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衛玄行人隨著王爺到了帝泉關。

    李崇烈滿懷崇敬的仰望那巍峨的內城城門樓。就是在這裏,二十多年前那一場舉國聞名的帝泉關大戰徹底平息了北疆邊關的連年動蕩。老王爺用兵如神一舉重挫琉國鐵騎,將琉國君主才剛萌芽的野心用鮮血抹殺殆盡。

    長長唿出一口氣,化作團團白霧,李崇烈伸手撫摸著城牆上當年的勇士們揮舞刀劍浴血廝殺留下的道道痕跡。

    衛玄駐馬在旁,“你現在看到的是老城牆,前麵還有大戰之後老王爺下令建的新城牆。”

    李崇烈收迴手翻身上馬,放眼望去不由笑道:“這個工程修得巧妙,借著新修的和老城牆一連,直接變成甕城。”

    言重山此時催馬上來,聽了仰頭一笑,“老王爺兄弟倆文韜武略相輔相成,北疆能有今日的太平實屬不易。隻可惜老王爺的弟弟在二十多年前帝泉關一役中戰死,老王爺沒過兩年也跟著去了,實乃我國一大損失啊!”

    李崇烈對老築北王這對雙生兄弟的戰績也有所耳聞,可以說舉國上下各處皆流傳著這對兄弟的各種傳說。

    沒想到如今他也能來到北疆,見到老王爺的後人,還能和北疆的左將軍一起策馬並行在曾經的戰場上,親眼去看每一個男人少年時都無比憧憬的帝泉關!

    新城牆比老城牆更加厚重宏偉,容得下十名士兵並行的城牆上配有一個雙層二十四洞箭樓以及東西各一處角樓。

    箭樓之下便是對開的鑄鐵大城門,最奇的是城門處還設有一個吊閘。

    李崇烈仰著頭去看正上方的閘門。

    衛玄指了指城門內側一個隻容一人通過的小門道:“守城戰時隻需從這裏進去搬動機關將閘門落下即可護於鑄鐵城門外側,整個帝泉關便固若金湯。”

    李崇烈感慨道:“這吊閘隻怕有千斤重。”

    衛玄頗有些自豪的一笑,“非也。閘門是鐵皮包了原木所製,又可防火又不至於那般笨重,三名士兵合力便可放下。”

    言重山吊兒郎當的搭著李崇烈的肩膀道:“這可是咱們左將軍的老爹親手設計督造的。”

    李崇烈一震,“衛老將軍竟還有如此奇思妙想,失敬。”

    衛玄擺擺手說:“也是因為當時的窘境所迫。巴雅山多需藏,但大半的鐵需都在琉國境內的巴雅山北坡,我國境內的南坡地勢較為平緩,以藥材果木居多。所以當時鐵需緊缺,我父親才突發

    奇想,也可說是歪打正著。”

    李崇烈連說衛玄過謙了,隨即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才隨著上了城牆。

    帝泉關城牆高逾三丈,站在上麵可遠眺儷馬山。此時正是千裏冰封,間或幾座未被大雪覆蓋的陡峭山峰宛如在這白茫茫一片中留下了幾筆濃墨。

    衛玄用持著馬鞭的右手一指,“你現下所見的東側是咱們北疆的儷馬山,西側是巴雅山山脈位於北疆境內的南坡。帝泉關以前隻是北疆與琉國之間最重要的一處軍事要塞,如今更成為兩國通商的第二大重鎮。”

    李崇烈仍舊被眼前崇山峻嶺所震懾,聞言隻是茫然的說:“怪不得我在城裏看到許多穿戴怪異的外族人,那些便是琉國人麽?那現下琉國國君如此挑釁,為何不將他們驅逐出去,免得混進來細作。”

    衛玄負手站在一旁沒應答。

    言重山哂笑道:“怕什麽?他們有細作咱們就沒有麽?自從上次大戰之後兩國各退一步開始通商時就彼此派出了各色探子。其實兩邊的君主也是心知肚明,但你說打來打去為的是什麽?琉國貪圖咱們的溫暖氣候好田好地,因為他們缺糧食,咱們需求他們的各種需材。正好,通商了就不用打了。咱們國富民強人多銀子多,但琉國的鐵騎兇猛剽悍以一敵十,再這麽打下去早晚也就落得個兩敗俱傷。”

    李崇烈轉迴頭笑道:“怪不得我第一次進巴雅城時還等了許久,領什麽通城票,為的就是控製這些細作吧?”

    言重山一撇嘴,“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正的探子怎會因為區區一張通城票被攔在外頭?”

    李崇烈通過這段時日的接觸早就發現言重山是個很神秘的人物。

    說他是文臣可他騎射功夫並不弱而且行動舉止也沒那麽刻板,說他是武將,卻又全然沒有衛玄那般的武將風範。再加上先前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琉國布兵圖,以及在府中無所不知的模樣……

    李崇烈不由暗暗猜測,難道這人便是築北王府的探子頭?可是聽說言重山才來了兩年而已,曾經在築北王府任職北疆軍軍師的言錦程也不過是他族中遠親,再看平日裏衛玄對他不冷不熱的樣子,李崇烈更是疑惑了。

    衛玄看了眼天色,又向東遠眺那些被積雪掩蓋著的樹林。

    琉國暗中調兵是被安插在琉國境內的探子發現的。冬季大雪封山,便是想打也打不起來,頂多是琉國人最擅長的小股騎兵騷擾。

    王爺以及王府內謀士們商定的

    計策是暫時按兵不動,便是邊境上被挑釁也隻是防。一來可以探一探琉國新君的脾性是急是穩,二來也可為日後真正短兵相接時有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你們挑釁在先,我們諸多忍讓,真打起來也別怪我們不顧締結的條約了。

    用鮮血換來了二十年的太平又要被君主的野心打破了麽?

    衛玄眯起了眼。

    好!

    你們想戰便戰,北疆軍奉陪到底!

    “該吃午飯了吧?”言重山摁了摁肚子,“好久沒嚐到帝泉關的烤肘子了。”

    衛玄鄙夷的瞥了他一眼沒吭聲,徑自下了城樓。

    言重山抬了抬眉毛不以為意,側頭看著眼李崇烈,長臂一伸勾住他的肩膀道:“李公子既然來了帝泉關就決不能錯過這裏的風味烤肘子。那肘子是先鹵入了味再用油炸至外皮金黃,然後刷了特製的蜜汁蘑菇醬架在火上炙烤。烤到滋滋冒油時取來一刀切下去,外酥裏嫩香氣四溢,又有果木燒烤的熏味,又有各色調料的濃香,哎呀呀~怎一個讚字了得!”

    李崇烈頗有些局促。

    美食人人都愛,他是很想嚐試一下這風味烤肉,但他們此番前來重中之重是巡查邊境,這般貪圖口腹之欲實在是……丟人啊!

    走在前頭的衛玄卻突然停住腳步,迴頭問道:“這種肘子若是帶迴府重新烤一烤再吃味道會不會變?”

    李崇烈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言重山也是一愣,隨即擠眉弄眼的說:“你是想送給章姑娘罷。”

    衛玄倒是非常坦然,點頭說是,“她愛吃烤物。”想了想,彈指一指言重山,“這個就交由你去張羅,若是不好帶迴去你便找人去學如何烹調,迴頭我帶些山裏的野豬肘子迴去,務必給我做出來。”

    就算鍾情於某位小姐,在沒去正式登門提親前這種私密的情感也不好直接說出口吧?

    李崇烈瞠目結舌的看著言重山譏諷衛玄“色欲熏心”,衛玄卻隻是板著臉淡淡的迴他一句“記掛中意的姑娘是人之常情”。後來言重山鄙夷的說起什麽十二簍木炭,衛玄頓時火起。

    李崇烈用力按住這兩人的肩膀擋在中間,“不是說要去用午膳麽?別讓王爺和大世子等著,咱們先迴別院罷!”

    言重山和衛玄又互相對視了幾眼,這兩股眼神讓攔在中間的李崇烈頭皮一麻——此處危險!後退兩步率先翻身上馬,“走罷,吃飯去。”

    一路並行,默然。

    片刻後李崇烈找了個話頭問道:“怎的這次王爺隻帶了大世子出來?”

    衛玄隻說王爺必然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言。

    言重山卻不無譏諷的道:“二公子太貪心,想當個文武全才卻是兩邊都混成了半吊子。而且他心思太過細密,在旁人眼裏也許是穩當,在王爺看來卻是少了武將應有的魄力。”

    這件事衛玄倒是與言重山意見一致,“是,二公子做事想得太多太雜,功利心重,這在戰場上是大忌。”

    李崇烈猶豫了一下才說:“這話我也不知當不當講,坊間傳聞中倒是對二公子評價頗高,反而說大世子太過散漫浪蕩。”

    衛玄繃起了臉子。

    言重山一笑,“城裏傳這個的都是那些氏族子弟。二公子平日花了很大心思在這些人身上,他們自然都說他好。但大世子卻是個不重詩書禮儀的,這在他們眼裏就是散漫。至於浪蕩……年輕男子哪個會對漂亮姑娘熟視無睹?”說著瞟了眼衛玄,“大世子不拘小節,保不齊是嚇著了某些小姐,以為他是輕薄孟浪。不過這些武將示愛時都是這般直眉瞪眼的,也算是咱們王府一大傳統了。”

    衛玄一鞭子抽了過去,言重山立刻向旁一歪來了個鐙裏藏身。

    李崇烈被從他麵前三寸處揮過的鞭子嚇了一跳,看一眼衛玄冷冷的麵孔也隻能搖頭。

    言重山又翻迴馬背時收起了先前的嬉皮笑臉,自言自語般說道:“雖王爺此次隻帶大世子來邊境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府裏那位必然心中不舒坦。咱們王府有諸多美德代代傳承,這一項兄友弟恭卻不知傳到哪裏去了。”

    李崇烈不由想起自己的境遇還有他那兩個異母兄長,心中百味雜陳。

    衛玄微微皺了皺眉。

    確如言重山所言,此時巴雅城築北王府內,二公子正獨自在房中踱步,俊美的麵容下壓抑著憤恨和不甘。

    在書案前站定,低垂的眼中斂著怒火,抬手一把掃飛了桌上攤開的邊境地圖。

    父王此次出行之前曾把他和大哥都叫去問話:帝泉關一帶一共三處隘口,若是戰火重燃該如何分派兵力布防?

    事發突然,他雖廣讀兵書卻因連年的太平逐漸把功夫都用在經營經濟上,對帝泉關那帶邊境事宜知之甚少,僅憑少許的記憶再加推測,答的自然差強人意。

    但!他不信!他不信大哥能對帝

    泉關如此了如指掌,不信大哥能轉瞬間就把三處隘口的優劣分析得麵麵俱到!

    必然是衛玄事先知道後告訴大哥的!

    他們聯手擠兌他,讓他在父王麵前丟盡臉麵,所以父王去巡查都不帶他!

    戰事戰事!少年時每每聽到祖父當年的英勇事跡他就不止一次的希望能像祖先一般馳聘疆場,先前還感慨太平盛世很難再建功立業,不想這機會來了卻被他錯過!

    靳文筳又再房中走了幾圈,重重一歎,撿起地圖坐迴書案後。

    那圖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是他這幾天的心血,他不能讓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錯過了一次總還有第二次,自怨自艾不是他靳文筳的做派!

    平複心中的怒火,舀來紙張已被翻得有些卷起的兵書。

    大哥,你有旁人相助僥幸勝了一次,我絕不會讓你再有第二次機會蓋過我!

    隆冬季節琉國人也不過是尋釁滋事,真要打起來也是開春之後。琉國新君,你最好別像你的祖先一樣隻會小打小鬧,我靳文筳等著你!

    “帝泉關……”

    整整占據了一麵牆的大地圖前,一名魁梧的男人用朱筆在其中一處勾了個圓圈。

    帝泉關,原本就是琉國的領土,這一次他一定要親手把自己的國土收迴來!

    午後靜謐的大殿中突然進來一名勁裝男子,跪在地上行了大禮後雙手將一封密函放置在桌麵,而後就像來時一般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魁梧的男人轉過身,褐色的眼瞳平靜而剛毅。

    拆開信箋。

    築北王去了帝泉關?

    靜言心不在焉的翻過一頁書,伸手去舀果子幹卻覺得指尖一痛,原來是她抓到了小竹籃的邊沿。看著一滴殷紅的血珠慢慢凝聚,靜言突然有些心慌。

    衛玄已去了七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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