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以為學騎馬就是直接騎上去,沒想到衛玄把她帶到馬前,光是怎麽安撫和馴服馬匹就講了許久,而後才是逐一講述騎術上的技巧,如此便用去小半個時辰。

    與她同來的大郡主已經騎上馬兒與場中的侍衛們賽過好幾圈,此時策馬而來,高臨下的笑道:“衛玄,你怎的如此婆婆媽媽?有人紙上談兵,我看你是地上談馬!直接讓靜言上去,拉出來遛遛比你說多少都強。”

    靜言這人有一項怪僻,對陌生事物心懷恐懼時非常膽小,連靠近都不敢。可是一旦打定主意要學什麽或做什麽,那骨頭裏的倔勁兒就上來了,不做好絕不善罷甘休。

    衛玄許諾她的冬獵,王府素來的春巡百山,秋獵深林,都需要精於騎術。所以經大郡主這麽一說,靜言此時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上馬試一試了。

    衛玄看她眼睛亮亮的盯著自己,似乎隻要他點頭就立刻躥上馬的樣子,不由微笑道:“好,那就先騎兩圈罷。學騎術不能急於一時,馬兒很有靈性,你會還是不會它都知道。初次上馬千萬不要著急,這匹坐騎以後就是你的,你要先摸清它的脾性才能事半功倍。”

    說著便鼓勵靜言先摸一摸馬兒,“不要怕,這匹馬很溫順,你以後就是它的主人了。”

    旁邊與靜言相熟的七虎立刻遞上一束草料,“章姑娘可以先喂一喂小耳。”

    “小耳?”靜言正按著衛玄所言來迴撫弄著馬兒的鬃毛,“這是它的名字麽?”

    衛玄點頭,“因為它自生下來便比旁的馬耳朵小了一圈。”

    靜言細細去看,她這匹馬兒確實比大郡主的坐騎耳朵要小,但是看上去很可愛。尤其是那通體棕褐的皮毛上偏偏額頭正中一點白,配著烏溜溜的眼睛,更是可愛非常。

    把七虎給的草料喂了,小耳甩了甩頭,衝著靜言踏了幾下前蹄。

    衛玄笑道:“這便成了,小耳已經認你當了主人,你日後要常來遛遛。若是平日裏差事忙,也盡量抽空來看看它。”

    這是她擁有的第一匹馬,她自己的馬。

    靜言心頭甜蜜蜜的,小聲說:“小耳,不許把我甩下來,知道麽?不然我就讓馬場管事斷你口糧。”

    難得看到她這般孩子氣的舉動,衛玄和大郡主都笑了起來。

    終於上馬,靜言依然有些緊張,但有衛玄親自牽馬,隻需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心中的恐懼就消了大半。

    衛玄一邊走一邊

    指導她嚐試配合馬匹的步伐,“不能完全鬆懈,不然一會兒小跑起來就會顛得難受。你且隨著馬兒的起伏送胯夾緊馬腹,腰腿都要用力。”

    靜言小心的依照衛玄的話去做,果然比先前好了許多。等到走完第二圈,即使馬兒偶爾猛的低頭或小跳一下她也能應付自如。

    忽然背後響起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卻是大郡主和李崇烈一同策馬奔來。

    李崇烈笑道:“這麽個走法隻怕章姑娘半年也學不會,下個月城外的雪道就結實了,章姑娘要想一起進山冬獵可不能再這麽慢吞吞的來。”

    大郡主提著馬鞭靠近,“所以我們要下猛藥。”

    靜言一聽就覺得大郡主八成是又要來搗亂,趕忙攥緊韁繩向右牽動,試圖離這頑劣成性的大郡主遠一點兒。

    衛玄也聽出話茬不對,剛要反駁,卻見李崇烈和大郡主一對眼神兒,突然一左一右的將靜言的坐騎夾在中間。

    “別鬧!靜言剛學懂一點,別驚嚇了馬匹!”

    大郡主一勾嘴角,得意洋洋的笑道:“瞧給你急的!”說罷便探手要去捉靜言的韁繩,心說:衛玄這廝竟然還直唿靜言的名字?唿哈哈,露餡了吧?讓你平時嚴肅得跟我父王似的,你也有繃不住的這一天麽?

    因為有先前一次的劣跡,衛玄和靜言都隻顧著防範大郡主,卻忘了這迴還多了李崇烈這個幫兇。看準時機,一鞭子下去靜言的馬匹頓時躥了出去。

    大郡主一聲長笑,“衛玄你中計啦!這一招聲東擊西我使得如何?”

    話至一半時大郡主已是揚鞭而去,隻留衛玄站在原地幹吼:“靜言!抓住韁繩,不要慌!”

    又來這一招!了無新意!

    靜言隻覺心肝肺都被顛得宛如翻江倒海,小耳撒歡兒似的在李崇烈的帶領下一路狂奔。眼前景物均是抖來抖去,冬日寒風小刀子似的吹在臉上,馬兒拐彎時險些翻下去,嚇得她伏低了身子抓緊馬鬃,口不擇言的恐嚇道:“小耳快停下!不然我把你的毛兒都薅下來!”

    那邊衛玄氣急敗壞的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嘶鳴中已是迎頭衝了過去。又怕驚嚇了小耳,半路一折,橫裏斜插過去。待到追至李崇烈近前,猛的勒緊韁繩,駿馬騰起前蹄一聲嘶鳴,頓時把李崇烈的坐騎嚇得馱著主人尥蹶子跑了,任李崇烈怎麽嗬斥也不迴頭。

    靜言幾乎貼在馬背上,記著衛玄告訴過她的技巧,盡力坐正,夾緊馬腹使勁兒蹬著腳蹬

    子,卻沒想到這陰差陽錯中,不知怎的就合上了小耳的步伐。

    靜言驚訝的發現如果不坐在鞍子上,而是蹬住腳蹬子半蹲在馬上反而不那麽顛簸,而且在馬兒起起伏伏之間,隻要不較勁,腰腿自然會跟著起伏,眼前的景物也不那麽抖了。

    就在她初次體驗到縱馬狂奔的樂趣時,一隻大手淩空襲來,一把抓住了她的韁繩。

    歪頭去看,是衛玄。

    很快衛玄就製住了撒歡兒的馬兒,小耳溫順的跟著衛玄的坐騎變成小跑,最後慢慢變成小步走。

    靜言扭頭對衛玄嫣然一笑,“我學會了。剛才你可見到我騎馬的樣子了麽?我發現這樣騎就不顛簸……”

    衛玄一看靜言傻乎乎的撅起屁股演示她剛才領悟的騎術立刻大手一伸按住她的腰背,“女孩兒家不許用這種姿勢!”

    靜言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臉上轟的一下紅透了,磕磕巴巴的說:“怎麽辦?我、我剛才撅、撅著……跑了大半圈。啊!!羞死了!”

    衛玄收迴手,俊朗的眉眼間滿滿的笑意,安撫道:“放心,有鬥篷擋著旁人看不到,隻是精於騎術的自然知曉你用了什麽姿勢。不過,沒想到你竟然頗有天賦,這種騎姿一般多為賽馬時所用,初學者很少能領悟。”

    靜言摘下手套單手握著臉頰,“吹了半天,全是塵。”

    然而在衛玄眼中,經過那一輪狂奔後,靜言的臉色比平日裏紅潤了許多,愈發襯得眉清目秀惹人憐愛。那雙尤為被他所喜的寧靜平和的眼睛裏多了一分生氣,眼波流轉間,隻讓他覺得魂魄都被吸了進去。

    這便是傳說中的情人眼裏出西施了罷?放眼王府,上至王妃夫人,下至大小郡主,哪一個不是容貌極為出色?可謂春蘭秋菊各有千秋。但在衛玄眼裏,隻有靜言最美好,最合他的心意。

    四虎木著臉站在夏菱和夏荷身後,聽那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的說什麽大總管盯著姑娘眼睛都直了,還說咱們姑娘真厲害啊,才第一次騎馬就能跑得這般快這般好雲雲。

    四虎心中恥笑,嘴上便說:“大總管曾讚我騎射的天賦難得一見。”

    夏菱扭頭上下打量他一眼,撇了撇嘴,“大總管英明,你確實是難得一見,難得一見的笨,難得一見的討人嫌!”

    看著俏麗的丫頭拖著姐妹施施然去了,三虎捅了捅四虎,“你這不是送上門讓人損麽?”

    四虎漠然的臉上忽然一笑,盯著

    夏菱的背影道:“你懂什麽?這就叫做打是親罵是愛。”

    三虎心中浮現一個偌大的字:賤!

    平日裏馬場從未一下來過這麽多年輕姑娘,今天跟著大郡主和靜言過來的大小丫頭沒有二十個也有十八。

    冬日裏陽光燦爛,場院四周掃攏的白雪映襯著三五成群衣著豔麗的丫鬟,一個個或嬌俏或羞澀,惹得一眾血氣方剛的親兵侍衛心裏像踹了隻伸著爪子亂撓的小貓。

    還好今日有衛玄在場,能鎮住兒郎們不敢過分。於是小夥子一個個拚盡全力施展所能,馬兒跑得快飛起來,故意在姑娘們麵前表演俯身抄石,更有甚者還賣弄起鐙裏藏身的絕技。

    大郡主最愛這種場麵,高聲大讚,還對最出色的幾名侍衛打了賞,最後更是命人在中午備下幾桌酒席,獎賞將士們。

    此言一出,滿場兒郎轟然叫好,把這跑馬場鬧得險些翻過來。

    此時靜言和衛玄已是並行了許久。

    任由馬兒悠然漫步,靜言想著既已對衛玄存了那份情意,便不應再故作姿態。尷尬和羞澀還是有的,禮節和分寸亦不能逾越,但衛玄現今在她心中已非旁人,自然在對待他的態度上要比往日親密許多。

    從來靜言隻跟他談府中的差事,現在卻能聽她細細描述初次騎馬的心得。也許那聲調太過平穩枯燥,那語速也是慢慢吞吞,但在衛玄耳朵裏便是天籟了。

    場中不知是哪個冒失的愣頭青出了醜,惹得眾人哄然大笑。

    衛玄一震,驚覺他們已騎了許久,尤其是對靜言這種初學者。怕她今日興起太過疲憊,隻怕明天腰腿會酸疼,便教靜言如何勒停馬匹。

    待到停穩後,衛玄率先翻身下馬,借著馬匹遮擋,雙手一握靜言的腰便把她抱下馬來。

    靜言羞得滿麵通紅,一連退了三步才說:“這一次是初學,以後再不能這樣了。若是自己都不會上下馬匹,又怎能算是會騎馬呢?”

    衛玄亦是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相比昨日沉悶的心情,今天靜言肯主動示好簡直讓他心花怒放。暗罵自己忘形,尤其靜言又是這般遵循禮節的姑娘。

    恭敬的拱手賠罪:“是我莽撞,請章姑娘原諒。”

    “好啊你們!玩兒得這般開心竟然不叫我!”

    大世子洪亮的聲音自馬場外傳來,轉眼間已帶著隨從興致高昂的衝了進來,嚷嚷著:“難得今日熱鬧,這麽多人光是跑馬太無趣了,不如

    咱們來賽馬球!”

    有一個大郡主就夠鬧的了,又來一個大世子,恐怕今日真是要鬧翻天。靜言和衛玄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裏相似的無奈,不禁齊聲笑了出來。

    大郡主附和得最兇,聲音最高,一絲一毫女孩兒的形象全無。一眼看見衛玄便催馬奔過來,嘻嘻哈哈的說:“衛大哥太偏心!就知道照顧靜言。不行不行,你今日一定要下場來陪我們一局,也讓靜言見識一番咱們左將軍的風采。”

    李崇烈和大世子此時也過來了,紛紛下馬來勸衛玄,大世子更是直接上手,“你這家夥最可恨,上次賽到一半就跑了,說什麽前頭有事兒?言重山也不是吃幹飯的,有什麽讓他去應付,今日你定要與我決個高低!”

    又轉頭看著靜言驚道:“咦?小表妹也會騎馬麽?這樣很好,再過一個月帶你一起進山冬獵去。”又問會不會射箭,得知不會還安慰道:“不怕不怕,不會也無妨。冬季山裏可玩兒的很多,讓小子們陪你捉麻雀捕兔子,或者看他們去打冰排魚。”

    大郡主起哄道:“對,然後你便在營地裏給我們烤魚烤肉,燒上熱熱的一壺酒,就像山裏那些小媳婦等自家男人打獵歸來一般。”

    靜言哪裏經受過在眾人麵前被公然取笑?聞言便垂下頭,羞澀的樣子讓大世子和大郡主更是笑得開懷,連說家裏終於有一個有姑娘樣的女孩兒了。

    衛玄冷下臉子,李崇烈笑得意味深長。

    正是笑鬧間,突然聽到一道清朗的聲音說:“大哥大妹這是因為什麽笑得如此開心?”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二公子也帶著人過來了,邊走邊說:“聽見馬場這邊熱鬧得很,便忍不住也想來玩耍一番。看這樣子是要賽馬球麽?加我一個如何?”

    靜言抬眼去看,隻見二公大步行來,衣袍翻卷玉樹臨風,在這明亮日光下,俊美的麵容顯得愈發出色。

    忽然心中一動。

    她屋裏鎮日人來人往的人多手雜,二公子絕不會來素雪庭,她為避嫌也不願去東院找他,所以那封清婉姐讓她轉交二公子的信她是隨身帶著的。

    不願打發丫頭或小廝送信隻因顧及清婉姐姐的聲譽,可現下這番情景卻讓靜言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大郡主,大世子,衛玄,李崇烈。

    如果當著這四個人的麵把清婉姐的信轉交二公子,等於整個王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王府作風開放,完全不似旁的

    府邸那般刻板,兩情相悅的戀人諸如大郡主和穆丹公子,便是王爺王妃乃至姑奶奶,都是樂得看到他們平日裏的濃情蜜意。

    本來就是麽,若是兩人彼此有意,又不是做什麽苟且之事,何必要弄得這般遮遮掩掩的?

    而且,雖從未聽過外頭傳聞二公子有什麽風流韻事,但靜言心裏就是覺得他不似衛玄那般實誠穩重的男子。

    越想越怕清婉姐一時難忍相思之苦做下錯事,不如借此機會把這事挑明開來,讓上下的人都知道,廖家小姐和二公子情投意合!

    然而,這件事畢竟太過冒險。靜言也怕一步走錯害了廖清婉,如果能和衛玄商量一下就好了,可是這種機會太難得,錯過就沒有了。

    正是躊躇時,卻聽大郡主話中帶著淡淡譏諷的說:“二哥的傷痊愈了麽?可別再抻著碰著,不然你那蕙蘭表妹可要傷透了心。”

    二公子微微一笑,“已全好了,多謝妹妹關心。我那表妹柔弱天真,看我受傷難免擔憂,這種小戶人家的姑娘見識短,倒讓妹妹見笑了。”

    靜言心中一驚。仔細迴想,記起這個蕙蘭是安夫人堂兄的女兒,秋獵時也被邀來府中,又見大郡主眉眼間的鄙薄和大世子曖昧的笑容頓時心中一寒。

    慶幸沒有把清婉姐的信交出去,二公子這種做派,怎麽配得上清婉?

    與在眾人眼中輕浮風流的男子結交,本身就是有損姑娘的聲譽,還好,還好。

    旁人興許沒注意到,衛玄卻是把靜言神色上每一絲變化都看在眼裏。

    借著世子等人忙著分派人手,衛玄壓低聲音問:“出了什麽事?”

    靜言向旁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

    李崇烈適才也是看到靜言麵色微變便留了心,他對這個關照過他的姑娘很有好感,原想詢問兩句,卻聽見衛玄先問了。又見靜言麵有難色,便假作去跟衛玄說話,往二人麵前一擋,阻斷了身後所有人的視線。

    “大總管晚上來滌心齋小聚如何?”又壓低聲音,“章姑娘可願同來?”

    靜言有些猶豫,她不想旁人知道清婉的事兒。

    衛玄卻是點頭道:“好。”又問她:“你來麽?”

    靜言還未答話,大郡主橫裏冒了出來,探頭道:“同去同去,上次賞月聊得投機,正好沒喝痛快,今晚補上!”

    說罷便替靜言應下,還偷偷用手肘擠了擠靜言,眨眨眼說:“就你最無趣,

    不喝酒又不愛說話,這次罰你請。”

    這就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去了。

    靜言在心裏歎氣,麵上也隻能答道:“好,必然盡心預備。”

    抬眼見衛玄正看著她,雜亂的心事頓時平靜了許多。

    這樣也好,李崇烈現今在衛玄麾下,大郡主秉性耿直。這些人都是有見識又不會胡亂說嘴的,一起商量商量總比她自己瞎琢磨強。

    那邊已經分好了隊,臨上馬時衛玄低聲囑咐她,“晚上多穿一件。”

    靜言微微一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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