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寧青青又有不同常人之處,旁人的駁雜靈根都是像幾種顏色不同的泥巴糊在一起,又髒又亂,她不一樣,體內五行絲絲分明,均勻衡定。


    這樣的天賦在修行方麵沒有任何優勢,不過天生與動、植物都親,與高階的靈器法寶也能詭異地、雞同鴨講地共鳴,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法寶最細微的缺損,無論缺了哪一行,她都可以精準完美地修補上。正因為如此,這些年她把謝無妄的法衣、仙劍和法寶都養得毛光水滑,一個個都快要成精了。


    她跟了他三百多年,無論是她還是娘家青城劍派,都不曾問謝無妄討過什麽好處。


    多年陪伴和付出,全身心交托的愛意,怎堪淪為輕飄飄一句‘不該有的心思’?


    寧青青驀地站了起來。


    她抿著唇,離開玉梨苑,順著白玉小道攀上山巔。


    東方翻起了魚腹白,寧青青攥了攥手指,被夜色暈染得一塌糊塗的心緒,此刻漸漸分明起來。


    她要平靜地和他好好談一談。


    不是在床榻上,沒有曖昧氣息,不會心亂。她要清醒冷靜地問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到了乾元殿,發現黑沉沉的大殿緊闔著厚重的殿門,一絲光線也透不進這座黑暗巨獸般的殿堂。


    她順著黑石岩座繞到了殿前,站在殿前廣場向下望去,隻見整座仙山上重疊著層層殿宇,密布著天聖宮各部,森然有序地從山腰鋪到了山腳,綿延輻射向山下的大地。單看這些殿宇的製式,便是對山巔乾元殿俯首貼耳的臣服姿態。


    座落在身後的乾元殿帶著極重的威壓,殿前列著禁侍,這些人像刀鋒一般,無心無情,隻聽從謝無妄一人之令,沒有人能和他們打交道。


    謝無妄不在這裏。他在的時候乾元殿從來不關門,遙遙能望見高坐的身影,漫不經心之中,透著刻骨的威嚴氣勢,令人不自覺地屏息。


    她望向山下鱗次櫛比的殿宇。謝無妄也許在某一處,也許離開了天聖宮。


    她窩在玉梨苑太久,習慣了獨來獨往,要讓她四處去尋謝無妄……著實是有些難為她。


    罷了,先迴去。


    寧青青順著乾元殿側麵的闊道返迴後山。


    剛走到殿側,忽然聽到低沉悶震的開門聲從殿階之上傳來。


    偏門開啟,一個柔若無骨的女子走了出來,款款行到寧青青麵前,盈盈一拜。


    “夫人是在尋道君嗎?”她的聲音掐得出水,“道君半夜便走了,沒留下來過夜,妾身也不知道道君後來去了何處,還望夫人莫怪。”


    這個女子寧青青認得。她叫雲水淼,正是二百年前東海侯送來的那個純陰美姬。被送出天聖宮後,據說去了昆侖。


    她怎會出現在天聖宮,還在謝無妄的乾元殿過夜?


    寧青青有些失神。


    雲水淼扶著腰,眸光嬌怯,弱弱地道:“夫人請千萬不要因為妾身的事情和道君置氣。妾身隻要能得道君一兩分庇護,便心滿意足,絕不敢肖想太多。”


    她搖晃著腰肢繼續向前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斟酌著,還想說些什麽:“妾……”


    寧青青漠然瞥去一眼:“我沒發問,誰許你自說自話。”


    她跟了謝無妄多年,那股散發自骨子裏的強勢睥睨多少也能學到幾分。


    沒有外人在場時,她會毫無形象地和他鬧,但在外人麵前,她卻絕不會弱了半分氣勢。


    雲水淼神色一凜,垂下頭不敢再多說。


    寧青青越過她,走向山後。


    山巔的清晨,空氣稀薄得叫人透不過氣。


    這是她和謝無妄的事,與旁人無關。


    謝無妄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裏,她忤逆他令他不快,他便身體力行告訴她,他是絕對權威,不受任何要脅。


    *


    寧青青離開崖頂,飄迴玉梨苑。


    茫然片刻,她坐到床榻上,呆呆地盯著八角傳音鏡看了很久很久。


    終於,她緩緩將它取過來,輕撫著對應謝無妄的火焰紋理,注入靈力。


    她試圖平靜地說話,但尾音還是帶上了一絲不明顯的沙啞和顫意:“我不要一個弄髒的夫君。迴來,與我解契離籍。”


    手指一鬆,傳音送至千裏之外。


    給謝無妄傳了信之後,寧青青的手無力地垂下,傳音鏡落到了枕側。


    心髒後知後覺地‘怦怦’亂跳起來,周身急速流淌的血液也不知是冷還是熱。


    單憑雲水淼一麵之辭,寧青青自然不會信。但是謝無妄昨日肆無忌憚地傷她,將話說到了那份上,又留此女在乾元殿過了夜……寧青青無法不多心。


    她看似把話說得決絕,其實是想要他解釋澄清的。


    謝無妄不屑說謊,他若真做了,必定會認。


    第4章 月下謫仙


    日影在院中移動。


    傳音鏡中一片死寂,自寧青青傳音過去已有數個時辰,謝無妄全無反應。


    她的心髒隱秘地揪著疼痛,似一陣陣陰雨,綿密細碎,無休無止。


    給個痛快也比這般軟刀子割肉要好受些。


    日影西斜,星鬥滲入夜幕中,月也漸漸爬到桂樹的枝葉之間。


    她僵成了一座雕像,隻靜靜地等著他的消息。


    她用盡了全部意誌力,才忍住沒有再次給他傳音。她不願去想他,但是記憶卻不停地湧上來,他的精湛、他的強勢、他唇角攻擊性十足的輕笑,他微眯的暗沉長眸,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他的一切,都在淩遲她的心。


    她悲哀地發現,關於謝無妄的記憶幾乎都在床榻之間。他到玉梨苑來,目的總是那麽明確。


    日升月落。


    她捱了整整三日。


    這三日,好像走完了一生,轉動眼睛時,她感覺自己的眼珠就像是木頭刻出來的。


    玉梨仙木製成的屋子似乎越來越冷,要將她連人帶心凍死在這裏。


    她蜷了起來,茫茫天地間,好像隻剩下她一個……不,不對,她還有師父,還有師兄師姐們!從小,大家言傳身教告訴她,自己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自己好。可是在謝無妄這裏,似乎不是這樣的……


    她猛地抓住傳音鏡,就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


    手指劃到東南方位的硬質紋理上,她注入靈力,向她的師父、青城劍派掌門寧天璽傳信。


    “師父,我想家……”


    原以為自己已經徹底麻木了,沒想到剛開口喚一聲師父,情緒陡然找到了出口,眼淚決堤,短短一句話未說完,竟打起了哭嗝。


    她不是孤身一人,青城劍派的師父和師兄師姐們永遠不會拋棄她,她隨時都可以迴去,每天換一個人抱著哭,直到情傷痊愈為止。


    這麽想著,心中的委屈更是盡數化成淚水,奔湧而出。


    知道被人愛著,才會肆無忌憚地委屈。


    許久,她哭完一場,打著嗝擦幹了淚,抹開糊在臉上的發絲,隨手摸過傳音鏡,很自然地將手指探向鏡心,準備讀取師父的迴音。


    “咦?”


    鏡心一片死寂,並無絲毫靈力波動。


    “原來傳音鏡壞了啊。”她恍然大悟。


    糟老頭子不可能不迴她消息。


    她將八角青銅鏡置於掌心,沉浸心神,蕩出水波一般柔和均衡的五行靈力,嚐試與這件法寶共鳴。


    瑩潤的白色光芒在鏡麵來迴卷動。


    半晌,寧青青收迴靈力,搖了搖頭。


    她隻能與高階的靈器法寶共鳴。傳音鏡等級太低,修不了。


    她這天賦當真是一言難盡,修行奇慢不說,還挑三揀四嫌棄人家低階法寶。


    她歎了口氣,拿著傳音鏡站了起來:“找誰修……”


    動作驀地一頓,她愣在原地。


    仿佛有一道閃電照亮了昏昧,她忽然清晰地意識到,在與謝無妄的這段關係中,她的處境究竟多麽糟糕。


    謝無妄不給她迴複,她能在心中找到一百個理由。而師父不給她迴複,她第一時間便認定是傳音鏡壞了。


    其實怎麽會不明白呢,誰在意她,誰不在意她,一目了然。


    無需刻意去找,處處都是他不愛她的證據。


    心髒一下一下抽著疼,疼到幾乎喘不過氣。


    恍恍惚惚之間,瞥見微光一閃。


    寧青青怔然望去。


    竟是傳音鏡亮了起來。


    沒壞嗎?


    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心髒失控地亂跳,陡然探出手,卻在手指觸到鏡心的前一瞬間蜷了迴來。


    ‘不,肯定不是他,是師父。’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將靈力注入鏡心。


    “小青兒!”一個咆哮般的女聲傳出來,震得鏡麵簌簌搖晃,“糟老頭子重塑劍骨成功啦!”


    是青城劍派的二師姐,武霞綺。整個門派就她嗓門最大。


    糟老頭子?重塑劍骨?


    寧青青怔了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糟老頭子過得那麽頹廢,其實是因為早年與妖獸搏鬥時毀傷了劍骨,從此動不得劍氣。劍骨之傷傷在根本,就連天下醫修之首、藥王穀穀主也說無力迴天。


    糟老頭子早已放棄了修行,每天混吃等死。


    怎會突然……


    寧青青感覺自己重新活了迴來,她興奮地攥住傳音鏡,還沒來得及迴複,便見鏡心又一次閃過靈力微光。


    武霞綺的大嗓門響徹玉梨苑:“劍靈髓這種神物,用在糟老頭子身上可真是浪費了啊,雖然他是咱師父,但咱們有一說一,治他,委實是糟蹋了道君的好東西,還勞動道君親自出手替他塑骨……小青兒呀,你吹的怕不是枕旁風,而是龍卷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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