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麵對麵站在滌心齋廳內的王妃和姑奶奶,靜言覺得這場麵就好似兩軍對壘。

    然而,自從王妃來了之後,廳堂中壓抑的氣氛緩解了許多。明明應該是針鋒相對,但無論是這兩人的神色還是姿態,都隻給人一種感覺——小心翼翼,僵持不下。

    也許,在王府中,這兩名女人就好似西院的兩座山峰,自許久之前便是遙遙相望,誰也別想輕易壓過誰。

    短暫的靜默後,王妃嫣然一笑,“天兒晚了,別打擾李公子歇息。堂姐若不嫌棄,不如去我的容華齋坐坐,咱們也許久未曾好好的談談心了。如何?”

    姑奶奶此時已收斂了情緒,亦是一笑,“也好,李公子畢竟是,咱們這些家醜也不應在外人麵前料理。”

    姑奶奶刻意在“外人”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說罷還掃了靜言一眼,而後一轉身,自有小丫頭殷勤的上來扶著,留給眾人一個挺直的背影。

    李崇烈和衛玄均是躬身相送。

    王妃不以為意,隻吩咐道:“將夏菱夏荷王廚娘一並帶去容華齋。”

    跟著大郡主的冬晴和一直垂手伺候在王妃身邊的春巧立刻親自挽起依然跪在地上的夏菱和夏荷,春巧冷笑著看了看王廚娘道:“那就勞煩王大娘走一趟吧!”衝跟著的小丫頭一使眼色,立刻有容華齋的兩個丫頭虎著臉架起王廚娘。

    王妃點手招唿大郡主,示意她過來一起走,大郡主卻迴頭看著靜言:“你就別去了。”

    王妃見了便笑著說:“靜言怎能不去,今兒是夏菱這兩個丫頭惹了你姑姑不高興,靜言難免其責。我懶散慣了,總被你姑姑和父王說不擔事兒,今夜正好也學學怎麽懲辦丫鬟。”

    說罷衝衛玄點了點頭,“我聽王爺說李公子如今在你府中供職,按理他不應再住在王府。但我也知道,你府中隻你一人,上下的事兒都是依仗著老長史張羅著。李公子既然任職司馬,想必是軍務上的事兒多,府中全是些日常雜物,所以迴府也有不妥。要不這麽的吧,你明日與王爺商議商議,怎麽妥當安排李公子的食宿,免得旁人總惦記拿這個說事兒,平白惹了閑話牢騷,於你和李公子都是很不利的。”

    衛玄恭敬一揖,“多謝王妃提點。”

    王爺的內眷突然出現讓李崇烈尷尬萬分。

    自從姑奶奶和王妃進來,他留也不是,避也不是,一直僵僵的站在一旁。後來聽姑奶奶說的那句“外人”,更是揭開了心中一道疤。

    外人,外人,他和母親在肇親王府便一直被百般排擠,肇親王王妃就曾明著暗著說過多次他們娘兒倆是外人,是隔了一層肚皮,存了賊心的外人!

    此時李崇烈強壓心中的淒苦往事,木然的隨著衛玄衝王妃行禮,卻聽王妃溫溫柔柔的說:“今日之事讓李公子看笑話了。我說你住在滌心齋不妥也是怕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背後編派是非,你如今是衛將軍麾下從屬,將軍一族與王府淵源深厚,你自然不能算作外人。我們女人說話有時難免沒見識,請李公子不要介懷那一兩句的無心之失。”

    李崇烈一揖到地,“不敢,王妃言重了。”

    王妃微微一笑點頭迴禮,便拖著大郡主步出廳堂。

    靜言跟在人後,心中七上八下的,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果然衛玄也抬頭看著她。

    衛玄做了個抿緊嘴唇的動作,然後微微搖頭。

    靜言明白他這是囑咐自己少說話,別衝動。又看到衛玄灼灼的目光裏全是關懷,那眼神就好似在跟她說:別怕,有我。靜言頓時覺得心中那十五個水桶也平穩了大半。

    容華齋。

    室內熏香嫋嫋溫暖如春。姑奶奶和王妃坐在上首,大郡主和靜言站在一側,地上並排跪著夏菱夏荷以及王廚娘。

    若說夏菱和夏荷這兩個丫頭是遭受了無妄之災,那王廚娘便是被王妃三兩句話扣上了“挑撥是非”的大帽子,罪有應得。

    自來到容華齋,姑奶奶便不再收斂她那彪悍潑辣的做派,把大郡主和靜言身為年輕姑娘卻不知自愛又輕浮的行徑數落了一遍。

    又說大郡主,“雖然我們嘴上不說,但誰不知道你心裏已有中意的男子?既然情有所歸,更是要時刻注意避嫌,不然傳出去,你那意中人又會怎麽想?”

    大郡主怒極,揚著聲音答道:“穆丹若是那般猜疑之人我也不會中意於他!”

    還要再說卻被王妃笑罵了一句:“文笙怎能跟姑姑這麽沒禮貌?”

    說罷又看著姑奶奶一笑,“想必他們這些年輕人平日裏都是關係極親厚的。衛玄從小長在王府,便是王爺也讓文笙他們稱他為兄長。李公子身份尊貴,如今又是左將軍府司馬,王爺也對他非常器重,隻怕假以時日便將成為王爺的好幫手。那他更是咱們王府的貴,和言先生等人一樣。”

    看姑奶奶似要反駁,王妃便拉著她的手說:“我深知堂姐素來一心為著王府為著北疆。記得當年言

    重山初初投奔王爺之時,您是很喜歡的。我見識淺薄,男人們辦的事兒知之甚少,幸虧有堂姐了解那些公務以及朝堂上的掌故,在王爺少年之時便一直盡心輔佐。所以啊,看著這一個一個的孩兒們長起來,咱們真是老了。文笙潑辣爽直,王爺曾說,她似足了堂姐當年的英姿。有時我就想,這以後的北疆,就指望他們這些小一輩的了。文笙也好,文符和文筳也罷,看著都是能擔起事兒的,所以對他們都結交了些什麽朋友,我便很少過問。想當年老王爺去的急,王府上下突然間隻剩您和王爺姐弟兩人苦苦支撐,若不是有年紀相仿的那些朋友一力幫襯,又怎會有今日的風光?”

    這還是靜言頭一次聽到這段曆史。悄悄去看姑奶奶,隻見她眉眼間的怒氣去了大半,眼神也不那麽銳利了,似是在迴憶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姑奶奶才長長的歎了口氣,“話這麽說是沒錯,但現下他們這些孩子怎能與我和弟弟當年的情況相提並論?我是真心喜歡這些孩子們,哪一個不是疼到心坎兒裏?就是因為喜愛,所以才嚴格。文笙也不小了,我當年雖也年少,但情況所迫,不得不在外麵周旋應酬。你也應有所耳聞,當年巴雅城裏可沒少有人背後編派我孟浪潑辣,便是如今,老一輩的人裏也不會說我什麽好。”

    王妃一笑,拍了拍姑奶奶的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姑奶奶搖頭,“人言可畏,正的也有被歪曲成斜的。”

    就是因為姑奶奶這句人言可畏,王妃淡淡一笑,揪住話茬提起,“不知是誰將今夜郡主他們小聚的事兒告訴了堂姐?想必那嘴裏也說不出什麽好的,才惹了堂姐生氣。”

    於是王廚娘便被推出去與夏菱和夏荷一同跪在堂下。

    王妃點頭道:“約莫猜到是你了。”

    又問姑奶奶,“堂姐可知為何這次我能猜到是王廚娘麽?”

    姑奶奶冷冷一笑,先不答話,反而提起:“章姑娘雖不愛說話骨頭裏的性子倒很硬氣。才來王府就立項改製,隻怕是得罪了一圈兒的人還不自知。王廚娘是府中的老人了,這新老之間起了別扭也是正常。章姑娘是否為難了他們這些下人我不知道,但能惹得旁人盯緊了不放,想必也開罪得不輕罷?”

    靜言垂著頭不言語。

    王妃說道:“正是。我也覺得靜言這丫頭有時候呆呆的像根木頭,隻把差事放在心裏,卻不懂旁的那些人情世故,到底還是年紀小。不如,堂姐有空時提點她幾句?咱們也都是為了王

    府好,雖這丫頭笨了些,好在是肯為王府盡心盡力。”

    姑奶奶輕蔑的哼了一聲:“不敢不敢,章姑娘是王妃的遠親,若論提點也輪不到我。”

    王妃輕歎,“堂姐這是笑話我呢。您也知道我是最懶散愚笨的,還談什麽提點?”

    說罷就招唿靜言,“真是個笨丫頭,還不快些給姑奶奶磕頭?你這年少無知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日後可怎麽幫我管好西院呢?西院這麽多女人,尋常賭個氣啊,鬥個悶子啊都是少不了的,你應多聽姑奶奶說說掌故,免得再犯錯兒還得勞煩長輩提醒。”

    靜言趕忙走出來給姑奶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姑奶奶雖未給什麽好臉色,但也受了,還親自伸手將她扶起,“你有個好表姑,可別負了你表姑今日一片苦心。”

    靜言起身後又躬身行了禮才退至一旁。

    原以為在滌心齋姑奶奶發了那麽大的火兒,到了容華齋會和王妃吵嚷起來,卻不想這兩個女人隻是各自拿言語試探。

    無論是王妃東拉西扯的避重就輕,還是姑奶奶給足了麵子就借坡下驢,隻讓靜言有一種感覺,綿裏藏針。

    看著二人手著挽手,麵上親親熱熱,到底是因為什麽讓她們結了怨?

    後來王妃歎息著又提起丫頭婆子們喜歡挑撥一事,眉頭微皺眼含不忍,“夏菱夏荷,你們倆在王府伺候了這麽多年,我原以為是很妥當的,不想卻連規矩都忘了。靜言推搪不過郡主的攛掇去胡鬧,你們倆怎麽也不攔著些?今日必要給你們一個教訓,你們可服氣麽?”

    夏菱和夏荷齊齊磕頭,“請王妃責罰!”

    王妃點頭道:“春巧,把人帶到廂房麵壁思過。”

    夏菱和夏荷又磕了頭,均是想不到僅僅去跪一宿就能了事,心中無不暗喜。能不被掌嘴打板子就是保存了顏麵,跪一宿又何妨?

    而且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妃處置了章姑娘的丫頭等於做了個樣子給姑奶奶看。地上跪著三個人,兩個是王妃指派給“遠親”姑娘的貼身丫鬟,另一個是姑奶奶一直寵信的西院廚房管事,王妃來了這麽一手,就是逼著姑奶奶處置那廚娘了。

    而這位姑奶奶也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如果她此時護短便是輸了王妃一招,且王妃向來被認為是寬厚之人,她罰了麵壁思過,那姑奶奶這位曆來以做派犀利強硬著稱的必然不會從輕,隻能更上一層樓。

    於是這一層樓上去了

    ,就讓王廚娘挨了十個嘴巴。

    挑唆生事乃是犯了口舌,王府西院有專門懲治這一項的“慎言板子”,那巴掌大的木板拍在臉上是什麽感覺隻有領過罰的才知道。

    旁人還好,靜言卻是頭一次聽說王府還有這種東西。聽著院裏劈劈啪啪的聲音,後來又看到嘴上臉上都紅腫一片的王廚娘進來磕頭,靜言突然覺得後脊梁冰寒一片。

    罰也罰了,能扯的閑篇兒也扯完了,最終以大郡主和靜言行為“輕浮”鬧起來的事端就在下人們被責罰的結局中落幕。

    姑奶奶帶著人,就像來時一般趾高氣昂的走了。時辰已晚,王妃讓大郡主早些迴房歇息,卻是留下了靜言。

    “你們因為什麽事兒跑到滌心齋小聚?”

    靜言早已判定王妃是個表麵敦厚內心玲瓏的女人,而且她也想通了,在王府必然要依附姑奶奶或王妃中的一方,那對著她已選定追隨的王妃,靜言決定有一說一,沒有絲毫隱瞞。

    還是這個熏香嫋嫋溫暖如春的房間,沒有外人。所有丫頭,包括春巧在內都被遣了出去。王妃斜斜的倚在榻上,似笑非笑的聽著靜言把由廖清婉的信引起的小聚說了一遍。

    等靜言說完,王妃微微一笑,“這又是個注定要傷心的姑娘了。”

    看靜言眼中帶著疑惑,又說:“凡是跟二公子沾邊兒的事,以後你千萬不要跟著參合。你是個姑娘,是女人。你在西院,不是東院。我知道你是好意,不忍看自己的好姐妹傷心,那我就告訴你一些話,你自己斟酌著怎麽說給你那姐妹聽。”

    於是,在這個冬夜,容華齋內,北疆某些靜言不知道的往事被王妃慢慢道來。

    舉國上下,築北王府曆來在所有親王府和外姓藩王王府中都是最特別的存在。不提那些掛名的親王,隻說了同樣是藩王王府的慶南王府。

    南域富庶,慶南王一力發展經濟,早就將兵權交付,南域的王府便隻剩榮氏一族的親兵而已。北疆地處邊關,相鄰的琉國人異常剽悍,所以築北王府一直兵權在握。更相傳曾經還有特定的某個皇族持有一份密詔,可以隨時調遣北疆軍平定“內亂”雲雲。

    所以這築北王府真是上位者心頭一把雙刃劍,又要籠絡又要防。

    是以,北疆軍鎮守邊關卻又處處為人製肘,隻有自力更生。

    以前的北疆是苦寒之地,又被防範猜忌,後來有英明神武的世宗即位,才在老王爺兄弟倆手中終結了連

    年的邊關征戰,總算太平了這二十多年。但老王爺的雙生弟弟卻在最後一場赫赫有名的帝泉關之戰中戰死沙場,也就是姑奶奶的父親。

    姑奶奶的母親在她幼時就去世了,姑奶奶便被老王妃一直帶在身邊視如己出,老王爺夫婦對她的寵愛遠遠多過對自己親子的數倍。

    因為……

    “姑奶奶的母親和老王妃是親姊妹,都是蒙州草原上最強悍的莫伊族中尊貴的公主。你必然在想我為什麽要跟你提這些北疆往事罷?我就是要告訴你,因為王府的‘特別’,所以大世子和二公子乃至兩位郡主,身為築北王的子女,他們的婚配必須要仔細斟酌。北疆才安穩了幾十年,莫伊族的公主能帶來草原上最強一族的支持,能帶來大筆財富,廖家的小姐能帶來什麽?”

    靜言一震,直愣愣的看著王妃。

    王妃淡淡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感慨,“所以我作為巴雅城中一個普通氏族的女兒能嫁給王爺,真是福星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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