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受困於魔屍城,他會救。若她落在寄如雪手中,那便不同。


    寧青青偏頭看了他一眼,心中隱隱有一點怪異的感覺。


    她不記得自己在哪裏聽過一句話,一旦把底線告訴別人,那便意味著談判要一敗塗地。


    他垂眸看她,淡淡地笑:“不懂沒關係。君子醜話說在前,倘若有一日,有人用你的性命來威脅我,那麽殺你的人,必定是我。”


    從前他自是不會和她說這樣的話,但這一迴,他想要試著將自己的世界一點一滴攤開給她看。


    一個真實殘酷的世界。


    寧青青悄悄撇了撇嘴,垂著眼角,拖長了聲音:“明——白——啦!你是想要告訴我,萬一有人抓住你來威脅我的話,讓我不要管你的死活,對不對?好,我記住啦!”


    謝無妄:“……”真是那個不吃虧的竹葉青啊。


    他笑了笑,不動聲色攬住她的肩,大步踱向前。


    “你已查清了青城山、煌雲宗入魔一案,現在知道我沒有偏袒章天寶了?”他輕嘖一聲,“這麽點小事,竟不信我。”


    寧青青知道他說的是妄境中的事情。


    她偏著腦袋想了想:“因為妄境中的寧青青太過傷心,所以想事情鑽了牛角尖。其實若是再給她些時間,她就會發現不對的。”


    他撫了下她的腦袋。


    他說:“倘若知道阿青這麽聰明,開始便該將證據交給你,由你去查。”


    謙虛的蘑菇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也就是一般般聰明。”


    “嗯,”他順勢接過話頭,漫不經心,“聰明的阿青應當會相信,我對雲水淼之流,並無任何興趣。彼時,四海漸生異心,有意聯手脫離聖宮掌控。海上風雲詭譎,真亂起來,有些麻煩。恰好東海侯送上門來,想用一個爐鼎換南海的落霞島,我自是允他。至於這個爐鼎本身,嗬,哪怕是個浮屠子,我也同樣笑納。阿青你想想,為了一個與浮屠子沒分別的東西與我鬧成那般,值是不值?”


    寧青青略有一點點吃力地在腦海中想象浮屠子披著薄紗擰著胖腰在殿上跳舞的模樣,眼睛緩緩一眨。


    他繼續輕笑著說道:“你以為我留著那個東西,是想要在極火暴動,道體不穩時與之雙修,真是看輕我了。”


    他站定,扳著她的肩,將她轉向他。


    寧青青抬頭一看,小小地受了一驚——隻見他臉上的傷口中,隱隱約約能看到流動的藍白光焰。


    “看,”絢爛的焰光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座正在破碎的琉璃雕像,俊美到令人窒息,他微笑,“此刻我便道體不穩,你且看我如何對付。”


    他狂妄地輕笑著,攬住她,一步踏入風中。


    半個時辰之後,他將她帶到一座雪山下。


    雪下冰窟蜿蜒曲折,謝無妄一路開山向下,寧青青發現左右冰壁越來越堅硬,有些地方一縷一縷地泛著幽瑩的藍色。


    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唿吸帶出恐怖的焰氣,好像隨時有可能炸成一隻大火球。


    再往下,寧青青發現了不少栩栩如生的冰雕,動植物都有,冰藍晶瑩,十分漂亮。


    “別碰。”謝無妄聲音沙啞,“這不是水冰,而是液息。觸到液息之物,自身亦會被凍成液息。”


    寧青青驚歎:“所以這些是真正的動植物嗎?”


    “嗯。”


    她見過凍在冰中的東西,卻從沒見過被徹底變成了冰雕的東西。


    這些液息,恐怕比尋常的冰霜更加嚴酷千百倍。


    被冷白熔岩謝無妄摟在懷裏,寧青青本來沒覺得冷,但看著這些冰雕,她不禁把頭發絲都蜷縮了起來。好奇害死菇,她可不會到處亂碰。


    在液息冰層中穿梭了大約兩刻鍾,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


    一個深藍色的池子,還未靠近,寧青青便感覺到了恐怖的嚴寒。


    這是一個液息池。


    他用結界護住她,然後走向池中。


    高瘦挺拔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寥落,踏下恐怖的液息池之前,他微側了下臉,低低地道:“阿青,從前沒告訴你我如何穩固道體,是不想你心疼。如今你已不會心疼了罷。”


    不待她作出反應,他已輕笑著掠入池中。


    那一瞬,猶如天崩地裂。平靜的液息池轟然炸開,水火不容,暴虐至極的極熱與極寒瘋狂轟撞,幽藍的寒、藍白的熾湮滅糾纏,每一處傷口都鑽進了液息,沸騰翻湧的池中,分不清哪些是液息,哪些是他的元火。


    動魄驚心。極美,極豔,極殘酷。


    寧青青睜大了眼睛,不自覺地屏住了唿吸。


    他用這樣的方式壓製極炎,與自殘無異。


    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異色,濺落的冰與焰時分時合,偶爾露出那張俊美至極、溫和冷漠的臉。


    他看上去沒什麽表情,但額角瘋狂起伏的青筋以及失控顫抖的皮膚,卻清晰地告訴她,此刻他有多痛。


    就算寧青青不知道雙修是什麽感覺,她也可以猜到,那一定比他此刻在做的事情舒適千百倍。


    她的心髒輕輕揪了起來,有一點難過,卻不知道為什麽難過。


    終於,沸騰的液息池漸漸平靜下來,顏色從深藍變成淺藍,最後褪去了藍色,變成一小方清澈的、微微冒著一點熱氣的普通溫池。


    謝無妄身上的焰息也消失了,他體質超絕,道體穩定下來之後,傷口迅速愈合。


    他的臉色白得恐怖,寧青青一眼便能看出來,這是他生命中最虛弱的時刻。


    一向冷漠虛偽的謝無妄,臉上的笑容竟是不經意地流露出那麽一絲淒涼。


    “我沒事,隻是,”他緩緩垂眸,低沉絮語,“偌大個池子,有些孤獨。”


    寧青青十分同情。


    最脆弱的時候,一定很想和自己的同伴緊緊依偎。


    他的衣袍早已破碎,熱氣氤氳的池麵上,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胸膛非常漂亮。


    非常孤獨。


    寧青青是最善良的蘑菇,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抿抿唇,眸中閃過堅定的光。


    她探出菌絲,迅速凝出一隻慣用的、合攏菌帽的大蘑菇,扔進了謝無妄的懷中。


    謝無妄:“……”


    第48章 殺人誅心


    痛是真的,孤獨也是真的。


    隻不過,謝無妄心中並無半分脆弱和虛弱,臉上那些細微情緒,都是裝的。他向來都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最方便最快捷地達到目的。


    他想擁她在懷。


    想噙住她那對花瓣般微微開啟的唇,想用一場最激烈的情愛來徹底打開她的心,想看她晶瑩的淚珠細細地落進池子裏,想聽到她唿吸錯亂破碎,喉間溢出最柔軟的嗚吟。


    從前給她的好,他會繼續做到極致。從前的壞他會收著,再不傷她。


    做一個世間最好的夫君,又有何難?


    他不動聲色地瞥著她,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清晰地浮起了軟乎乎的同情,他不禁沉了眸子,喉間發幹。


    他想要她下到池子裏麵來,想要她陪他,想要她。


    有句話,方才他隻說了一半。從前不讓她知道他如何穩固道體,不僅是怕她心疼,更重要的原因是,極火蟄息的這一刻,是唯一一個可以用外力抽走他道骨的機會。奪他道骨,便能將他這一身通天修為拿去十之八、九。


    這是他最致命的秘密,雖然不為人知,卻不能不防。


    就衝著這一點,他也絕對不可能與雲水淼雙修。


    正因為如此,從前她為了這種事情與他吃醋吵鬧,他覺得何其無聊。兩個人思考的事情根本不在同一個層麵,說起來也是雞同鴨講,多說無益。


    從前,他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來壓製極炎。


    今日卻為她破例。


    不僅如此,他還想要在自己露出致命破綻的這一刻,與她親近。


    她不會知道,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邁出這一步究竟有多難。


    ‘阿青,我願信你。’


    然而……


    撲入他懷中的並不是軟玉溫香,而是一隻……噩夢般的蘑菇。


    謝無妄瞳仁收縮。


    說實話,即便此刻寧青青暴露‘真麵目’對他出手,傷他,奪他道骨,他的心情恐怕也不會如此複雜和驚悚。


    “……”


    寧青青覺得謝無妄好像在生氣。


    他一揚手,把她的蘑菇扔了迴來,用幾乎沒有起伏的聲音說道:“我的乾坤袋在你腳邊,幫我取一件衣袍。”


    他身上那些虛弱不翼而飛,雖然臉色還是慘白得嚇人,但套上完美虛偽的外殼之後,再沒有什麽能夠傷得到他。


    她聳聳肩膀,躬身拿起了那隻紋著暗金色竹葉紋的乾坤袋,探進靈力菌絲。


    “……咦?”


    她原以為他的乾坤袋也會亂七八糟,沒想到裏麵竟是十分齊整。


    衣袍、靈寶、丹藥,分門別類,特意擺成了一模一樣的長度和寬度,一眼掃過去,好像一道道整齊致密的菌絲。


    她忍不住偷偷瞥了他一眼。


    沒想到,連看不見的地方他都要打理得這麽清爽。他這隻蘑菇,一定是最最克己自律的蘑菇。


    謝無妄接住了她偷瞄的視線,他略有一點無奈地摁了下眉心,歎道:“我沒動過裏麵的東西,不用翻來覆去地倒飭。”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有一點……怪癖。她總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極其整齊,他偶爾弄亂一些,她立刻就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專心致誌地將它們複歸原位。有時候她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也會從床榻上爬起來,遊魂一樣在屋裏走來走去,將上榻之前弄亂的東西一件一件收拾好。


    連扔在榻下的鞋,也要對得整整齊齊。


    她最愛倒飭的便是他的乾坤袋,裏麵東西多,如果他不製止她的話,她可以翻來覆去地折騰上一整日。但很奇怪的是,她自己的乾坤袋卻亂七八糟從不整理。


    寧青青無辜地眨眨眼。


    二人對視片刻,謝無妄忽地輕笑出聲:“自己的乾坤袋亂成狗窩,見天就折騰我這幾樣東西。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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