方,很容易讓同伴一頭霧水。


    “就是……妄境中的記憶雖然在我的腦海裏麵,但我與它們之間仿佛隔了一扇門,走不進去。直覺告訴我,一定有一把鑰匙,可以打開這扇門,把那段記憶和情感徹底找迴來。”


    謝無妄麵露沉吟:“是木台?”


    “試過才知道。”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謝無妄,你就這麽想把我找迴來嗎?”


    他看著她,沒答,眸色微深。


    她垂下視線,聲音低了些:“你是不是覺得,那個阿青愛你愛得要命,如今解除了誤會,她一定會原諒你?”


    “我能做到。”他的嗓音隱隱帶上一絲啞意。


    頓了頓:“阿青,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


    她看著他:“如果我想要的,隻是安安靜靜地種在角落裏,和伴侶一起愉快地繁殖呢?”


    他笑了笑,笑得溫存好看。


    像是笑她的天真。


    他靠近一步,挺拔高大的身影沉沉罩下來,極有壓迫感:“阿青,世道險惡,不是偏安一隅就能收獲寧靜。權勢、力量,它們是我的鎧甲,是我腳下的基石,倘若扔掉它們,我們並不會變成神仙眷侶,隻會變成一對黃泉路上的鬼鴛鴦。”


    他動了動薄唇,似是想說些更加真實冷酷的話,又有些遲疑,生怕嚇著她。


    他視線沉沉,望向她的眼底。


    卻見她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笑得他一愣。


    任憑道君如何聰明絕頂,也想不出此刻她究竟在笑些什麽。


    寧蘑菇的思維過分活躍,想象力也非常豐富。


    他這麽一說,她立刻就腦補出了一幕黃泉路上的景象。陰陰冷冷的黃泉係配色,嗚嗚嚶嚶的一條不歸路,一大一小兩隻半透明的蘑菇菌絲牽著菌絲,蹦蹦跳跳地前進……


    她忍不住噗嗤又一笑。


    講道理,受到驚嚇的應該是閻羅和小鬼們吧。


    謝無妄皺眉上前,她恰好笑得躬下了身去,一腦門就栽在他的胸口。


    不知是不是傷勢尚未徹底痊愈的緣故,這一撞,轟隆一聲悶震,從心口震進了識府。像一堵海嘯巨浪,也不知是甜還是痛。


    “不要笑。”他抓住她的肩膀,很別扭地抬手去捂她的嘴。


    他怕她這樣笑。


    他不會忘記,當初她就是這麽笑著,笑著笑著,徹底把自己關了起來,再不見他。


    那一次,她彎著眉眼,問他——“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我?除非我死?”


    她還笑著對他說——“或者,你要一直囚著我。一直囚著。沒關係,便一直囚著,沒關係的。我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在哪裏都一樣,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無所謂。”


    他其實已經有所感覺,察覺她正在離他而去,隻是他的驕傲,他的自負,讓他繼續自欺欺人。


    他分明是想要告訴她,他並沒有碰過別人,她並沒有失去他。他仍是她一個人的夫君,今後也一樣。


    他是想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渴望她,想要她,待她如珠如寶,貪戀不舍,他要把她的每一寸身軀都攏在懷中,悉心疼寵。


    他想給她歡愉,讓她重新快樂起來,哭著打他,咬他,一點點敞開心扉,重新變成一團溫暖馨香的光芒。


    隻不知……為何最後竟變成了那樣。


    如今她一笑,無懈可擊的道君竟是感到了一絲慌亂。


    大手失控地捂在了她的嘴巴上,兩個人雙雙一怔,他的黑眸中掠過一絲清晰的懊惱。


    他的唿吸亂了一瞬,沉沉氣流從心底逼出來,帶著些酸澀和隱痛。


    寧青青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實在是不理解這個謝無妄的腦迴路。


    他為什麽捂住她的嘴巴,還不讓她笑?


    這是什麽毛病?


    他的手很大,有一層薄繭,燙燙的,帶著他獨特的味道。


    動作冷酷又強勢。說不讓她笑,就不讓她笑。


    看著他這副模樣,寧青青絲毫也不懷疑,他哪一天忽然想不開,可能就會把指頭挪上來一些,把她的鼻子也堵起來,活活憋死她。


    謝無妄,是個深不可測的,可怕的家夥!


    想一出是一出的。


    看著她明顯開始走神的雙眸,謝無妄的聲音微微有些發啞,他放下手,艱難地道:“阿青,倘若有一日,八方安定天下太平,我便放下一切隨你歸隱,如何。”


    這般說著,心頭錐紮一般地痛——既已看見了命,何必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


    喉頭仿佛被棉絮哽住。


    寧青青迴過神來,納悶地看向他。


    他的眼睛本就黑得深不見底,此刻那目光更是沉沉地罩著她,像是有質量一般。


    她抬起手來,在他麵前晃了晃。


    “你在說什麽啊?”她奇怪地歪了頭,“我什麽時候說,要讓你放棄你的那些東西啦?”


    謝無妄長眉微蹙,似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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