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夥,可真是太好哄了!


    他的掌心緊貼著她的肩頭,帶她走過長廊,踏進正屋。


    門與窗都沒有闔上,窗榻下放置整齊的杯盞已經碎在了地麵。玉梨木筆筒就落在矮桌邊上,他用過的那些筆滾得滿地都是。


    她偷藏他字跡的小木格也不知什麽時候拉開了一半,那些曾被她精心珍藏、一絲褶皺都沒有的紙張,已悉數被風吹走,就剩下了最底下的那一幅,且是因為被風刮出來時卡了一半在木格邊上,這才幸免於難。


    它即將被徹底撕成兩半,露出木格外的那一半正在迎風翻飛,想要掙脫桎梏。


    “刺——拉——”


    就在謝無妄的視線落下去,心髒懸起來的那一霎,它徹底破了兩半。


    其中一半被風卷起,恰好飄到了他的麵前。


    他信手拈住了它,定睛看去。


    心中其實隱隱已有感覺。


    他大約記得,她最寶貝的字是哪一幅。


    他不愛寫字,每次她賴皮地把他拖到筆墨旁邊,他總會勾唇壞笑著,將她壓到鋪好的宣紙上麵,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她要張口抗議,他立刻便會堵住她的唇,她抬手推他,手便會被他捉住,摁在紙麵。


    她準備好的大宣紙上,總會留下一道道叫人臉紅心跳的皺痕。


    有時他特別使壞,故意將墨染在她的身上,然後用她作畫,看她又羞又急的模樣。


    她並不知道,他其實並不是真正抗拒寫那幾個字,而是他太懂人心,太習慣用欲擒故縱的手段,引著她徹底沉淪。


    三百年,她並沒有討到他太多真跡,於是特別珍惜。


    寫字,也成了夫妻之間最有趣的遊戲之一。


    那一次她有所防範,一邊咯咯笑著躲他,一邊撒嬌:“不寫就不寫!那你寫個‘不’!”


    下一次,她偷偷把‘不’字藏在硯台下麵,又騙著他寫了個‘離離原上草’的‘離’。


    她本是要騙著他寫完‘不離不棄’,結果被他識破,就沒了下文。


    不離。


    不離也是極好的。


    她寶貝地把這張宣紙收在最下麵,用來壓箱底。


    此刻,‘不’還卡在木格裏麵,謝無妄隻握住了一個‘離’。


    參差的紙張邊緣,刺的是手指,疼的是心。


    第61章 一紙婚書


    謝無妄瞳仁微顫。


    失去的木台,手中的‘離’字,樁樁件件,都像是命運最惡意的嘲弄。


    他垂眸,一寸寸看她。


    那麽小那麽軟的身軀,烏發蓬鬆柔順,雪頸纖長,臉蛋絕美無害。隨著唿吸輕輕起伏的鎖骨之下,是一副極盡姣好迷人的身段。


    哪一處,都是他最喜歡的模樣。


    她曾給過他毫無保留的柔情蜜意,將一顆真心與全部熱血都寄在他的身上。她其實並不貪心,她守著這個院子,獨自修煉,孤零零地看著日升月落,日複一日地等著他。


    每一次他帶著風塵歸來,她都會用那份從心底溢出來的歡欣感染他,替他洗去所有的風霜疲累。她的小手永遠又暖又軟,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三百年如一日的人,是她。


    她值得一切最好的。


    遺憾的是,他卻親手毀掉了此生最美好的際遇,顫抖的手指,唯獨握住了一個“離”。


    此刻懷中的嬌軀,是最美的迷夢,也是最致命的毒。


    理智告訴他,他的阿青再也不會迴來了,未來的路,他隻能一個人走。


    手中的這個字,便是命運的箴言。


    若是此刻動手殺掉她,從此他便無懈可擊,踏破虛空成仙成神指日可待。


    他將蕩平世間一切魑魅,成為無心無情的神祇,終極規則的掌握者。


    這是每一個修真之人的最終追求,是真正的無上大道。


    離。


    斷舍離。


    他的身軀微微搖晃,手中握著半張宣紙時而冰寒,時而滾燙。


    赤紅的視野隱隱有些模糊,這般看她,如霧裏看花,更見嬌美。


    *


    寧青青一眼都沒去看謝無妄手中的宣紙。


    她正在憂愁她的木台大鑰匙。


    蘑菇都不是急性子,它們性格溫吞,但是在某些方麵一定會有強烈的強迫傾向。比如非得把看得見的地方都打理得整整齊齊,比如發現了近在眼前的目標,就一定要完成它。


    正是這些特性,讓它們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能堅定地、有條不紊地生存下去。


    眼下,寧青青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是鑰匙的東西,便是那個她喜歡的大木台。


    那麽大一個木台,說沒就沒了。


    她也很沮喪啊,可是謝無妄比她還沮喪,她隻能打起精神來安撫她。


    蘑菇心很累。


    在她的腦袋裏麵,並沒有‘找別人來修木台’這個概念,凡事都隻會自己想辦法——既然謝無妄不太中用,那就隻能靠她。


    她迴憶著大木台的樣子。


    她得把它弄迴來!


    一根一根木條,致密整齊地懸空搭建……是什麽讓它們連接在一起?是什麽讓它們不會掉到山崖下麵去?是什麽讓它們能夠托得住謝無妄那麽重的身體?


    想了一會兒,寧青青腦海裏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她的眼角越垂越低,連帶著肩膀也耷拉了下去,頹喪地垂著胳膊,生無可戀地偏頭去望謝無妄:“那個木……”


    隻見他迅速握緊了手中的宣紙,不叫她看見。


    寧青青:“?”他在幹什麽?


    “阿青,”他的笑容有些奇怪,聲音啞得出奇,一字一頓沉沉撩撥心弦,“忽然想起,未曾親手給你寫一紙婚書。”


    他牽著她,走向窗榻。


    寧青青:“???”


    她已經完全看不懂謝無妄了。


    放著那麽大一個木台不去修,放著一身傷也不去管,竟有空弄這些有的沒的,真真是不務正業。她哪裏用得上什麽婚書?這種東西,一聽就不像是鑰匙。


    他扶著她坐到軟榻上,貼心地移來一隻大背枕墊在她的身後,然後躬下腰去,從地上撿迴筆墨。


    動作間,頗有些蕭瑟淒涼。


    她憂鬱地看著他。


    廣袖蕩過長桌,一張雪白的宣紙緩緩鋪開。


    謝無妄微垂著頭,神色間不見往日的漫不經心,精致薄唇微微抿緊,唇角略向下,彎出一道堅毅認真的弧線。


    長眸半闔,眼睫投下了漂亮的陰影。


    指尖擲出一縷焰,落進硯台。


    燃著火的墨泛起了淺淡的金赤色,他挽袖,動作溫雅。


    執筆的手指更顯修長,分明的骨節剛勁有力。


    落筆,字跡瀟灑,頗有風骨。


    他這般寫——


    謝無妄


    寧青青


    永結同心


    她怔怔看著宣紙上簡簡單單的字樣。


    不得不說,謝無妄的字是真的好看,字如其人,此話當真不假。


    看著他的字,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目光粘在筆尖,順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流淌在雪白的宣紙上。


    他放下玉梨木筆時,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把這紙奇怪的“婚書”拿到麵前仔細看一看。


    手卻被他摁住了。


    隔著長桌,他的大手覆住了她的小手。他的手幹燥灼熱,掌心大、指節長,像一座山或是一個無底深淵,就這麽把她的手徹底吞沒。


    他斜倚在案桌上,微挑著眉,半眯著眼縫,唇角挑起輕狂的弧度:“想要?那就迴來。”


    說罷,他無情地抽走婚書,收進袖中,仿佛多讓她看到一眼,他都吃了天大的虧。


    寧青青:“……”


    她無辜地眨著眼睛,目光鑽進他寬大的袖口,心道:他可千萬不要再流血,否則會弄髒了那幾個好看的字。


    他緩緩起身,繞過案桌。


    挺拔不羈的身軀微有一點搖晃,陰影沉沉罩下,她抬頭,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盯了她片刻,躬身把她打橫抱起來,越過滿地狼藉,徑直來到床榻前,輕輕將她放進了柔軟的雲絲衾中。


    她的身體十分輕柔,像一朵雲飄落在床榻間。


    他欺身上來,側躺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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