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逐晨已記不得風不夜上迴抱她是在什麽時候了,此時被他抱住的地方,有種灼熱的觸感。


    這……收不了場。


    下一步該做什麽?


    逐晨的腦子跟臉頰一起發熱,在現實與荒誕間反複橫跳。等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一些,察覺到風不夜身上的肌肉在輕顫,經脈中的氣息混亂如麻,顯然是忍得十分辛苦。


    “師父……”


    風不夜不發一言,若不是心跳聲沉重而急速,穿透單薄的外衣清晰地傳遞過來,逐晨都要以為他睡著了。


    這一刻,逐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人人都道風不夜是劍修宗師,天地間無人匹及,哪怕是摘星逐日,也敢豪言相爭,卻從不見風不夜在誰麵前示弱過。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道唿吸,似乎都帶著隱忍與克製,當得起眾人對大能修士的尊崇與敬仰,唯有在她麵前,生出過七情六欲,表現過疼痛、落寞、憤怒、不喜……


    逐晨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對他才好。


    “師父。”她喑啞問道,“你難受嗎?”


    風不夜緩了片刻,雙目逐漸清明,半闔著眼,說道:“無礙。”


    風不夜內傷頗深,又高傲好強,待將血氣徹底壓下,才鬆開逐晨。


    可他未與逐晨一起迴去,甚至未叫逐晨看清他的臉色,直接甩袖召出瀚虛,踏劍而去,行色匆匆,略顯一絲倉促。


    逐晨一路渾渾噩噩的,迴到朝聞,看見大魔時才想起來,自己應該是帶若有、若無來找人的,怎麽這倆魔修不見了?


    大魔正重操舊業,在幫人算命。


    逐晨跑過去,將他拉離攤位,跟他到了角落,商量道:“大魔,你做魔這麽久了,又會治病,請去幫我看看我師父吧。他似是不願見我,可我瞧他狀態不對,像是受了重傷,又在遭魔氣反噬。”


    “他這是心魔作祟。”大魔搖搖手,了然道,“他以前修道時,磊落無求,道心堅定,敢以劍入道,以劍問心。可他入魔之後,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無論是魔修還是道修,道心崩塌,談何修道?除他自己,沒人能救得了他。”


    “心魔……”逐晨呢喃自語道,“師父的心魔是什麽?他突然入魔,誰也不知道啊。難道是天下蒼生?蒼生不是好好的嗎?”


    大魔迴身,覺得她這話荒謬得可笑:“什麽蒼生?心魔隻因私欲而生,蒼生是成不了心魔的。你以為你師父,半步登仙,就沒有自己的煩惱了嗎?我告訴你,即便是神,也免不了一念入魔。”


    逐晨隻覺他這話說得通透,似乎什麽都明白,問道:“那是什麽?”


    大魔隨口一句驚人之語:“你便是他的心魔。”


    “我?”逐晨不假思索地反駁道,“我怎麽可能他的心魔!我什麽都沒做!”


    “這你可問不得我。”大魔攤手,“何況心魔,不在於你做過什麽,在於他想對你做什麽。”


    風不夜能想對她做什麽?這話說得也太曖昧了。


    逐晨上下打量著他,退了一步,哼道:“你不會是個騙子吧?”


    “嗯?”大魔冤屈道,“我騙你何故?”


    逐晨撇嘴:“你說你會算姻緣,結果到頭來隻是一道圓光術。圓光術也就罷了,你問的隻是片刻後會發生的事。可我沒有讓你預知未來,我讓你算的分明是姻緣啊!哦不對——是你主動要為我算的!”


    大魔眉毛上挑,心說怎可能?他千萬年的道行,隻能看見彈指數息過後的時間?


    他隻說了句“抱著你”而已,尚未描述自己看見的畫麵,是逐晨自己這樣覺得。


    大魔搖頭:“不是。”


    逐晨:“那你求的也不是姻緣吧。”


    大魔歎道:“你不相信,我無話可說。”


    逐晨:“是你這話說的毫無道理。你說師父的心魔是我。既生心魔,那必是心中有所恐懼。難道師父還會怕我?”


    二人沉默。


    大魔無心解釋,隻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眼神中皆是意味不明。


    逐晨雖辯駁的強烈,可某些想法已深深刻在腦海中,一出神就會朝著那邊遐想過去。


    沒一會兒,大魔歎息著說:“由愛故生怖,由愛……”


    逐晨忙打斷了他:“你不是說你不知道嗎?!”


    大魔笑說:“我不知那道友如何想,可我知這世間還是有道理的,你不能不讓我講。”


    逐晨覺得若是自己有心魔,那根源一定就是大魔,她用力揮了下手,怨念道:“你給別人算命,都是說好話,叫他們開心,怎麽給我算命,卻把我激得滿心煩躁?”


    大魔一指點中她的額頭:“他們順遂,我說的就是他們喜歡聽的。你心裏有鬼,自然我說什麽你都……”


    “罷了罷了!”逐晨大聲打斷了他,幾是落荒而逃,臨走時還要嘴強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實我是不信算命的,再會!”


    逐晨一路跑遠,待看不見人影,才鬆了口氣。她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看見了鬼鬼祟祟躲在店鋪裏的兩位魔修。


    若有、若無佝僂著背,小心將自己縮在陰影中,低聲細語。


    逐晨走過去,擋住二人身前的光線,跟著蹲下,問道:“你倆跑什麽呀?方才人怎麽不見了?”


    若有用氣音道:“我聞到了魔君的味道。”


    逐晨鼻翼翕動,嗅了嗅,說問:“你們魔君身上還有味道?是不洗澡嗎?”


    “噓——”兩人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又不便動手,在一旁急得手舞足蹈。


    若無激動:“你可莫要亂說!這麽近的距離,當心讓他聽見!”


    若有說:“那是上古大魔的魔氣!不是什麽臭味!你帶來的那位魔修身上就有。”


    “我知。”逐晨說,“他修為確實厲害,可你們至於這樣嗎?好歹都是魔修,不該去求他罩著你們?”


    修士也怕魔修也怕,害羞草都不帶他們這樣的。


    若有解釋說:“我魔界的新魔君,身上就有一縷上古魔氣,因此修為進階比尋常人快上百倍。所以我二人懷疑,那位道友其實就是魔君佯裝!”


    “……啊?”


    逐晨險些被二人帶歪了思路,但實在無法將大魔的氣質與“魔君”二字結合起來。想來以大魔的性格,也不會幹這樣的吃力事。


    “不是的。”逐晨說,“那位是寥寥雲的朋友,不是魔君。他若想做魔君,千百年前就做了。”


    “原來是寥寥雲的朋友啊?”若無撫著胸口安然道,“不是魔君就好。你不知,我們魔君性情殘暴,若是來了朝聞,你我都要有危險了!”


    若有忙攔住他:“不要提魔尊的尊名,據說,他能聽得見。切莫將他招來。”


    若無後怕道:“好。那往後我就稱他為……暴君。”


    逐晨見他二人草木皆兵的模樣,不以為意道:“危險……還真不一定吧?我師父在呢。”


    說起風不夜,逐晨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若有擦幹虛汗,扭頭發現梁鴻落正兩手環胸地站在外麵,表情陰沉,邊上還放著兩個大竹筐,顯然是一個兢兢業業的打工人。


    他見同是魔修,且梁鴻落的修為比自己要高深一些,自己已經實現財富自由,對方卻還在忙碌著養家糊口,不由心生不忍,抬手招唿道:“鴻落道友,過來,過來啊!”


    逐晨放心不下,幹脆道:“那你們與鴻落道友一起去拜會大魔吧,我再去看一眼我師父。”


    第93章 心魔


    風不夜封閉了房屋的門窗,凝神入定,本想要盡快修複受損的經脈,可是一提起法力,血液中剛平息下去的躁動,又再次翻湧起來。


    他胸口的那股龍魂,似乎察覺到他的虛弱,正趁機攻陷他的神識,試圖吞並他的魂魄。


    這道龍魂,本是風水山脈中絕佳的一道龍脈,被魔界界碑生生斬斷,又受魔界氣息滋養,千百年後竟意外化出一縷殘魂。


    世間早已沒有龍這樣的神獸,這殘破的龍魂大抵是憑借天道氣運,奪得最後一絲龍氣,殘喘於世。它的由來,還是前世逐晨告訴他的。


    ……彼時逐晨與他說了什麽?


    風不夜的聽覺被嘶吼的龍鳴聲所霸占,那渾厚的、發泄似的怒吼,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並在他腦海中繪製出一副混亂的畫麵。


    各種嗜血的衝動伴隨著他逐漸飄遠的意識,自他靈魂深處溢出,到了後麵,他的世界裏充斥著血腥味的“殺”字。


    他仿佛重新迴到了被魔氣肆虐的人界。


    昏沉的天空、蕭瑟的寒風、荒漠似的土地,與處處高壘的屍骨。


    空氣中是各種腐朽的味道,劍尖所指,早已分不清是敵是友。


    風不夜濃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掃過,波瀾不驚,手指掐出靜心的法決,欲將眼前的幻境除去。


    突地,袖子叫人輕輕勾了一下,那人怯怯叫道:“師父。”


    風不夜的手指猶如觸碰到了最尖銳的刀刃,輕微抽動,想要躲避。他低下頭去,看著對方那張額角冒著冷汗的臉,斂下眉目。


    她身上的血腥味,濃烈地直嗆他的鼻喉,讓他一瞬間暗諷自己的昏沉,竟也會著了這樣簡單的道。


    周圍已不知何時圍聚了一群修士,他們的刀劍上還帶著血漬,高舉著討伐的旗號,將兵刃對準了已無從反抗的“逐晨”。


    “道君,交出這魔修!我今日定要殺了她,為我同門報仇!”


    “多少道友皆是罹難於魔修之手,此人不死,難以服眾,即便是徒弟也不該包庇!風不夜,你教出的徒弟,現下就將她殺了!”


    “道君,她既落到你的手上,你該清理門戶才是!”


    “逐晨”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似乎是生怕他會拒絕。


    風不夜眸光閃動,低垂著的手微微發熱,好半天才道:“我會將她帶迴去,好好看管。”


    “不可!今日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風不夜本欲將手抽迴,結束這場荒謬的試煉。“逐晨”落下一道淚水,無助地將臉貼在他的手邊,希求道:“師父,我想迴家。”


    風不夜耳邊隻聞得她的聲音,重複了一句:“我要帶她迴朝聞。”


    “不行!”


    所有的人都變得麵目可憎起來,猙獰地叫囂,要讓她葬身於此。


    瀚虛劍也開始震顫,劍身上殺意蓬勃,誘導著他將劍意指向那群兇殘的修士。


    不是的。


    風不夜心道。


    逐晨根本不願意與他迴去。


    因此他才生這心魔。想將人帶迴去,困起來,叫她好好聽話。他不想再在劍陣上見到逐晨,聽她說什麽“不同道”、“不同路”。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可以共存的道?逐晨太過天真。所謂的尊重,是由力量得來的,不是退讓。


    她才不會如此,卑微地,聽話地,求著他帶她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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