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努力克製著內心的恐懼。

    七虎說這是琉國的將軍,那她必須要殺了他,否則就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就在她鼓足勇氣再次握緊匕首時,對方忽然眼神一寒,靜言驚覺不妙,慌忙往他喉嚨上一捅,那男人卻向一旁翻了個身躲開了。

    萬事開頭難,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殺這個人,靜言便把先前的一切情緒都拋開,不再遲疑,眼神執著的盯著那名徒勞的趴在地上拱動的男子。

    在搖曳不定的火把光亮中,七虎掀開一線眼簾,模模糊糊的看到章姑娘的背影,那微側著的臉內變得兇悍而猙獰,握著匕首的右手高高舉起。

    就在這一瞬,七虎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從一旁撲了過去,電光火石間,他想喊一聲給章姑娘示警,喉嚨中卻是一甜,汩汩的血溢滿口鼻。

    章姑娘!危險!

    七虎以為自己喊了,但他僅僅是張了張嘴。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出,看到的最後一幕讓他目眥欲裂。

    琉國彎刀穿透了章姑娘的身體,匕首刺入巴圖布赫的後背,姑娘撲倒在地,偷襲之人也是強弩之末,一擊之後再無繼力。

    不!!!

    七虎的眼角不停的抽搐著,手指在身下腐敗的落葉上抓了兩下。

    朦朧的月光中,樹林依舊。一陣風吹過,卷起幾片沾血的落葉。

    依然戳在地上的火把徒自燃燒,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火光照亮了巴圖布赫後背上的匕首,照亮了靜言慘白的臉,緊閉的雙眼和秀氣的眉毛像四條觸目驚心的墨線。

    偷襲了靜言的琉國士兵仰躺在他們身邊,沉重的喘息著想爬起來,卻在試了兩次後頹然倒下再未有任何動靜。

    五步開外,七虎身下的血像一汪黑水,隻在火光跳躍時才能看到一抹暗紅。

    最終,一切都靜止了。

    北疆今年的春季來的很早,溫暖的陽光撒滿院落,遠處傳來布穀鳥的叫聲。

    一間布置得很舒適的臥房裏,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坐在床尾,驚喜的發現已經昏迷了三日的人終於有了些動靜。

    “靜言?靜言你醒了嗎?”

    耳邊親切的唿喚聲讓靜言覺得是那麽不真實,她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靜言,要喝水嗎?”

    水?

    這個字讓她的喉嚨幹渴難忍,水!她需

    要水!原本蜷縮著放在被子外的手不耐煩的抓著被麵兒,“要,喝水。”

    她的聲音真難聽!感覺到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扶起,緊接著又靠進一副寬闊的胸膛。這個人很溫柔的對她說:“慢點喝。”

    怎麽能慢?靜言覺得自己渴了很久很久,把對方遞來的一碗水喝幹依舊渴得厲害。貪婪的盯著空掉的水碗,靜言舔了舔嘴唇。

    “我還要水。”現在她的眼裏隻有水碗,但那隻碗被人拿走了。

    茫然的看著一名陌生的年輕姑娘在對她笑,“你就是章靜言吧?我是諾敏。”

    靜言瞪著她,聲音嘶啞的低吼,“我不管你的誰,給我水!”

    那個自稱叫諾敏的姑娘爽朗的笑了起來,對扶著靜言的人說:“哎喲,你不是說你的小表妹特別溫順嗎?瞧著倒比我們草原上的母狼還厲害。”

    靜言覺得後背很暖,一雙健壯的手臂圈著她,隨著身後這人熟悉的笑聲,靜言的理智慢慢恢複了,“大世子?”

    靜言掙紮著直起身,費力的扭過頭,難以置信的盯著那名對她照顧有加的青年,“真的是你!你沒事了?你怎麽在這裏?”

    和王爺如此相似的眉眼,英氣爽朗的笑容,真的是大世子啊!

    靳文符愛惜的摸了摸靜言的頭,“我當然沒事,倒是你,竟有膽子一個人跑來追文笙那個笨丫頭。我聽四虎說你和七虎進山是給文笙找草藥,這也太大意了!你不清楚邊關的戰況,那兩頭老虎也是廢物麽?”

    讓人恐懼的記憶像放開閘門的洪水,瞬間湧入靜言的腦海。刀光血影的夜,琉國將軍不甘心的臉,滿手溫熱的血!

    靜言使勁兒在被子上蹭了蹭手掌,“七虎!七虎怎麽樣了?”

    諾敏在床尾坐了下來,熱絡的拉起靜言的手說:“放心吧,他雖傷的重但無性命之憂。他比你可結實得多,昨天就醒了過來。不過你們兩個人還挺厲害,黑天半夜的就殺了六個琉國人。那六個可都是琉國大將巴圖布赫的親兵啊!”

    靜言在得知七虎還活著的時候終於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到左側腋下疼得厲害。大世子的胳膊好沉啊……

    靳文符發現她細微的掙紮趕緊放開了手,“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疼?快躺下!”

    明明才剛醒來,腦袋一沾枕頭困意卻再次來襲。靜言還有好多的疑問想問,但至少現在她安全了。不再逞強,靜言昏昏沉沉的又墜入夢鄉。

    這一覺醒來天色已黑。

    與之前第一次清醒時的茫然困惑不同,寂靜的夜晚將一切感官全部放大。能聽到有人在另一間屋裏交談,能更清晰的感覺到腋下傷口的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幾天,此刻全身都僵硬而酸痛。

    嚐試坐起身,耳朵裏嗡嗡的,隔壁房間的說話聲變得忽遠忽近。靜言坐了好了一會兒才緩過來,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已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受傷的左腋。

    她還記得那一晚在她即將落下匕首時忽然遭遇了偷襲,但到底是誰,為何會刺傷這麽個奇怪的地方,靜言一無所知。當時,她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匕首上,直到她將這東西筆直的刺入琉國將軍的後背。

    她還是下了手啊……

    臥室中靜悄悄的,靜言借著房中的燭光環視了一番。由格局來看,既不像兵營,也不是尋常人家。

    說氣派麽,還談不上,但目光可及之處的擺件以及鋪蓋用的東西亦非凡品。

    靜言扶著床柱站了起來,讓她意外的是她崴傷的腳踝似乎在這段時間內被人精心照料過。

    離床不遠的圓桌上擺著茶壺和茶碗,靜言慢慢的一步步走過去,探手摸了摸,欣喜的發現不僅壺中有茶水,而且還是溫熱的。

    翻過來一隻茶碗,倒水的時候靜言的手腕抬得有些吃力,才剛提起壺,腕子一閃,壺底磕在茶碗邊沿,立刻將那細瓷磕掉了一塊,好好一個茶碗成了豁牙子……

    靜言將這隻掉了瓷的茶碗原樣扣迴茶盤,又換了隻新的。

    當她用有些僵硬的雙手捧住茶壺時,突然背對著的門發出吱呀一聲響,隨之湧入一陣清新微涼的空氣。

    靜言放下茶壺笨拙的轉過身,然而才轉到一半整個人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靜言靜言!”

    多麽熟悉的聲音!是衛玄?!

    靜言用力掙紮開他握在她後腦上的大手,她想看看他,能聽到衛玄的聲音還不夠,她想親眼看到他的臉!

    她看到了!

    目光貪婪的把衛玄臉上每一寸都仔細看了個遍,最後落在那雙充滿濃烈情感的眼睛裏。

    忽然靜言所有的情緒就這麽爆發出來,委屈和擔憂,恐懼,還有思念。

    大顆大顆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去他的禮儀規矩,靜言隻想撲在衛玄懷裏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衛玄手足無措

    的輕拍靜言的後背,又擔心碰到她的傷口。

    在接到快馬來報大郡主帶著莫伊族親兵半路遇敵時他就擔心這丫頭會跑出來追人。結果不出兩日又來了信兒,靜言與七虎進山挖藥被人伏擊,重傷。

    那一瞬衛玄隻覺心都被人擰碎了一般,二話不說帶著衛氏親兵便趕了過來。

    感覺到懷中之人愈發顫抖的身體,衛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迴床榻旁,輕輕的放在柔軟的被褥中,“我給你倒茶。”

    然而靜言卻拉住他的手,“別走,再……陪我一會兒。”

    衛玄已由七虎口中得知事發當夜的前因後果,知道他心愛的姑娘被驚嚇得不淺,一顆心更加柔軟,拉起她的手輕吻兩下,“我把壺拿過來,咱們一起喝些,正好我也口渴得很。”

    他知道靜言是最體諒人的,聽說他口渴必然會放手。

    三步並作兩步取來茶壺,衛玄一轉身坐在床頭,把靜言扶起靠在自己懷中。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斟茶,“先喝一些。”

    靜言乖乖的喝了,衛玄又倒了一杯,她搖了搖頭,“你喝吧,不是口渴麽?”

    衛玄低下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放下茶碗,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突然猛的一低頭,就這樣深深吻住她的嘴唇。

    他們不知道這個完全逾越了禮數的親吻持續了多久。

    靜言被衛玄抱得越來越緊,衛玄的胳膊是那樣健壯有力,靜言伸出沒有受傷的右臂攀住他寬寬的肩膀,真是讓人無比的安心。

    靜言不在乎衛玄越發失控的擁抱,即使傷口被擠壓得疼痛難忍也無所謂。那片漆黑的,充滿血腥味的樹林,也許會被衛玄的擁抱擠出記憶。

    衛玄的手很大,掌心很熱。被這樣的手掌覆在後背上,整個胸口都暖洋洋的。

    靜言不允許衛玄離開,當他們的嘴唇分開時,她就追逐著他的。

    衛玄幾乎瘋狂了,無法克製迴吻著他的女人。

    此時兩人無需言語,愛人之間最直接的撫摸和親吻足以讓這兩個不善於傾訴的人明白彼此心中的渴望和心疼。

    又過了許久,終於在靜言體力不支的情況下衛玄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她的嘴唇,但依然把她抱在懷裏,低聲和她聊上幾句,大手慢慢的在她後背上滑動。

    “以後要好好給你補一補,背上摸一把全是骨頭。”

    靜言窩在衛玄懷中

    無比滿足,抬手摸摸他已經冒出青胡茬的下巴,“你什麽時候到的?我和七虎是大世子救迴來的麽?”

    衛玄捉住她的手,啄了啄那幾根細細的手指,“嗯,你們出事的地方就是大世子曾駐紮過的營地。他過來是為了接應固林族的諾敏公主,你應該已經見過了。說起來,能把你和七虎救迴來還多虧了公主。”

    諾敏會出現在北疆必然與姑奶奶有關,但具體姑奶奶是如何遊說,為何固林族的大公主會心甘情願的帶著族人潛入北疆增援?目前無人知曉。

    諾敏公主按照草原的習慣帶著四隻獵犬,就是這些狗兒率先嗅到了林子裏的血腥味。

    兇險的是,在大世子等人趕到時,已有兩隻饑餓的野狼正在撕咬那名偷襲了靜言的琉國士兵的喉嚨。

    靜言身上一顫,攥緊了衛玄的手,“那個琉國將軍死了嗎?”

    “沒有。大世子等人趕到的同時,琉國也來了一批好手,搶了巴圖布赫就走。大世子發了北疆軍唿喚援軍的火箭,二公子也率領駐紮在鎮外兵營的軍士出來搜山,但那些琉國人太狡猾,沒能捉住他們。不過挨了你那一下,想必巴圖布赫沒死也會去了半條命罷。”

    原來那將領是叫這個名字。

    靜言轉動著脖子,“這裏是哪兒?我看著不太像兵營。”

    衛玄微微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笨,這是我在興圖鎮的老宅,你來過的。”

    “可是,上次我記得是睡炕。”

    衛玄的眼睛裏忽然跳起兩朵促狹的光,“因為這是我的臥室。”

    這天晚上他們一直聊,聊了很久很久。

    靜言能感覺到衛玄在刻意迴避提及山林中那晚發生的事,哪怕她詢問七虎的傷勢他也不願多談,這讓靜言的心又提了起來。

    “難道是七虎有什麽不好?所以你瞞著我?”

    衛玄搖了搖頭,忽然又抱緊了靜言,低聲說:“七虎無礙,明日早起我便叫他過來讓你看看。我隻是、隻是恨為何當時不是我在你身旁!”

    說著便輕輕摸了摸靜言腋下的傷,“幸好那名士兵先前中了七虎兩劍,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即便如此,那一刀也傷及筋絡……恐怕日後你的左臂再不能負擔重物了。”

    原來是這樣。

    靜言突然發現衛玄抱著她的手臂有微微的顫抖。

    衛玄也在害怕麽?

    “靜言,你

    記住,以後無論再有什麽動靜你都不許離開王府。”

    衛玄在心底默默發誓,這是琉國人的兵器最後一次出現在他心愛的姑娘麵前,巴圖布赫,有朝一日在戰場上相遇,我定要將你斬於馬下!碎屍萬段!

    築北王府容華齋內,啪啦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

    一道尖銳的聲音怒罵道:“混賬!誰讓你派靜言去邊關的?現在你還有臉告訴我文笙和靜言都受了傷?我去蒙州一趟,給你留下妥當的人,結果你把王府給我管成這樣?”

    王妃攥緊了膝上的裙擺,“是,堂姐教訓得是。”

    姑奶奶拍案而起,“現在你知道我教訓得是,先前你又幹什麽去了?”

    安夫人見王妃垂下頭默不作聲,心底大喜,覺得出了一口惡氣,麵上不由流露出少許得意。

    嬌弱弱的用絹子點了點嘴角笑道:“姑奶奶消消氣兒~~您走的這段日子我們可都是提心吊膽的過來的。那日來了軍報,說是王爺重傷,大世子失蹤,唉~這不大郡主就繃不住了麽?其實起因皆在她身上,若不是她一衝動帶著莫伊族親兵去了興圖鎮,章姑娘也不會追過去。不過郡主福大命大,聽說雖與琉國人撞上打了一場受了傷,但最終還是被我們文筳救了一命。嗬嗬,您放心,即便大世子失蹤咱們王府還有文筳在的。”

    說著便起身走到王妃身邊,親親熱熱的拉起她的手說:“王妃也不用心急,其實呢,咱們武將王府生死勝敗都是常見的。世子的運勢不太好,不過文筳那孩子最有孝心,以後他必然會把你當親娘一樣孝敬。”

    王妃一愣。這說的是什麽話?!她是吃定文符真出了事麽?王妃茫然的扭過頭看向姑奶奶,卻見姑奶奶嘴唇一扭,一揚手就扇得安夫人滾倒在地。

    “來人!把這個詛咒大世子的賤婦給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打死了就直接拉到亂葬崗埋了,打不死算她命大,扔迴院子裏不許踏出一步!”

    安夫人捂著臉尖叫道:“我何時詛咒過世子?”

    姑奶奶看她那妖裏妖氣的嘴臉更是火大,上前一步,提起裙子抬腳就踹上了那張嬌媚的臉,“我當初是瞎了眼才逼著阿弟把你娶進王府!好,我能讓你進來亦能讓你滾出去!”

    王妃驟然一聽姑奶奶的話不由心頭一酸,陳年往事翻湧而上,但她亦知現下絕非計較這些的時候,於是便起身拉住姑奶奶的衣袖,“堂姐,犯不上為這種人生氣。您才從蒙州迴來,舟車勞頓,合該好好歇息才是

    。”

    說著又往前上了兩步,繞至姑奶奶麵前,盈盈跪了下去,“堂姐,沒看住文笙是我的錯,支使靜言去追文笙更是錯。但好在這兩個孩子都平安,您要打要罰我都認。隻是請堂姐再寬容我幾日,現下王爺在邊關與那些琉國人算計周旋,咱們可不能再折騰出事讓他分心。”

    姑奶奶低頭看了一眼,隻見王妃美麗的大眼睛裏充滿淚水。長歎一聲,“罷了!你起來吧!”想了想又說,“你素來軟弱,這迴這個姓安的賤人決不能輕饒!”

    王妃疑道:“為何?”

    姑奶奶一揮手,示意伺候在房裏的丫鬟們都退下,這才說:“靜言走之前曾將一名懷有身孕的女子托付給湯先生照拂,此人肚中懷的便是文筳的骨肉。”

    王妃一愣,“這……我竟不知道!”

    姑奶奶白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帶個花兒插個簪子!湯先生自然不會將這女子安置在府中,於是在詢問過她之後,發現文筳曾在城外置辦了一個小院。於是湯先生念及此人是靜言所托,又懷有王府骨肉,便親自將她送了過去。不想那院中,竟藏著個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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