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晃動的視野中,她發現自己的指尖觸到了破碎的胸骨,血染的斷骨之下,一顆心髒正在急速跳動,聽到她那句話之後,卻是驀地一滯。


    破碎卻好看的胸膛悶悶一震,沙啞透風的聲音從頭頂沉沉壓下來——


    “什麽?”


    寧青青的注意力盡數被眼前的心髒攫住。


    她的腦子已經不太轉得動了。她看著這顆心髒緩緩地、一下一下地跳動起來,心中著實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她能看到別人的心?


    腿一軟,她被他打橫抱了起來,在廢墟中上上下下行了一段,然後他把她放置在了一張鬆軟的床榻上。


    他微敞著長腿,散懶不羈在斜坐在她身側,揚手摘走她的乾坤袋,不問自取,在裏麵刨來刨去,將裝了調元丹的小瓶罐一隻一隻找出來,口中時不時發出嫌棄的嘖聲。


    嫌她的乾坤袋太亂。


    寧青青見他這麽毫不見外地掏空她的家底,既心疼,又不服氣。


    她顫巍巍地道:“你自己沒療傷丹藥嗎?”


    為什麽隻薅她的羊毛?


    他微勾著唇角,斜側下頭來,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每日少不得要磕碰三五次,不把調元丹全給你會夠?”


    寧青青視野微微一縮,心頭小小地驚跳了下。這個家夥,輕飄飄懶洋洋地說話的樣子,可真是太好看了,簡直是以色殺人。


    他取了調元丹,捏在修長如竹的手指間,瞥她一眼,左手掐住她的下巴,分開她的唇,右手將丹藥碾碎,喂她服下。


    指甲輕輕磕到她的牙齒,發出玉石相撞的清脆聲音。


    雖然她有一點嫌棄他手上有血,但丹藥入喉立刻化成了暖融融的熱流,讓她舒適得顧不上衛生問題。


    況且,那冷白如玉的修長指節上染著血,就像是上好的血玉一般,從視覺效果來看,也不是無法忍受。


    “你也吃,”她被喂得飄飄然,“分你一粒……不,兩粒。”


    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隨手拋了兩粒丹藥服下,然後繼續捏碎了喂她。


    手指時不時擦過她的唇,癢絲絲的,像是被樹上落下來的飛絮撓一下,再撓一下。


    她眯著眼睛,不再需要他捏住她的下巴,便會自覺地張著口等待投喂。


    就像一些寺廟裏麵,修在水池中央,張著嘴巴承接香客們投擲銅板碎銀的石蛤(蛙)蟆。


    他懶懶地緩聲開口:“告訴你一個秘密。”


    寧青青並沒有太大興趣,她敷衍地嗯了一聲,一雙眼睛依舊巴巴地看著他那隻捏了調元丹的手。


    “會有一個人,奪去我的道骨,並讓我痛。”他垂了下長眸,語氣平靜,連心髒的跳動頻率都沒有絲毫變化,“我不喜歡什麽西陰神女,隻是一直在找這個人。找到,殺掉。”


    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又輕又寒涼,像是一片化去的冰雪。


    寧青青眨了下眼睛:“是寄如雪?”


    他隻笑了笑。


    “阿青,”半晌,他淡笑著,語聲溫柔,“我很強,遠比任何人以為的更強。哪怕被人抽去道骨,實力十不存一,我亦有那麽一招後手,可以一擊殺死任何人。端看我願不願。”


    帶著血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他的眸色極深極暗,她看不懂。


    她麵露迷茫之色,歪著腦袋,陷入裝模作樣的沉思:“哦……好厲害?”


    謝無妄失笑,轉了話題:“知道寄如雪的妻子是誰嗎?”


    寧青青沒什麽興趣,畢竟那是千年前的死人,她又不認識。她對寄如雪的全部印象,便隻是一個處心積慮想要殺謝無妄的人,一個長得很像西陰神女,嫁給黃小泉做側夫人的替身小嬌妻。


    至於寄如雪的妻子,那更是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人。


    不過她是一隻友善的蘑菇,即便沒有興致也不會故意讓別人掃興,她眨著眼睛:“是誰啊?”


    “西陰神女,玉瑤。”謝無妄眸色淡淡。


    “哈?!”寧青青垂死病中驚坐起,激動之下,險些直接蹦到地上,“誰?是誰?”


    謝無妄無奈地伸出一根手指,點著她未受傷的那一邊鎖骨,將她摁迴了軟榻裏麵。


    “玉瑤離開音之溯後,便是跟了寄如雪。”謝無妄語氣平淡,“沒多久就死了。”


    寧青青愣愣地點了下頭:“寄如雪連她的屍體都不舍得扔,想來是真的愛她。再怎麽樣,總好過那個與連雪嬌夾纏不清,害她傷心難過的音之溯。”


    若放在從前,這樣的情愛糾葛謝無妄根本不屑於過腦,更不可能讓他啟開金口。不過今日二人雙雙傷重,這般懶洋洋地倚著一張廢墟中的軟榻,氣氛環境與往日截然不同,倒是很適合聊一些有的沒的。


    謝無妄隨口道:“與音之溯相比,寄如雪確實更強。”


    眯了眯長眸,他繼續說一些很有男性特質、很不解風情的話——“若我要殺音之溯,隻需遣人去辦。殺寄如雪,倒是要略費些心神,少不得親自動手。”


    寧青青:“……”


    她垂下眼角,決定繼續和他跨物種聊天。


    “音之溯生得好看。”她迴憶著那個青蓮般的男子,“像一朵神遊天外的大蓮花。寄如雪太像女人……嗯?”


    她發現不對了。


    寄如雪的妻子是西陰神女玉瑤?那夫妻兩個豈不是長了一樣的臉?


    謝無妄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納悶什麽。他解釋道:“寄如雪戴著玉瑤的麵具,自身並不是那樣的外貌。”


    “那他本來長什麽樣子?”寧青青好奇地挑高了眉毛。


    謝無妄長眉微蹙,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就那樣。”


    寧青青轉了轉眼珠:“有音之溯好看嗎?”


    “差不多吧。”


    寧青青對他的敷衍十分不滿:“那有你好看嗎?”


    “差不多。”


    寧青青垂下眼角:“和浮屠子相比呢?”


    “沒差。”他頓了下,“浮屠子永遠修不成道君之身。”


    寧青青:“……”


    所以她為什麽要和一個雄性談論外貌的問題?


    “謝無妄你真是活該沒媳……”


    謝無妄用調元丹堵住了她的嘴,道:“曆代西陰神女,都戴著麵具。故弄玄虛。”


    寧青青眨了下眼睛。


    難怪西陰神女的雕像都長一個樣。


    謝無妄多解釋了一句:“章天寶尋來的那個女子,並非天然容貌,而是人為做了手腳。”


    寧青青怔怔看著他。


    他垂下眼睫:“阿青,除你之外,我誰也沒有碰過,日後也不會。”


    幽邃的黑眸中,視線凝成實質,緩緩落到她的身上。


    聲線低沉惑人:“阿青,迴來。”


    目光灼灼,攻擊性十足,極有壓迫力。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糾糾結結地瞟了他一眼,道:“其實……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不在意的。”


    謝無妄的眼角明明白白地跳了一下,向來波瀾不驚的黑眸中,瞳仁微微收縮,氣息盡數消失。


    “是嗎。”他啞聲道。


    寧青青抿抿唇:“我想起從前在青城山長大,想起了師父、師兄師姐們,以及黃小狗和他的狗腿子。黃小狗和我說了些話,我能猜到,妄境中的那些,都是你和我曾經經曆過的事情,我已知道個大概。”


    她看見,謝無妄那顆裸露在破碎胸骨之間的心髒越跳越快,好像要衝出胸腔。


    “但隻是知道而已。”她彎起了眼睛,“就像做了個夢,醒來之後什麽感覺都沒有。”


    那段記憶,仿佛被關進了一扇門中,她沒有鑰匙,無法開啟這扇門,走不進去。


    哪怕曾在妄境裏麵與那個‘寧青青’共情過,仍是無法感同身受。


    她不怨謝無妄,不恨謝無妄,自然,也不愛他。


    她知道自己是蘑菇,驕傲的自信的蘑菇。


    她眉眼彎彎:“你不用有什麽負擔,也不需要想著如何彌補……”


    “那邊結束了。”謝無妄打斷了她,陡然起身,“我去看看。”


    他的傷勢十分駭人,縱然意誌冷硬,但身體由內而外的顫栗卻無法抑製。


    他大步離開,背影依舊高大挺拔,斷裂凹陷的骨骼和那遍身的血,也隻是為英雄的身姿添上少許寂寥。


    第55章 他的阿青


    界池中的爭鬥已經結束了。


    破碎的界力已被黃小泉收迴體內,器靈消失無蹤,黃小泉冷著臉,正與龍曜對峙。


    謝無妄手一揚,龍曜飛掠而迴,沉沉落入他的掌心。


    橫劍,緩緩收於身側。


    黃小泉望了過來。他的身形已變得凝實,奪迴滄瀾界之後,他第一時間給自己換了一身新袍子,不再穿著那件與寄如雪成親的喜服——他,黃小泉,從來喜歡的都是女人不是男人,發現新娘是一個大男人時,重傷的他簡直是挨上了摧心一擊。


    他抬眸望向謝無妄,眸光頗為複雜。


    “咳,”黃小泉輕輕一咳,“本界主,對什麽有夫之婦,沒有半點興趣。既然你不是害死我爹娘的兇手,我自然不會為難於你。你,帶她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謝無妄緩緩抬眸。


    一身血煞,令人心驚膽寒。


    他勾出個笑容,語氣平靜:“替我做件事。”


    黃小泉喉結微動,下意識想要說不,但不知道為什麽,抗拒憋在嗓子眼裏,怎麽也吱不出聲。


    說來也奇怪,他方才和謝無妄打生打死,並沒有覺得對方哪裏可怕,而此刻,分明周遭風平浪靜,可是看著破碎虛弱渾身是血的謝無妄,他卻是無端地感到驚駭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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