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靜言跟著王妃等人來到家廟時,隻見二公子雙手被縛在一根極粗的木頭杆子上,大冷的天,上身隻穿著一件中衣,那上頭已經有斑斑血漬。

    安夫人已是哭得快暈死過去,軟軟的靠在丫鬟身上,隻知道抽泣。

    大世子直挺挺的跪在當院,攔著手提皮鞭的王爺。

    “文符,你給我閃開!”

    “父王,打也打了,您出出氣就算了。若真是二十鞭下去,文筳必然重傷。弟弟也是不明就裏,以為那些公子招來藝人不過是尋常作樂,誰想到最後會變成那般模樣。照理說,我這個做哥哥的也應被責罰才對,這件事當時我也是知道的,但未往心裏去。如此,父王還不消氣,文符願替弟弟領了那剩餘的十鞭!”

    說著就看大世子站起身,甩開鬥篷,解了腰帶外衫,大步走到柱子旁,“父王,請!”

    “王爺,使不得!”

    未等王妃開口,姑奶奶已經衝了過去,拉住王爺的鞭子,“已經打過了,你怎的還如此死心眼子?二十鞭,便是那些皮糙肉厚的士兵也撐不住啊!文筳是你的兒子,是咱們築北王府的血脈,你這是要親手斷了自己一支血脈不成?”

    王爺不耐煩的一甩手,怒道:“就是你們這些女人成天縱容!想我堂堂築北王的兒子,竟然做起牽線搭橋拉皮條的行當!文筳若是當時不知便也罷了,陸世琛明明白白說著要找個娘們兒來樂一樂,他們願意耍就去城裏的堂子,王府之內豈容得這等肮髒齷齪的事!”

    此言一出,連王妃在內,所有女人都跪了下去,衛玄等人也都垂首躬身。

    大世子看了王爺片刻,麵上羞愧難當,突然一扯中衣,赤著肩背高聲說:“父王教訓得是!文符願意接受父王的責罰!”

    言罷攤平雙手叫小廝,“來人!給我捆在思過杆上!”

    王妃猛的抬起頭,急急地抽了兩口氣,旋即又垂頭不語,雙肩微顫。

    春巧驚唿一聲,連滾帶爬的上前扶著,“王妃,王妃!”

    王爺一見頓時慌了,扔開鞭子就衝了過來,一把挽住王妃拉在懷裏,“月皎,地上濕寒,你先起來。”

    王妃搖頭,抬眼時已經紅了眼眶,“王爺,兒子們不爭氣原是他們的不對,縱是罰他們打他們也是應該的。我做母親的自然心疼,但更是氣他們如此不明是非。好好一個女孩兒,就那麽去了,這幾天我連想都不敢想,夜夜噩夢隻覺那姑娘滿腹冤屈似要找

    人傾訴……”

    王爺滿眼的心疼,握著王妃的手不言不語。

    姑奶奶冷哼一聲,“文筳身份尊貴,為了一個賤民已經受了責罰。如今有了交代,王妃再夢見死鬼大可不必害怕。”

    王爺皺起眉頭剛要張嘴,卻聽王妃說:“不!要罰!王爺身為一方之王,一諾千金。”

    姑奶奶冷笑道:“好惡毒的心腸,你是非要文筳受那二十鞭麽!”

    王妃蒼白著臉慢慢站起身,“琴姐誤會了。”

    姑奶奶也站了起來,倨傲的仰著下巴,“哦?你倒說說我怎麽誤會了!”

    王爺怒斥一聲,“都住口!”

    話音未落,卻見王妃大步走出廊下,撿起地上的皮鞭便狠命的往大世子身上抽去,哽咽著唿喊道:“身為兄長,代弟受罰,孩兒你不要怪娘!”

    這一下莫說是王爺,連姑奶奶和歪在丫鬟身上隻知道抽氣兒的安夫人都驚得瞪大雙眼。

    真是一場急轉直下的鬧劇。

    有了先前的接觸,到現在靜言也分不清王妃這一打一罵之間哪一樣是真,哪一樣是假。隻看到孔夫人最先衝了過去,抱著王妃的腰痛哭流涕,嘴裏還嚷嚷著什麽,然後是兩位郡主,顧夫人,春巧等丫鬟們,以及各處管事。

    夏菱拖著靜言也湊了過去,與夏荷一起合力擠到人群中間,不前不後的簇擁著王妃。

    靜言抬頭從縫隙間看了衛玄一眼,看到衛玄衝她點點頭,頓時心裏穩當了許多。

    經過王妃來了這麽一手,姑奶奶無話可說,安夫人借機跟著一起求情。有嘴巧的上去說兩句好聽的,有嘴笨的便扶著王妃幫忙順氣,張羅忙活。

    孔夫人已然撐起大局,指揮丫鬟把王妃扶迴容華齋,讓小廝抬了椅子來服侍王爺坐下消氣。顧夫人跪在家廟前雙手合十,隻求滿天神佛原諒二公子與世子年少輕狂,願以素齋三年償還他們的罪過雲雲。

    靜言不知為何看到顧夫人的樣子便很想笑,隻能拿絹子掩著嘴假作咳嗽。

    衛玄瞪了她一眼。

    人都圍著王爺王妃轉,夏菱還想抓著靜言往前湊,靜言卻掙脫了她的手搖搖頭。轉眼看到大世子依舊跪在地上,直愣愣的看著母親流淚的樣子,倒是一臉真摯的關切之意。

    再看那邊,言重山和幾位王府客卿一起勸慰王爺息怒,向衛玄打了個眼色,衛玄便上前一步與王爺耳語幾句,王爺長歎一聲

    點了點頭,而後便被眾人簇擁著進入廟堂敬香。

    衛玄走過來扶起大世子,有侍衛替二公子解開繩索,二公子腳下一個踉蹌,隻能扶著思過杆喘氣。

    靜言一看左近也沒剩幾個可使喚的人,便吩咐夏荷去叫小廝來。

    衛玄說:“勞煩你照看一下世子,我先送二公子迴房。”

    靜言點頭,“你去就是了,等小廝來了我便盯著他們把世子送迴去。那邊……可都說好了?”衝在廟堂中對著祖宗牌位長跪不起的王爺使了個眼色。

    衛玄答道:“嗯,鬧一場,有個交代便過去了。”

    靜言又說:“後門上王班主的女人還等著,你送二公子迴房後記得差人給她們一個答複。”

    衛玄一笑,說:“剛才我就是跟王爺說這個,放心,你交代的事兒,忘不了。”

    靜言臉上紅起來,嘀咕了一句:“什麽我交代的?原本就是你的差事。”

    四虎在旁邊冷不丁插嘴,“章姑娘的吩咐比聖旨好用。”

    衛玄冷下臉,嗬斥道:“說的什麽話?大逆不道,三虎七虎,給他拎迴院子捆起來!”

    四虎忙架起二公子說:“走走走,快些送公子迴房!”

    衛玄還要發火,卻見靜言正抿著嘴看他笑,一股火氣也就散了。

    等衛玄他們都離去,靜言一看四下淨是粗使的小廝,便讓夏菱給還猶自對著廟堂發呆的大世子把衣裳攏好。

    靳文符突然看著靜言說:“這事兒確實是我不對。但我也沒想到陸世琛他們竟如此過分!母親……因為我傷心了吧?”

    靜言垂下頭說:“王妃宅心仁厚,可憐那死去的姑娘。”

    靳文符長歎,“你能否找得到那姑娘的妹妹?我想多送她一些銀子,雖然人已經去了於事無補,卻也能盡一份心。”

    靜言一禮,“世子放心,王爺已經命人多賞了銀兩。”

    靳文符點點頭,不再言語。靜言見衣裳已穿好,便命小廝把他送迴房去。

    一時間家廟前人去院空,夏菱小聲說:“世子雖然浪蕩但心地是很好的,素來耿直,今天這一番打挨得冤枉。”

    靜言卻想,王妃那幾鞭子能有多大的勁兒?便是打了也無妨吧?但世子對異母弟弟能有這份心,對金燕之死能有這份擔當,在王府中已算很好的了。

    家廟離李崇烈所居的滌心齋隻隔一個院子,

    靜言想著劉夫人讓她給帶過來的枇杷膏,便帶著夏菱往滌心齋走去。

    王府動用家法是府內家事,京城來的公子們都無人敢上前,更因為處置靳文筳是因為陸世琛惹的麻煩,他更是不敢冒頭。

    王爺素來嚴厲,作風自有一派武將威儀,這些公子們都是很怕他的,唯獨李崇烈偶爾與王爺下棋對弈,又或談古論今。

    “築北王果然不凡,這一樁命案放在京城那些貴胄府內,不過是塞些銀錢打發走完事,怎可能因為一個平民嚴罰自己的孩子,還要出公文榜昭告北疆?好!”

    李崇烈站在院內,把玩著靜言送過來的藥膏瓶子,“草菅人命,隻因出身高貴就可以胡作非為?這等人便是豬狗不如!”隨即又笑道,“隻恐怕王爺此舉會開罪了陸大學士。”

    靜言想了想說:“我終日隻在西院,李公子有什麽見解大可以直接與王爺說。”

    李崇烈笑道:“姑娘錯怪了,在下隻是一番感慨,沒有旁的意思。我是傾慕築北王的人品,多希望也能在這等人手下為國出力,而不是在京城中虛與委蛇。”

    低頭看著靜言又說:“你孤身在王府處處小心也是正常,但姑娘於我諸多關照,我怎會還存著利用之心?陸氏一族根基深厚,陸大學士更是個心機深重之人,我便是有意提醒王爺亦有許多顧慮。所以在下倒有個不情之請,隻望姑娘能把話傳到衛玄耳朵裏。”

    到底還不是要她傳話麽?靜言一笑,“我不管傳話,但可以知會大總管一聲李公子對此事頗有獨到見解,到時候來不來是他的事,來了怎麽說,是你的事。”

    李崇烈仰頭大笑,“摘得真清楚,聰明姑娘。”

    靜言迴了一禮,“不敢不敢,如此,我便迴去了。還請公子保重身體,需要用什麽可命人去找大總管或言先生。”

    然而剛一轉身,就見幾位公子進了滌心齋,為首之人正是陸世琛。

    “三公子在京城中藏得嚴密,想不到一來北疆才知是身懷絕技。那長弓遠射也不知是何時練就的?真是埋沒了。”陸世琛大喇喇走來,輕蔑的上下打量李崇烈。

    李崇烈僵著臉,拱手一禮道:“不知陸公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陸世琛眼含譏諷,“還能因為什麽?北疆這破地方玩兒膩了,找個樂子還被那些老古板指桑罵槐,打兒子麽,做給誰看呢?先前來時不知道你也要來,現在迴去便一同迴罷,路上也有個伴兒,嗯?”

    說到這兒,陸世琛身後幾名公子都是輕笑,更有一名上前一步挨近李崇烈,細細端詳一番後笑著說:“三公子來了便生病,清減了許多看著倒愈發俊俏了。”

    另一名也湊上來說:“朱兄,我前陣子說燕歸樓裏那名小青衣看著眼熟,原來是與三公子有六分相似。”

    一時間眾位公子哄然大笑。

    靜言站在一旁驚訝萬分。李崇烈不是肇親王的兒子麽?就算是庶子,怎的這些人如此有恃無恐?而且那話中輕薄無禮之意如此齷齪,便是她都聽不下去了。

    卻在此時,李崇烈像隻被壓抑許久的猛虎,突然一拳揮在離他最近的人臉上,打得那公子頓時倒地不起,捂著腮幫子嗷嗷亂叫。

    不待旁人反應過來,李崇烈又是抬腿將另一個湊在前頭的公子一腳踹翻。

    陸世琛最先有了動作,一把攥住李崇烈的手腕,當頭一拳。

    李崇烈生生挨下,目露兇光,翻手一拽一卷便扭住陸世琛的胳膊將他製住。

    陸世琛吃痛,大叫:“你們還愣著幹什麽!上來往死裏打,有什麽我扛著!”

    於是跟來的幾位公子立刻一窩蜂衝了上去,之前挨揍的也爬了起來。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靜言一看情形不妙,忙喊小廝:“快來人攔著!”說罷帶著夏菱就要去找衛玄。不想那一聲唿喊讓已經擺脫李崇烈的陸世琛聽見了,紅著眼睛便衝上來阻攔。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你道是叫人來有用麽?這是我們自家的事,我是他表兄,收拾不聽話的弟弟輪不到你們築北王府的人管!”

    夏菱把靜言擋在身後,“我們姑娘是要迴房,你們打便打了,拳腳無眼,萬一傷了我們姑娘怎麽辦?”

    說著單手一推靜言,自己橫在前頭,“姑娘,走。”

    陸世琛劈手扇了夏菱一巴掌,“滾開!你是什麽東西也趕攔著我?”

    靜言骨頭裏的倔脾氣頓時冒了出來。

    一把扶住跌跌撞撞的夏菱,“公子說得好,既然這是你們家的私事何必還留下我們外人看著?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您今天的醜我可見著了!難道公子還嫌我們看得不夠不成?”

    陸世琛雖不知靜言是誰,但他知道王府內隻有兩位郡主,於是便想這丫頭不過是個有頭臉的管事之類。一個婢女竟然敢頂撞他?又見這丫頭眼中淩厲鄙夷,頓時火起。

    啪!

    靜言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腮幫上火辣辣的疼,扭過頭狠狠地瞪著陸世琛:“這裏是築北王府!我們府中的人豈是你可以隨意打罵的?!夏菱,去找大總管,帶侍衛過來!”

    陸世琛更怒,一把抓住靜言的手腕,抬腳就踹。

    夏菱撲了上去抱住他的腿,“敢打我們姑娘,今日跟你拚了!”

    然而夏菱畢竟隻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身嬌體弱,陸世琛隻一甩便把她踢倒在地,猶自不解恨般還要踢,靜言立刻抱住夏菱,緊緊的閉著眼,用後背對著陸世琛,等著硬挨那一下。

    然而……

    這吵吵鬧鬧的滌心齋突然就靜了下來。

    聽見衛玄在笑,那聲音又低又輕,“陸公子,您這是要做什麽?”

    靜言抬起頭,就看衛玄隻用一隻手掐著陸世琛的脖子把他摁在廊柱子上,陸世琛雙腳踮地,一張臉憋得通紅,吐著舌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四虎冷不丁一拳重重毆在陸世琛肚腹上,打得他直翻白眼兒。

    “我們大哥問你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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