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頭一日發現東院大庫的許管事見了外族人,但許管事位置特殊,經管著的大庫裏更有不少從琉國購入的兵器。

    這還是先前聽姑奶奶講古時得知的。琉國盛產鐵礦,冶鐵鍛造工藝更是出色非常。

    姑奶奶說的好:“亂世之中有人愛國上戰場,也有人昧著良心借機大大的撈一票。商人是最沒節操的,這也是為何如今戰亂已起,城中卻還有一些持有通城票的琉國遊商。”

    所以靜言在從街市中迴王府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能僅憑看見許大叔和外族人會麵就把這件事草率的捅到姑奶奶那兒。

    於是在當天迴來後,她隻是照例迴了西院打理自己的差事,等到了第二日才帶著兩個小丫頭親自去了趟東院彌朗閣的賬房。

    因為從前的某些淵源,北疆軍的軍費供給除了每年慶南王支持的二十萬兩,其餘部分全部自理,這也是催生了姑奶奶力主北疆通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帳房如今真是忙的天昏地暗,言重山一走等於斷了他的左膀右臂。現下一聽靜言說是姑奶奶授意讓她來幫忙,老先生激動得險些痛哭流涕。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能把西院的賬目接過去真是謝天謝地了。不是我背著主人說閑話,攏共隻那麽幾個女人,亂七八糟的零碎兒怎麽那麽多呢?”

    靜言笑著彎腰行了個禮,“女人家的東西可不就是零零碎碎的麽。”

    大帳房在小廝搬來的一大摞賬冊上一拍,“都在這裏了,姑娘且先看著,有什麽不明白的您盡管問。”

    靜言點頭道:“是,您放心。西院也就上午忙一些,下午沒什麽事兒我便過來。哦~還有件事想問問您,咱們王府最近還采買過琉國的東西麽?”

    大帳房正為靜言肯接手西院的瑣碎賬務暗自慶幸,再加上姑奶奶能信的人也不會出什麽岔子,聽她這麽一問也就沒避諱,直接說道:“邊境都打起來了,哪裏還敢買琉國的東西?咱們王府旁的物件從來不買外族的,隻兵器一項從琉國買,但那也是在太平的時候。如今都局麵這麽緊張,咱們便是想買,琉國人又怎麽肯賣?”

    靜言一笑,“也許有人願意為了銀子鋌而走險?”

    大帳房一揮手道:“絕無可能!琉國原本就對鐵器管得嚴,咱們庫裏的都是靠近邊境那些小城的私貨。如今邊關已打了起來,別說是一把馬刀,就是一根鐵簽子也販不出來。這迴琉國新君繼位後在鐵器上更是格外嚴厲,我聽說一旦發

    現敢私下販賣者就誅連三族,腦袋砍下來用繩子穿成串掛起來示眾!”

    靜言聽得渾身汗毛林立,“那咱們王府已好幾個月沒買過兵器了罷?軍中夠用麽?”

    大帳房神神秘秘的一笑,壓低聲音說:“這個姑娘無需擔憂。早先曾有位神秘的遊商名叫唐月城,據說他和已過世的庚王李讚以及琉國國君交情匪淺。這位唐先生可是個人物,裏外通吃,富可敵國。風傳他曾盜取琉國冶鐵鑄刀的方子,這對咱們北疆軍可是受益匪淺啊~”

    靜言對於什麽傳奇的商人並不感興趣,她之所以要打聽這些,完全是為了確定東院大庫最近是否仍舊與琉國有買賣往來。

    如今一聽,心中對昨日所見更加疑慮,也沒心思再跟大帳房閑談,匆匆告辭離了彌朗閣直奔漱石居。

    “哦?竟有這等事?”

    姑奶奶低頭想了片刻,吩咐小丫頭:“速速去把達森給我叫來!”說完便起身在廳堂中踱步,片刻後跟靜言說:“你做的很好,但此事萬萬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包括王妃和郡主。還有,這幾日你照常去東院幫忙,見到許管事也別一驚一乍的,權當什麽也沒見過。”

    靜言點頭應了,又問:“您懷疑許管事是……”

    姑奶奶皺起眉頭,“他十五年前進的王府,是被原來的大庫管事舉薦的,按說也是王府老人了。雖他老家不是北疆的,但老婆孩子都是本地人。”

    抬頭一看靜言的臉色,姑奶奶就笑了,“你是替王府擔憂還是替許管事擔心?世人常說‘婦人之仁’,你放心,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便亂棍打下去,叫達森來就是讓他去查明真相。”

    靜言稍稍放寬了心,畢竟許管事向來對她很友善,她也不希望真有什麽事。

    “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姑奶奶卻不許,“不用迴避。這幾天你就跟在我身邊仔細瞧瞧,學著點兒萬一出了這種事應該怎麽應對,都要找誰來辦。”

    別看姑奶奶平日裏雷厲風行的,說話刻薄又犀利,沒想到遇見這次的大事時,她反到慢了下來。靜言如約跟在旁邊,連續多日親眼看著姑奶奶是如何一步一步派達森跟蹤,偷聽,就像一頭準備捕獵的豹子,潛伏著,緊緊的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靜言迴府這段日子裏和姑奶奶越走越近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王妃雖然麵兒上沒說什麽,但神色間已頗有些不滿。

    大郡主脾性直爽,直接出言相問,靜言隻說是

    如今東院賬房缺人手,她去幫忙需要姑奶奶的指點。

    大郡主聽了隻是冷笑,“哦?當真如此麽?”

    靜言自然不會泄露了許管事的事,隻因她也像姑奶奶一般擔心以大郡主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會忍不住直接衝過去把人綁起來審訊。

    如若許管事當真是琉國派來潛伏多年的細作,那他必然不會是孤身入境。姑奶奶的意思是放長線釣大魚,來個順藤摸瓜。能徹底鏟除最好,便是不能也要抓他們一大把,迴給對方一記重拳。

    “大郡主,承蒙您和王妃看得起,將我請進王府做管事。以前沒經管過,不知在這職位上竟真的有些無法迴避的規則。人情,麵子,還有那些無需驚動王妃或夫人們的雜事等等,想要片葉不沾身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您和姑奶奶之間也許是有些誤會罷?”

    大郡主眯起眼,“喲,這麽快就被那老女人收服了不成?按你的意思,我若是現在查你,你也不幹不淨?”

    靜言微微一笑,“我確實收過下麵人送的東西,如果說這就叫不幹不淨,那我確實犯了錯,但我的心是幹淨的。”

    大郡主正後悔說話莽撞了,她早已拿靜言當最好的姐妹看待,一見她如此坦然,更是懊惱。

    一側身坐在靜言身邊,“我就不明白你幹嘛要跟她親近!”

    靜言頑皮的笑了起來,往大郡主肩上一撞,“那我也不明白你幹嘛要跟自己的姑姑這麽不對付?姑奶奶懂的多,眼界開闊,她還很疼愛你,你卻總在背後給她生事,這不是小白眼狼是什麽?”

    接著又和大郡主談起姑奶奶對他們兄弟姐妹兒時的迴憶,即使是學舌也能聽出姑奶奶對孩子們是真心疼愛的,那些瑣事一樣樣都記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真心又怎能記住呢?

    大郡主聽了之後態度緩和了許多,但終究沒別過這根筋來,隻憤憤的表示:“我沒說她人品差,隻說她做的事不地道。換做你有這麽個姑姑,拚命給你爹塞小妾,我看你還敬不敬她!”

    要不常言道人無完人,靜言非常敬重姑奶奶的學識以及對王府的奉獻,但其所作所為真是無法定義褒貶。

    也許世事皆是如此罷?對與錯,沒那麽容易界定的。

    就在姑奶奶和靜言暗中監察許管事時,邊關上的第一場短兵相接終於爆發了。

    最近幾天琉國對帝泉關的騷擾愈發頻繁,但每次都是虛晃一槍,僅用遠程弓箭亂射一氣便鳴金收兵。衛玄

    ,李崇烈,言重山均是對此心存懷疑。王爺更是直接猜測這是琉國人的疑兵之計,隻為吸引他們的視線,真正的目的是別的關卡。

    為此,王爺點名大世子率一千精銳增兵儷馬山。

    此舉險些把靳文筳氣瘋了。

    在出征邊關之前王爺曾與眾將商議琉國人會主攻哪座邊關重鎮,靳文筳當時提的就是儷馬山,而大世子卻是說的帝泉關。

    如今眼看著琉國人有詐,派去儷馬山的卻是大世子而不是他!

    父王怎能如此偏心?為何明明大哥都不中用了,還要把好事都推給他?!

    果不其然,兩日後儷馬山傳來戰報,大世子帶的兵馬剛到,琉國人就開始了第一波攻城。

    此時漫山的冰雪已經融化了大半,黑白交錯的山地遠遠看去眼花繚亂,最是容易安排伏兵。

    靳文筳站在帝泉關箭樓之上,望著看似平靜的山野,心中義憤難平。

    一個人影慢慢靠近,“今日是二公子巡防?”

    靳文筳迴頭看了一眼,來者正是太守府派來的程參軍。正是心頭煩悶時,也懶得應酬他,隻略略拱了拱手道:“還請參軍稱唿我的軍階,我現在已不是王府二公子了。”

    程參軍趕忙陪上笑臉,“是是!屬下無心之失,隻望二公……偏將不要責怪。”

    靳文筳也不看他,擺手示意無需多禮後徑自轉頭繼續盯著曠野。

    這位程參軍卻好似看不懂他的不耐煩,隻在一旁絮絮的說起大世子好運氣,剛被派到儷馬山就遇見了戰事。他們這些人已在帝泉關苦苦守了一個多月,卻連琉國大軍的影子都沒見到,每日隻有那些輕騎前來騷擾,真是憋得人恨不得立馬能大戰一場。

    程參軍拿眼角溜著靳文筳,仔細分辨著他臉上的表情,“可惜啊可惜,想我當了半輩子參軍,隻想能上陣殺敵,積攢些功勳日後也方便升遷。可恨終日困在這帝泉關,恐怕要當一輩子的小官吏了。”

    靳文筳繃緊了下巴不吭聲。

    程參軍迴頭使了個眼色,讓跟著的親兵都退開後,忽然笑著說:“看偏將神色似也頗有些不甘,屬下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靳文筳自然知道程參軍是陳太守派來監視他們北疆軍的,這人一肚子壞水,能出好計謀才有鬼呢!

    程參軍見他眉毛都沒動一下,便失望的歎了口氣道:“可惜我手中無兵權,唉~~眼看著如此精妙絕倫

    的計策卻是無處可用,天不助我也!”

    靳文筳依舊不言不語,任由程參軍耍猴似的跌足大歎。

    最終那參軍也覺得尷尬無趣,想要迴身走人時,忽聽靳文筳說:“你想的是什麽計?”

    入夜,言重山右手提著一壺酒,左手扣著兩隻酒盅,溜溜達達的來到衛玄的寢室。

    關嚴了門,大喇喇往書案對麵的椅子裏一坐,也不說話,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然後嗬嗬嗬的傻笑了起來。

    衛玄皺著眉毛站起身,一把將他拎起就要扔出去。

    “別扔!今兒我可是帶著天大的消息來的。按說也不應該告訴你根木頭,但我這條舌頭啊,它忍不住,不說心裏又難受……”

    衛玄打開了房門。

    言重山扒著門框,“別別別!我不貧嘴了還不成麽?”

    衛玄瞄了他一眼,“說!”

    言重山一側身又溜迴房裏,擺手示意道:“你把門關上,咱倆偷偷的說。”

    衛玄長腿一邁出了房門,在外頭依言把門關好,叫上三虎和四虎就要去巡營。

    言重山趕緊追了出來,“我真不是來玩鬧的,有正事兒跟你說。”

    衛玄又瞄了他一眼,大步走迴寢室,把酒壺和酒盅交給三虎,“給我在當院裏砸了,傳令下去,膽敢有夜間飲酒者就是此壺的下場。”

    迴房,一撩武袍坐在椅中,麵對言重山抬起眉毛,“說罷!”

    言重山終於收起玩笑嘴臉,正色道:“三皇子在宮中與皇上起了爭執,用靴掖中藏著的匕首試圖行刺。皇上安然無恙,但護駕的二皇子身受重創。三皇子已被抓了投入天牢,二皇子至今生死未卜。”

    寢室之中靜得能聽見繡花針掉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後,言重山衝衛玄揮了揮手,“傻了?”

    衛玄拍飛他的爪子,“這麽大的事怎麽……”

    言重山嘿嘿一笑,“正逢邊關戰亂,琉國人虎視眈眈,旁的人還沒打進來,自己先內亂?此事隻有少數親族知曉,二皇子現在宮中療傷,依我看,也拖不了幾天。”

    二皇子重傷將死,三皇子弑君不成,曾經的太子已被廢黜逐出皇族……

    衛玄一抬眼,目光銳如鷹隼。

    言重山嗬嗬笑道:“要不說,人的命天注定。皇帝就隻肇親王一個親弟弟,親王又是個廢物裏的將軍,恐怕這儲君將要

    在肇親王的三個兒子裏挑選了。”

    說罷言重山又拍了一下大腿,“忘了告訴你,以我對肇親王府的了解,他的大兒子浪蕩成性,少年時四處偷吃打野食,沾了一身花柳病。也就是說……”

    衛玄漠然道:“也就是說,皇儲之位將在李崇烈和他二哥之間爭奪。”

    言重山勾著嘴角,眉眼彎彎,“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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