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大殿,飛龍盤柱。


    歸位已有幾年的旭和帝坐在浮雕案台前,旁邊兩尊巨大的青銅古鼎,緩緩飄散著淡淡的香氣,聞之叫人神怡舒爽。


    旭和帝看著站在大殿中的男子,“薄晏舟,朕要你去青城一趟。”


    青城攙?


    一直恭敬低頭的薄晏舟愕然抬頭,溫和的眼裏閃過一絲鬱色。


    那個地方,是他此生最不想觸及的。


    “你有異議?”旭和帝見他愣神,淡淡地問。


    “臣不敢。”薄晏舟低頭拱手。


    旭和帝讓一旁的太監將密函送下去給他,“立即啟程吧,馬車什麽的朕已讓人替你準備好了。”


    薄晏舟接過密函,躬身領命,“臣告退。”


    捏在手上的密函猶如千斤重。


    君楚泱緩緩站起身,離開案台,負手而立,目送那個走出大殿的身影遠去。


    ……


    青城,一個魚米之鄉,織錦之地。


    這裏是南淩除了天都外被譽為最富庶的一座城,這裏專產稻田、綾羅綢緞,以及名茶。


    一座城富庶了,自然也少不了貪官汙吏。


    就譬如今日公堂正開審的案子。


    “啪!”


    驚堂木一拍,堂上的知府眯著小眼睛看跪在堂下的人,“魚沉歌,賀家少爺說的你可認?”


    “不認!死也不認!”魚沉歌昂首挺胸,清澈的眼中透著堅定。


    “本官是看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就是你勾引賀家少爺不成,反汙蔑賀家謀財害命的證據!”知府將一張張已經畫好押的口供扔給她。


    “假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你們陷害我的!”魚沉歌憤怒地咆哮,憤恨地瞪向旁邊坐著的那個賀家大少。


    賀家大少起身,上前捏起她的臉,壓低聲音說,“你此刻反悔還來得及,當本少爺的第九房妾侍,總好過被弄死的好,你要知道,女人在死之前還可以利於別人的。”


    惡心的手滑過她的臉蛋,暗喻很明顯。


    “呸!”魚沉歌吐他一口唾沫。


    她怕什麽,反正她也是從那個地方裏爬出來的人了,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賤人!”賀家大少毫不客氣地一掌扇過去,起身對知府道,“大人,本少見她孤苦伶仃,原本想要好意與她和解,奈何此女冥頑不化,請大人依法判決吧。”


    “嗯,賀少爺仁慈,是此女不識好歹。”知府奉承地點頭,而後,拍驚堂木,“魚沉歌故意詆毀賀家名譽,壞賀家大少之名聲,隨意誣陷人謀財害命,先將其收押處理,三日後問斬。師爺,給她畫押。”


    這就是外表看似富庶祥和的青城,暗裏,卻是如此不堪。


    不過是一個毀大富人家的名譽,壞別人名聲的罪名而已,便落得個斬首的結果。


    “你們這群狗官!我死也不會畫押的!!”魚沉歌被人強行按著畫押,在那個師爺抓起她的手指要強行按上印泥的時候,她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用頭撞開他,撿起那張供紙揉成一團就往嘴裏塞。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嚇到,最先反應過來的人,趕緊讓兩名衙役上前抓住她,甚至拿棍子直麵捅她的肚子。


    但是,那雙清澈如泉的眼睛裏沒有半點屈服,反而更加堅定不屈。


    突然,外頭傳來一聲——


    “丞相大人到!”


    丞相大人?


    上頭的知府嚇得一個從位子上跌下來,趕緊下堂迎接。


    魚沉歌也因此免遭一頓打,被人押著跪在一邊。


    “丞相大人駕臨青城,卑職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她聽到那個狗官恭恭敬敬地奉承,心裏冷哼了聲。


    也不過是來了個更大的狗官罷了。


    “袁大人言重了,本官隻是聽聞青城是魚米之鄉,途經此地便前來看看。”


    這聲音,很溫和清潤,很像……一個人。


    好吧,就當給這個聲音一個麵子,勉強看一眼好了。


    魚沉歌偷偷抬眼看去,這一看,她不敢相信地瞠大雙目。


    原來,不是像,而是,真的是他!


    十年不見,他變了好多,身材還是那般清瘦,比以前更俊,也更加成熟穩重了。


    原來,他已官拜丞相,真好。


    他就站在那裏,卓然而立,輕袍緩帶,穿著很樸素,沒有為官者該有的華麗,也因此,他身上透出一股正直廉明的氣質。


    她收迴剛才的話,這世上還是有好官的,因為是他。


    但是,她從未想過會這麽快見到他,而且還是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


    這可如何是好?


    她不要他看到她這個鬼樣子啊!


    看到他已走過來,魚沉歌立即把頭垂得很低,很低。


    又想他看到,又怕他看到。


    但是,那雙千層底鞋走過她麵前時,忽然停了下來。


    她聽見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袁大人在審何案子?本官是否打擾了?”


    “迴大人,案子已審完了,隻差一個畫押,豈料此女過於刁蠻,竟將那供紙給吞了。”


    “案子為重,袁大人請繼續。本官先到街上走走。”薄晏舟沒有幹預的打算,轉身又走。


    魚沉歌一個著急,堵在嘴裏的那團紙團卡在喉嚨,她趕緊捶打胸口吐出,但是——


    看著那團沾滿她口水的紙團好巧不巧地打在男子的腿上,她僵化了。


    薄晏舟停下腳步,看著掉落在腳邊的那團紙團,倏地彎下身,先那師爺一步撿起。


    那師爺見此,趕緊道,“大人,這紙團委實汙穢,請交給……”


    還未說完就被薄晏舟擺手,他迴身,看向跪在地上雲發散亂的女子,溫溫淡淡地問,“你認為自己的是冤枉的?”


    魚沉歌十指緊緊揪著粗布羅裙,她很想點頭,真的很想,點頭了就有可能翻案,同時也讓他看見了她,看見這樣狼狽的她。


    可是,若不點頭,隻怕再也沒機會再看到他了。


    “她是啞巴?”薄晏舟問知府。


    “她……她……”


    “我不是。”清亮脆嫩的嗓音響起,薄晏舟的心弦在那一刹那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然而,隨著那張臉抬起,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何止是被撥弄,簡直是震撼。


    震撼這個女人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麵前。


    十年不見,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柳葉眉,桃花眼,小巧鼻,紅櫻唇,即便此刻穿著粗布羅裙,雲發散亂,甚至是個犯人,可是,昂著頭看他的樣子,粉臉微泛著紅暈,即使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那雙流水一樣自然波動,似醉非醉的眼眸叫人心蕩意牽。


    不管如何長,她都一樣的嬌甜可人。


    “晏舟哥哥!”


    嬌嫩清脆的叫喚,一如當年的無憂無慮,仿佛沒有分開的這十年。


    薄晏舟看不出表情,但其他人已經嚇傻了。


    晏舟……哥哥?


    這個女人居然認識丞相大人?而且還關係匪淺的樣子!


    完了!完了!


    這丞相聽起來是順道來逛一逛青城,誰知道是不是懷有別的目的來的。


    聽聞皇上歸位後,大赦天下,整治朝野內外,嚴懲貪官汙吏。


    魚沉歌昂頭看著她的晏舟哥哥,眼兒帶笑,滿臉重逢的喜悅,但是,臉上的笑容卻在久久得不到他的迴應後,一點點黯淡下去。


    “晏舟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她滿眼期待地問。


    十年,她一眼能認出晏舟哥哥,那是因為晏舟哥哥和當年分開的時候沒什麽變化,她就不同了,所以,晏舟哥哥一時半會還認不出她是應該的。


    可是,他怎需要想那麽久?


    難道這十年,他忘了她嗎?


    想著,她失落地垂下腦袋,心裏像被什麽碾壓而過。


    “大人,您與魚沉……魚姑娘相識?”那知府的話讓魚沉歌瞬間又恢複元氣,抬頭期待他的迴答。


    薄晏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向知府,“本官認識與否與大人審理的案子有關嗎?”


    說罷,將紙團塞到知府手裏,轉身,拂袖離去。


    那知府嫌棄地丟開紙團,紙團在魚沉歌麵前彈跳,仿佛她的心,一起一落。


    她看著那個背影,臉上甜美的笑容再也掛不住。


    她做錯了,晏舟哥哥好像不願認她。


    也是,她而今這副模樣,怎能同他攀上關係,會對他不利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聽到知府宣布她無罪釋放的話。


    “小賤人,別以為攀上丞相這棵大樹就了不起了!下次給本少爺放聰明點!”


    那個賀家少爺從她身邊走過,師爺粗魯地推她離開,而知府早已拔腿去追丞相。


    她苦笑,原來就算他沒承認,她那聲‘晏舟哥哥’也還是給他帶來困擾了。


    這下好了,那麽公正廉明的他隻怕要多一條包庇罪犯的罪名了。


    唉!


    她的腦子怎麽還是十年如一日,明明不能相認的,至少在這種情況下不能。


    不過,既然認都認了,那她再去認清楚些吧。


    魚沉歌不愉快的心情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她開心地起身去追她的晏舟哥哥去。


    “晏舟哥哥……等一下!”


    從府衙出來,魚沉歌看到薄晏舟就要坐上轎子離去,她趕緊出聲喊住他。


    正要彎腰上轎的薄晏舟,猶豫了下,放下簾子,站直身,迴頭麵對跑得氣喘籲籲的女子,“還需要我幫什麽嗎?”


    溫和的語氣,平靜的眼神,但是,魚沉歌就是聽出一種怪味來。


    感覺,是諷刺。


    她收起笑容,昂首看他,看到他如此幹淨,自己卻……


    意識到自己的狼狽樣,她趕緊轉身,用雙手去胡亂梳了梳頭發,再迴身,又是一臉甜美的笑容,“晏舟哥哥,謝謝你願意認我。是我不好,我不該認……”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溫溫淡淡的話叫她如鯁在喉,那根刺甚至毫不留情地刺進她心裏了。


    嬌甜的臉上青白交錯,羞愧難當。


    她難過地低下頭去,“對不起,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認你。要不,晏舟哥哥,你把我弄迴牢裏去吧,這隻是那個狗官個人的想法,你把我送迴牢裏就能證明你的清白了。”


    她又昂起頭,笑得燦爛,好似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一樣。


    “不用。你還有什麽忙需要我幫的,一次說完吧,下次就別再見了。”


    聲音溫和,語氣疏離。


    魚沉歌的心又仿似被狠狠掄了一拳。說得她好似賴上他這棵大樹了一樣。


    說得好像她認他就是想要利用他達到什麽目的一樣。


    盡管如此,她還是笑容不減,“下次別再見是因為你馬上就要離開青城了嗎?你何時啟程?迴天都嗎?”


    “是為了避免麻煩,你我還是不要再見為好。”薄晏舟沒有表露出任何不耐,依舊溫溫地進一步說明。


    魚沉歌嘴角的笑容僵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了避免麻煩,晏舟哥哥不願意再同她有任何瓜葛,要與她從此不相識嗎?


    雖然以他而今的身份很應該沒錯,但是她還是不想答應他呢。


    “晏舟哥哥,可不可以……”


    “不可以。”


    她還沒說完,他已經迴答了她。


    她該高興,他還了解她的性子,知曉她想要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他身邊。


    “可是……”


    “我還有事要忙,魚姑娘自便。”薄晏舟見她可是了半天沒說出什麽來,便出聲結束談話,轉身上轎。


    “晏……”


    轎簾落下,她出口的唿喊也戛然而止。


    然後,轎子離開,她還怔在原地,心裏好像一下子全空了,沒了方向。


    好不容易迎來天子大赦天下,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身,她以找到他為己任,卻沒想到一迴到青城就被那賀家大少看上,想要逼迫她成為他的妾。


    笑話!


    她怎可能做那個人的妾,何況賀家還同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隻是,老天竟安排她在這樣的情況下同他重逢。


    更可笑的是,才重逢就已宣告斷絕來往。


    晏舟哥哥是不是還恨她?恨她當年對他所做的事?


    應該恨的吧?若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對待她。


    雖然,他麵對她的時候,語氣很好,神情也很平常。


    ……


    端坐在轎子裏,薄晏舟溫文爾雅的模樣首次出現了冷色,放在膝上的手一點點攥成拳。


    本就不願再踏足這個地方,卻沒想到一迴來就遇見她。


    隨著她的出現,極力壓在心底某個角落的過往,一幕幕清晰浮現。


    她憑什麽在再見到他的時候還可以笑得那麽甜美開心?


    對於當年之事,她心中就沒有一絲愧疚?


    ……


    魚沉歌到湖邊簡單收拾了自己一番,再想方法弄來一身看起來算得上幹淨的衣裳換上,然後一番打聽下來,她得到了很多關於晏舟哥哥的消息。


    聽說,她的晏舟哥哥年紀輕輕就官拜丞相一職,是當今天下最年輕的丞相。


    聽說,在真正的皇帝歸位之前,他是朝中唯一敢與太後抗衡的人,是南陵百姓口中的好官。


    聽到這些,她心裏好不自豪,這就更加證明她當年做對了。


    然後,魚沉歌趕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己的爹娘。


    好不容易在一片荒草中找到一座孤墳,她邊清理雜草,邊道,“爹,娘,原諒女兒不孝,而今才能迴來祭拜你們。”


    “對了,晏舟哥哥可出息了呢!他呀,而今是當今丞相,可了不得了。那些狗官見了他個個都得點頭哈腰。”


    魚沉歌忽然停下動作,看向這座看起來都不像墳的墳,有些為難地說,“爹,娘,若是我想讓晏舟哥哥嚴懲那些人,但是又不讓他知曉原因為何,你們會不會太委屈?”


    “我知道這樣子他會更加看輕我,可是我別無他法了,靠我一個人是沒法讓那些壞人得到懲罰的。而且……晏舟哥哥不會在青城待太久。”


    一陣微風吹過,拂過墳上的草,輕輕搖曳。


    魚沉歌開心地笑了,“爹,娘,我就知道你們會同意的。那就這麽說定了!”


    這樣子,既為爹娘報了仇,也可以跟著晏舟哥哥了。


    ……


    打聽到薄晏舟落榻之處,魚沉歌趕緊跑過去。


    一早,薄晏舟走出別館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人靠在門前的石獅子後,膝埋首。


    他蹙了蹙眉,別館守門的士兵見狀,趕緊上前趕人,“哪來的乞丐,走走走!”


    魚沉歌抬起昏沉的腦袋,揉了揉眼睛,看到從麵前走過的男子,登時臉上發亮,那樣子就好似狗見了肉骨頭般,開心地喊,“晏舟哥哥!”


    那士兵本來想用踹的,聽她這麽喊,腳僵在半空。


    魚沉歌起身有些力不從心,於是讓那士兵扶了一把,趕緊追上去。


    “晏舟哥哥早。”她擠開與他同行的隨從,站在他身邊,昂頭,笑得甜美。


    薄晏舟對她微微頷首,有禮,溫雅,就像對待尋常人一樣。


    魚沉歌心裏一喜,至少他沒有冷言以對不是嗎?


    而且,他也沒趕她離開,這代表他昨日說的隻是氣話了。


    但是,下一刻,她的好心情被狠狠打碎。


    “魚姑娘若沒事就請離去吧,幹涉朝廷命官辦事也是個不小的罪名。阿言。”


    話落,那個叫阿言的隨從忽然站到魚沉歌麵前,伸手攔下她,不讓她再跟。


    “晏舟哥哥,晏舟哥哥……”對著他的背影喊了又喊,還是喊不停他的腳步,魚沉歌鬱悶地跺了跺腳,再度大喊,“晏舟哥哥,你昨日說的話可還算數!”


    ---題外話---謝謝大家的荷包和月票(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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