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帶她迴家嗬。


    世間那麽多優美的語句,那麽多美麗的詩詞歌賦,她卻覺得,這一句,最美。


    很快,外邊的亮光折射進來,他抱著她一步步迎著刺眼的光芒走出去,每一步無不堅定沉穩。


    穿過黑暗,走出出口,站在陽光下髹。


    眾人本還在為剛從皇陵裏取出的那塊棺材板震驚不已,忽而瞧見那抹俊美無雙的身影出現,紛紛舉目望去。


    隻見九千歲抱著一女子站在眾人麵前,坦然麵對眾多注視。


    即便華貴的錦袍上灑滿灰塵,他站在那裏依舊清風朗月般的優雅雍容。


    再看到他懷中抱著的女子,眾人倒抽涼氣,不是駙馬爺的女人嗎?怎是九千歲親自抱出來?


    駙馬人呢?


    “顧玦,你這是……”


    太後的話質問到一半,看到在他們身後走出來的人,便消了音,目光冷厲地瞪著那個身影。


    眾人往他們的身後看去,更加瞪直了眼。


    從黑暗裏一步步走到光明處的不是駙馬還有誰?


    隻見他冷著一張臉緩緩走出來,一邊拂著身上的灰塵,臉色陰鬱。


    關鍵不是臉色!而是……腿!


    駙馬居然是用雙腿走出來的,不是輪椅!


    他的腿好了,而且,步伐看起來矯健有力!


    “駙馬爺,這一折迴……您的腿竟神奇地好了?”薄晏舟詫異地發問,清潤的嗓音聽不出半點嘲笑。


    “是啊,駙馬爺,莫不是你們在後頭還發生了什麽吾等不知曉的事?”裕親王也納悶地說,目光似有若無地瞥向九千歲。


    蕭璟棠麵對眾人的質疑,他冷澀地瞥了眼在別人懷中的女子,朝太後走去。


    風挽裳看到小蓮蓬安然無恙地在外頭等著,便放了心,輕輕拉扯顧玦的衣襟,示意他放她下來。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依言放下她,還旁若無人地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蜘蛛網。


    她也看到他發冠上也掛了蜘蛛網,便本能反應地踮起腳尖替他除去,他也配合地低下頭讓她幫忙。


    等她除完,才意識到在此時此刻,這樣的氣氛,此舉有多不妥,端正站姿,站在他身邊,低下頭去,努力忽略那一道道異樣的目光。


    她的內心忐忑及了,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方才她有瞥過太後一眼,那臉色不是一般的不悅。


    很快,蕭璟棠走到太後麵前,雙膝跪下,拱手,“啟稟太後,其實微臣這雙腿於半個月前已漸漸恢複知覺,之所以一直沒說是因為……”


    說著,他又那邊的風挽裳深深看了眼,“是因為,想要給一個人一個驚喜,沒想到這個驚喜提前成了驚嚇。微臣並非有意隱瞞,請太後恕罪!”


    話落,磕頭。


    那個人是誰,再清楚不過。


    而這個驚嚇,是誰的驚嚇就不得而知了。


    太後在看到那個秘密終究還是公諸於眾,本就怒極,再看到她委以重任的兩人均亂成這樣,更是急火攻心。


    “你們一個個……都要氣死哀家不成!”太後精美的護甲指向他們,憤然斥罵。


    “太後息怒!”眾人躬身齊喊。


    “息怒!驚擾君家列祖列宗也就算了,還欺君到裏頭去!這是要告訴列祖列宗,這天下,哀家治理得有多失敗嗎?”太後指向皇陵入口,疾言厲色。


    風挽裳接到太後淩厲的瞪視,淡淡地低下頭去。


    太後這次估計會對她失望了,本來她接近太後,得到太後的信任就是希望能暗中幫到他們,若因此失去太後的信任,倒也無妨。


    “太後,眼下追究駙馬爺的欺君之罪是其次,臣覺得當務之急是要處理有關於旭和帝尚有子嗣在世的事,以及,還當年被無辜錯殺的景家一個清白!”身後的裕親王拱手道。


    “臣,附議。”薄晏舟語氣平平地跟著附議。


    身後,隨他一黨的也紛紛跟著附議,聲音響徹整座鍾靈山。


    “你們……”太後迴身氣得渾身顫抖地指向他們,然後,身子微微晃動,手撫上腦門,“你們……”


    “太後!太後!”


    一道玉色身影輕身一閃,上前接住太後倒下的身子,鳳眸掃過眾人,淩厲逼人,“太後昏倒了,太醫何在!”


    “卑職在此!”隨行的兩名太醫火急火燎地過來診治。


    “外邊日頭太大,先將太後扶到馬車上。”顧玦起身,讓宮女太監攙著太後前往停在外邊的馬車。


    他拂袖,負手而立,傲然天下般,鳳眸徐徐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陰柔的嗓音柔腔慢調地響起,“大家也看到了,太後鳳體抱恙,有何事,明日早朝再議!”


    “早朝再議?九千歲是想設法脫逃吧?”裕親王冷哼。


    顧玦鳳眸微眯,優雅的唇譏誚輕扯,“本督今日就要走出這裏,裕親王又能拿本督如何?”


    說完,餘光輕瞥,一旁的萬千絕舉手一揮,在外頭的東廠廠衛整齊劃一地上前一步,劍拔弩張。


    禁軍雖說是聽命於太後,其次是聽命於九千歲。


    緝異衛本就是太後的人,九千歲是太後的人,緝異衛又怎會在這時候站出來與之抗衡。


    唯一敢阻撓他腳步的隻有裕親王的人,可裕親王手頭上雖然有兵馬,卻也不是隨意調動的,今日更不會隨行而來。


    所以,顯然,沒人攔得下九千歲要離開的腳步。


    於是,在九千歲的強勢下,這場探索皇陵秘密之行,以太後昏倒告終。


    浩浩蕩蕩的隊伍像來時那樣歸去,以防有人毀掉重要的證據,丞相與裕親王同車,一同保護那塊從棺槨上劈下來的厚重棺材板。


    接下來,隻剩下駙馬和九千歲,以及皇家舞坊的風挽裳。


    風挽裳站在中間,左右站著兩個俊朗非凡的男子,且兩個男子均專注地看著她。


    一個溫柔慵懶,一個焦灼似火。


    他們的身後腳步的距離都站著各自的隨從。


    “挽挽,同我一道坐吧,上車後,我再解釋給你聽。”蕭璟棠癡癡地盯著她,緊張地問,整顆心都好像被她掐在手裏,雲端還是深淵,都由她掌控。


    風挽裳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扭頭,看向右邊的另一個男子。


    他隻是淺笑著朝她伸手,她便褪去清冷,露出柔和的笑容,緩緩把手給他。


    指尖才碰上他的掌心,他瞬間握緊,微一用力,將她拉到懷裏,霸道地摟著她的纖腰。


    蕭璟棠心碎地閉上眼,看向她,“挽挽,我知曉你是因為我的腿才留在我身邊的,這就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的原因!可你為何還是這麽輕易就選擇他!”


    他狠狠指向顧玦,黑眸猩紅。那樣的眼神,就好像是走向毀滅的前奏。


    風挽裳迴頭,失望地冷笑,“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為何選擇他。”


    “我做得還不夠嗎?你說我過去總讓你等!好,我改!可你卻沒再迴頭過!你說我不夠遷就你,好,你要做什麽,我都隨你!為何還是不行!”蕭璟棠憤然低吼,整顆心好像被剝開。


    他害怕失去她,在這世上,他隻剩下她了。


    “何不問問你都對我做了什麽!”風挽裳捂著心口,痛恨地對他咆哮。


    都對她做了什麽?


    蕭璟棠恍惚地看向她。


    她指的是當初他騙她成親取她心頭血之事,還是指……


    不!


    不可能!


    那件事她不可能會知道,倘若她早已知道,這段日子不會一直盡心盡力地為他,為蕭家。


    他看向她,譏笑,“所以,你還是放不下當初我刺進你心窩的那一針是嗎?倘若如此,我還你一針,兩針都行,隻要你迴來!”


    還她一針……


    風挽裳捂著心口,緩緩轉身,看向顧玦的心口位置。


    那裏,他也曾還了她一刀,很深,很決然的一刀。


    顧玦順勢擁她入懷,鳳眸冷冷看去,“你以為本督還會讓她繼續幹蠢事?”


    “九千歲,話別說得太滿,你眼下自身難保。”蕭璟棠冷笑。


    顧玦隻是給他一個深味的冷笑,摟著懷中佳人離去。


    “挽挽,你忘了他已經休了你嗎?”蕭璟棠不甘地喊。


    風挽裳沒打算再理他,倒是顧玦停下腳步,微微側身,徐徐勾唇,“誰說休了不能再娶?”


    她瞠目,抬頭看他。


    他打算娶迴她?


    可是,她的日子不多了啊。


    此時此刻,風挽裳心裏的慌亂多過感動。


    她是否太衝動了?


    方才不該承認心裏隻有他的。


    到時候,她要如何離開他?


    或者,他又該如何麵對她那樣的結局?


    取了她的心頭血,他還她一刀。


    倘若知曉她也因此命不久矣,他會不會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自己?


    “搖什麽頭?”他抬起她的臉,鳳眸帶笑,“爺正妻的位子正好缺個人坐,瞧來瞧去,也就你合適。”


    他正妻的位子?


    子冉不是沒死嗎?


    雖然,對外已經死了的,可實際上,並沒有啊。


    莫非,他已放下對子冉的執念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他舉刀捅進心窩前說的那一句話——


    [既然裏麵的人移不走,那這顆心,我不要了!]


    那句話,是指對子冉的愛?


    他對子冉的愛也隨著那一刀拔除了,是嗎?


    所以,而今,在他心裏的,是她?


    “嫌棄?”他俯首欺近,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粉嫩的唇上。


    她搖頭,隻是輕輕地偎進他懷裏,沒有說話。


    不知該如何迴答他,心中五味雜陳。


    蕭璟棠攥緊拳頭,哪怕指掌掐出血,也不覺得疼痛。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自己做盡一切,到頭來比不上那男人的短短幾句話。


    “這是你當初自己開口求的,沒得嫌棄!”他低頭親吻她的額發,霸道低語。


    在他懷裏的她不禁輕笑,也漸漸習慣了他這樣的霸道柔情。


    他放開她,攬著她的肩膀往馬車走去。


    就在要登上馬車時,一個宮女從前頭徐徐而行的隊伍返迴。


    “風女官,太後要您上前伺候。”


    她淡淡地籲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的。


    正要上前隨宮女過去,倏然,手腕一緊,是他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她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他。


    他將她拉迴身邊,倏地打橫抱起她,鳳眸淡淡地看向那宮女,很淡,卻暗含淩厲。


    “迴去稟告太後,風女官在皇陵裏受了驚嚇,神智有些不清,暫且先隨本督一道,請太後好好保重鳳體。”


    “是。”宮女不疑有他,更不敢往他懷裏看去,低著頭,匆匆而去。


    風挽裳看著那宮女離去的背影,輕歎,看向他,“爺,太後那裏,我總得給個交代的。”


    “爺方才不是給交代了?”他抱著她拾級上馬車。


    “你這般忤逆太後,對你不好。”而今這風口浪尖上,太後會將一切都推給他,若是太後一怒之下順便除了他,豈不是更糟糕?


    “你不是女人?”他放她坐下,挑眉問。


    她看向他,不解。


    “那麽多男人進去都嚇成那樣出來,你一個女人家……”他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淺啜,話,點到即止。


    她頓時明了,愕然看向他,“爺是說,我之所以誤了太後交代的事,是因為嚇壞了?”


    他將喝了一口的茶喂到她嘴邊,淺笑不語。


    風挽裳笑了,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理由。


    看到到嘴邊的茶,她臉色微紅,本想推拒的,但想到兩人已那般親密,這又何必,何況自己也確是嘴幹,拒絕他的茶,又倒一杯,委實矯情了。


    抬手接過他喝過的茶,輕抿了口。


    這時,一團小雪球被扔上來,小小的一團翻滾了下,爬起來,看到她,墨綠的眸像看到肉似的,發亮生光,撲向她。


    她忙放下茶盞,伸手去接。


    可惜,就要觸手可及之時,一隻修長秀氣的大手半路橫出,一把舉起它就要往外扔去。


    “爺,別……”她心驚,趕緊伸手去阻止。


    小雪球不是很重要嗎?隨隨便便扔出去怎可以。


    雖然知曉外邊的人一定會接住,但是對小雪球來說也太殘忍了。


    瞧它在他的虎口上掙紮的可憐樣,真叫她於心不忍。


    一雙墨綠大眼純良無害地看著她,小爪子不斷揮舞。


    “爺,算起來我也好久沒抱小雪球了。”


    細細柔柔的嗓音,輕輕放在肘上的小手,溫柔似水的眼眸……


    大手一鬆,落地的小雪球還沒站穩就撒歡地沿著撒開的寬大裙擺往上爬。


    “謝謝爺。”風挽裳欣然而笑,彎身抱起小雪球。


    許是太久沒得到她的抱了,它興奮得很不安分,四肢不停地揮舞跳躍,小爪子在她胸口不停地抓撓。


    男人瞧見那隻小爪子抓向那衣襟,低喝,“安分!”


    低低柔柔的聲音,卻出奇地帶著威嚴,讓懷裏的小雪球頓時安靜下來了。


    小寵養久了果然通人性,這般聽話。


    風挽裳替安分下來的小雪球調了個姿勢,讓它趴在腿上,輕輕撫著它的皮毛,看向坐在對麵淡淡飲茶的男子。


    “爺,你知曉太後要我做什麽是吧?卻又……為何不讓我動手?若是讓我動手,你也不用承擔當年景家一案的罪。”


    “讓你動手,那個秘密如何公諸於眾?”輕輕擱下茶盞,又瞥了眼在她腿上昏昏欲睡的小狐狸,將坐姿調整成慵懶的樣子,“也是時候還景家一個公道了。”


    “可這樣於你不利。”是因為皎月被她害死,所以他才急著這樣做嗎?


    若不然,怎會突然牽扯出當年景家一案。


    她相信,在沒入皇陵之前,他也不知曉那個秘密指的是當年宸妃曾為旭和帝誕下一子。


    會這麽做的理由,是為了讓皎月死得安心。


    “景家當年是爺滅的,該爺償。”他懶懶地將頭往後靠,閉上眼。


    果然是因為覺得虧欠皎月。


    可,那明明是她害死的啊。


    “爺忍辱負重多年,何以行此險棋?”明明該她背的債,卻是他來還。


    他坐起身,手往茶幾底下一摸,整張茶幾忽然自動往後挪動,原地一片平坦。


    橫在中間的茶幾沒了,他將她扯過去,雙手圈上她的纖腰,擁著她,輕輕一聲長歎,“爺倒下了還有他們。”


    懷裏的小雪球被他撥開,它又頑強地爬迴來賴在她腿上。


    靠著他,她輕笑,“爺終於願意讓他們一塊扛了。”


    “嗯?”他不悅地出聲。


    她昂頭,看著他,“大哥他們應該很高興。”


    他微微一怔,在她頸後蹭開柔軟的秀發,吻上白嫩的雪肌,“爺都沒喊過,丞相大人上輩子燒高香了。”


    聽她這般喊那人,感覺還不錯。


    風挽裳羞紅了臉,她隻是不知不覺將他的家人當做自己的家人了,不該嗎?


    其實,對她來說,隻要他沒事就好,什麽大計不大計的,來日方長。


    有時候,她倒真希望她的爺能自私些嗬。


    可是,她知曉他身上背負的是怎樣的責任,所以,什麽都幫不上的她,也隻能由衷地盼著他能好好的。


    ※


    迴到天都後,馬車直接迴幽府,並沒有立即入宮同太後交代,理由還是她受驚不小,需要歇息。


    她隨他迴府,明日要跟太後解釋的不止是沒完成任務的事,還有她重投他懷抱的事。


    華麗典雅的馬車緩緩行駛在漠河邊道上,她知曉幽府就在前邊了,因為車窗簾被河風輕輕吹開。


    莫名地,她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題外話---謝謝大家的月票,群麽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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