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青抱著自己瑟瑟發抖,小心翼翼地挪遠了些,縮到燈柱的陰影中。


    那一邊,謝無妄用九炎極火掃過虞浩天周身,並沒有發現中毒或是中招的跡象,他的土屬性靈力在體內自行扭動抽搐,除了讓身體表現出令人惡寒的異狀之外,並沒有其他壞的影響——無傷,也不損戰力。


    此刻,那股詭異的波動之勢已趨於平緩,就像往池中扔了個石子,漣漪圈圈蕩開之後,水麵恢複平靜無波。


    極炎緩緩收迴,謝無妄沉吟不語。


    虞浩天也緩了過來,發現身上的異狀已然平複,心中既是羞憤欲死,又是感激涕零。


    他猛然伏下,重重叩首:“多謝道君!”


    謝無妄不計較,卻也不想再理會他,一眼也不願看。


    廣袖中揚起一隻冷白的手,輕輕揮了下。


    虞玉顏趕緊攙著兄長的壯臂助他起身,告罪之後雙雙離席。


    謝無妄淡聲吩咐:“往後,宮中不得再食菌菇。”


    這便是饒過了虞浩天的無心犯上。


    “遵命。”


    紛亂平息,眾仙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飲酒談笑,謝無妄溫存迴眸,望向身後的寧青青。


    目光中隱隱藏著審視。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指向她,他也想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絕對與她有關。


    這個壞東西,最是擅長捉弄人。


    ……從前,最是擅長捉弄人。


    他的眸光微微一晃,心中浮起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從何時開始,她不再狡黠,不再使壞?


    目光一頓。


    她竟不在他身後。


    “嗯?”謝無妄微眯起長眸一掃,發現那道纖細柔弱的身影縮在燈柱後麵,背對著他,兩隻小手環抱在胳膊上。


    隻一個背影,便是道不盡的蕭瑟可憐。


    ……誤會她了?


    腦海中忽然晃過一幅畫麵。


    他再一次想起了她在殿前與虞浩天對峙的事情。


    那日等他處理完公事,迴到玉梨苑已是夜色時分。


    原本憶起這段往事,他隻會記得她激起了自己的興致,夜間將她狠狠欺負了一通又一通,直到她哭著求饒。


    但此刻看到她藏在燈柱下的身影,卻是驀地想起了另外一幕舊景。


    他那日迴到院中,第一眼看到她時,她正是倚著東廂外麵的廊柱靠坐在那裏,小小的身體整個藏在長柱的影子下麵。


    玉梨木的暖光照亮了她的輪廓,但她看起來似乎還是有些冷,兩隻細白的小手環抱著胳膊,縮成柔軟一小團。他捉住她的肩膀將她掰轉過來,看到她的眼底閃過兩點微小的淚光。


    有一瞬間,她臉上的神色是茫然的、猶豫的、思慮重重的,但他當時並沒有在意,隻是隨口問她一句,“怎麽了?”


    她看清是他,小臉立刻便鮮活了起來,明亮的眼睛裏湧出清涼的甜蜜,一對小梨渦把嬌嫩的紅唇牽出了極好看的弧度。


    一聲“夫君”,甜絲絲地纏進心坎。


    仿佛看到他,便能將所有煩惱瞬間拋到九霄雲外。


    這份發自內心的愉悅感染了他,他無心再理會那些已經消逝的小情緒,將她往肩上一扛,掠入正屋壓進床榻,開始縱情歡愉。


    他從未想過,在他迴來之前,她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想些什麽?


    他原是不會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問題的,隻不過眼下這一刻宛如舊日重現,提起了他幾分好奇探究的心思——如他這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一旦起心動念就不會輕易罷手,他想知道的事,便一定要知道。


    她在想什麽?他很想知道。


    想知道從前,也想知道當下。


    唿吸微沉,剛踏前一步,卻見她的小臉悄悄從燈柱後麵探了出來。


    謝無妄轉動這諸多念頭,說來繁久,其實隻用去了短短一瞬,此刻,眾仙君“遵命”的“命”字,尾音才將將落下。


    寧青青是聽到謝無妄說“不得食菌菇”,這才壯著膽子冒頭的。


    他看著她,發現她的眸光隱隱有一點緊張,美麗小巧的唇瓣輕輕抿著,本就雪白的小臉更白了些,她轉動著眼珠左右看看,視線落到他的身上時,神色明顯放鬆了一些。


    這一份本能流露出的依賴信任,極大地取悅了他。


    他迎上前,站在她麵前,眸光沉沉落在她的小臉上。喉結暗暗一滾,他等待著她再一次送上釀在眸中的蜜,等待她的笑容像花朵一般綻放。


    舊日與當下重疊,他的心頭隱隱浮起的期待亦是雙重的。


    高大挺拔的身軀罩在她的身前,他微微俯身,俊朗好看得獨一無二。


    他沒發現,自己的唇角亦是難得地浮起了極淺淡一絲笑容——不是平日掛出來的那種。


    他看著她。


    寧青青見他接近,壓低了聲音,真誠地感慨:“他們都是壞人!”


    誠實菇,有一說一。


    那些人有的要坑她,有的要打她,還有的……會吃菇!而眼前這個,雖然雄風不振(?),但還是算得上一個好人。畢竟,他不讓別人打她,還不許他們吃蘑菇。


    謝無妄一怔:“?”


    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她的臉上並沒有欣喜甜蜜,而是一本正經地……向他告狀?


    他眯了眯長眸,緩緩掃過殿下一眾仙君。


    神色便冷了些。


    在今日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到竟有人膽敢當著自己的麵傷害她。虞浩天對她的不屑和惡意,在他握住刑鞭的時候便感受得真真切切。隻不過虞浩天自己突然出了那麽個惡寒的狀況,讓他未及細想。


    此刻細細一思忖,便覺不對。從前她是不是就受過什麽委屈?那一日……若真的無事,她為什麽會瑟縮在長廊的陰影下,神色茫然、猶豫、思慮重重,眸底帶著淚光?


    難道那個時候虞浩天就曾欺過她?


    還有雲水淼。他記得不久之前,寧青青告過一狀,說是雲水淼在她麵前搬弄是非。當時他不以為然,因為女人之間勾心鬥角的齟齬他實不放在心上,但今日,雲水淼在殿上激著她說出了‘道君不行’這種話,其用心險惡可見一斑。


    謝無妄眸光更冷,心中難抑殺意。


    他垂下頭,望進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聲線低沉溫柔:“那些壞人,我都會罰。”


    她抬起頭來,微微彎起了眼睛,用一種十分可愛的口吻誇獎這個低等生物:“你是一個好人。”


    她的語氣異常真誠,就像一個人摸著狗子的腦袋,誇它是一隻好狗。


    謝無妄的心尖好像被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揪了一把。


    他的小東西,還是那麽好哄。她其實隻是想討一點公道和憐惜而已。


    第26章 委婉曲折


    看著寧青青天真純澈的眼睛,饒是心腸冷硬如冰刀的謝無妄,也不禁恍惚了一瞬。


    從前的她,便是這樣的。


    簡單得一眼就能望到底,通透無暇。


    可惜明珠抵不過時光的侵蝕,日複一日間,歲月給這段感情留下了太多的裂隙和冗餘,最近這一段日子,就連他也被她弄得有些心浮氣躁。


    不過,既然她忘了,倒也不失為一個契機。


    這一次他多花費些心力,好生嗬護著她的簡單純稚便是了。


    倒是有趣。


    至於其他……不急。


    謝無妄抬眸望向左側席位,聲音清涼疏淡:“本君治下不嚴,叫昆侖客人笑話了。”


    昆侖七祖與寄懷舟急忙起身拱手:“不敢。”


    今日宴上發生的事情雖然極其勁爆,但隻要謝無妄一日還在,這世間就絕無可能流傳半點風言風語。


    道君君臨天下,沒有他防不住的口。


    他一開口,寄懷舟便領會了意思。這位劍仙急急起身,解下劍放到一旁,端了酒水敬上前來。


    “道君夫人,那日是在下行事衝動,言語莽撞,今日特來請罪,還望夫人恕罪。”寄懷舟手一晃,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隻靈匣,放在寧青青麵前的案桌上,“近日恰好得了一匣煉神玉,禮物微薄,不成敬意。”


    道君派人取了東淮秘境的鎮境之玉,廢了一個大秘境,這樣的消息自然是驚動了昆侖劍宗。


    溫養一個大秘境,天時地利都缺不得,還要耗廢大量人力物力。毀一個秘境,可謂傷筋動骨、動搖根基——成型的秘境可以持續產出靈植靈礦靈獸,生生不息,也是宗門新人的絕佳曆練之所。


    寄懷舟主動獻玉,便是向道君求饒討好,盼他不要用同樣的手段敲打昆侖。


    謝無妄懶散傾身,寬袖拂過案桌,修長似玉的手指自袖中探出,漫不經心地挑開靈匣,輕笑一聲,像是讚,又像是嗤。


    他微偏過頭,看向寧青青。


    前幾日他將煉神玉置於她身側的土層中,見她像幼苗取水一般,一點點將煉神玉吸收煉化,感覺倒是頗為新奇有趣,更像是在養個什麽小動物了。


    今日他知道寄懷舟要獻玉,所以帶她來。


    小東西看見煉神玉,當會驚喜得彎起眉眼。


    他的視線若無其事地落到她的臉上,卻發現她並沒有在看煉神玉,而是在看寄懷舟。


    謝無妄眸光微頓,食指和中指幅度極小地動了動,唇角笑容倒是更盛了些。


    案桌後,寄懷舟雙手執杯,長身敬下。


    他生得英俊,麵龐棱角分明,氣質清冷淩厲,整個人就像一柄鋒銳無匹的絕世寶劍。


    俯身敬酒,一股凜冽的冰霜氣息便拂了過來。寄懷舟常年與劍為伴,劍仙的劍是上品靈劍,劍息如那雪中鬆柏,鋒銳、寒冽,甚至蓋過了劍主人的氣息。


    寧青青的眼睛微微一亮。


    這個穿白色劍袍的人,好看也好聞,他的氣息帶著一種堅強剛硬的味道,隱隱還能聽見清越的‘錚’音,讓她想到了百折不撓的孢子把身體拖成橢圓、在風中努力前進的樣子。


    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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