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一覺醒來,懶洋洋的在床上抻了抻腰,耳邊有小丫頭們熟悉的低語和走動聲。

    昨夜即使她是第一個離席的,但相較於平日也是歇得太晚了。已是習慣早睡早起的日子,而且以她的位置,便是再熱鬧,也總是要起來幹活兒的。

    放任自己再躺片刻,一翻身看到床頭屜子上擺的瑪瑙小金魚。透過帳外的微光,仔細端詳那胖乎乎的金魚,昨天夜間倒沒發現,竟然雕得如此生動。

    靜言微微一笑,忍不住拿到手中摩挲。又想起衛玄說這是水膽瑪瑙,便又舉起來借著帳外微光賞玩。可惜不夠亮,小水珠看不到了,但金魚圓滾滾的肚子和生動的鰭尾倒看得真切。

    真可愛啊!

    有小丫頭聽見裏麵翻身的動靜,知道肯定是姑娘醒了。

    夏荷湊上前來輕聲說:“姑娘可是起來了?”

    靜言伸手把小金魚擺迴床頭,“嗯,讓丫頭去廚房幫我要一碗清粥,稀一些的,再隨意拿兩碟小菜來,旁的一概不要。昨天的酒怕是吃多了,現下還有些頭疼。”

    北疆的野葡萄酒不愧是舉國聞名的佳釀,喝時還不覺得什麽,後勁兒真足。

    躺著時還好,一起來靜言便覺得暈暈的。

    特意讓小丫頭兌了涼一些的水洗臉,漱口後夏荷又給她拿來一片薄荷含著,絲絲清涼,身上舒坦了許多。

    終於打起精神,靜言這才發現似乎房裏丫鬟們的臉上都有些惶惶不安。

    “夏荷,你們嘀咕什麽呢?”

    夏荷聽見靜言的招唿便折迴來站在一旁道:“昨晚上姑娘剛睡下前頭就出事兒了。說是在福殿前耍把戲的一個中年漢子突然發起狂來,用杯盤砸破了陸公子的頭。東院亂了半宿,聽伺候在旁邊的小丫頭說,那漢子一身蠻力,殿內三五名小廝一起撲上去都未能製住他,慣常在福殿打掃的雙祿竟然被他揪著領子一掄就摔出去兩丈遠。”

    靜言一驚,“後來呢?陸公子的傷勢如何?”

    夏荷挨近了一些小聲道:“陸公子當時流了許多血,後來大總管帶著侍衛趕來,劉太醫也來了,把人扶迴房裏,似乎也沒什麽大礙。但說來奇怪,陸公子被打破頭之後,旁邊別的公子一味嚷嚷著讓人拿刀劍來,可殿內那些城外兵營的將士卻沒人上手。而且那鬧事兒的漢子看著也不是真瘋,多少拳頭打在身上,他隻盯著陸公子一個人揪打,後來被小廝拉遠了,又隻撲雙祿一人。”

    說著夏荷不由抱緊雙臂,滿臉恐懼的說:“聽小丫頭學舌,那瘋漢雙目通紅好似要吃人一般,生生從雙祿脖頸子上咬下一塊肉去,血噴了一地。”

    靜言聽著也是渾身一顫,卻見夏荷又神神秘秘的更壓低了聲音道:“聽西院門上小廝說,那瘋漢一直嚷嚷著要給什麽燕子報仇,說他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厲鬼讓陸公子不得好下場。哎喲~菩薩保佑,幸虧姑娘迴來得早,不然可是要把人嚇飛了魂魄。”

    素雪庭這一早上的分派靜言都不知是怎麽對付過去的,滿心隻是那瘋漢子,還有那句要給燕子報仇,化作厲鬼雲雲。

    這燕子明顯就是說那死去的金燕,想來是在一個雜耍班子裏處得久了,彼此不說是愛慕,至少也像家人一般親厚。金燕死得不明不白,最終隻給了些銀子了事,到底是誰殺的人也沒個交代。那瘋漢也許是個情深義重的,咽不下這口氣便暗暗尋找機會報複?

    等屋裏人都去了,靜言默默的坐在桌案前盯著支兌冊子發呆。

    但他為何隻是一味瞅準了陸公子與雙祿呢?

    正是滿心疑惑時,隻聽院子裏有小丫頭急火火的嚷嚷著:“東院出事兒了,要殺人呢!”

    靜言猛抬頭,卻聽外頭啪啪兩聲,然後就是夏荷尖著嗓子叫罵:“作死了你!大白日的鬼叫什麽?多大的事兒不能慢慢說,嚇著了姑娘我就撕爛你的嘴!”

    “夏荷!”靜言揚著聲音喚她,“怎麽迴事兒?把丫頭帶進來。”

    一個小丫頭踉踉蹌蹌的跌進了正廳,跪在地上縮成一團,顫顫巍巍的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靜言一看她臉上一邊一片赤紅的檁子便知是夏荷摑的。

    狠狠瞪了夏荷一眼,“怎麽咱們王府現在規矩變了麽?東院喊打喊殺的還不夠,你也有樣學樣先動起手來了?這麽好的身手放在素雪庭真是可惜了,明兒就出去吧,當個女打手守城門去,也讓城裏的人都開開眼。”

    夏荷立刻跪倒,強擠著笑說:“姑娘消消氣,我也是看姑娘一早便沒精神,怕是昨兒喝的多了頭疼。所以一聽見她在院子裏亂叫,急火攻心,就上了手。”

    說罷咚咚的磕了兩個頭,“姑娘姑娘,您就饒了我這一迴罷,下次再不敢了。”又去抓那小丫頭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來來,你打迴來,你快打,打了姑娘就不生氣了。”

    此時上夜的夏菱也起來了,忙過來打圓場,拉著夏荷站起來說:“行了行了,姑

    娘不過是一時氣話,你還在這兒演什麽猴兒戲?”

    又扭頭笑著衝靜言道:“姑娘可是說錯了,她這樣子當不了女打手,倒應該賣進雜耍班子裏。拴根兒麻繩再給她一麵鑼,就能開張收錢了。”

    靜言還是頭一次說這麽重的話,看夏荷一張粉白的臉,偏額頭鼓起來個大青包,又聽夏菱說的有趣,便轉怒為笑。

    叫夏荷和那小丫頭都到跟前兒來,摸摸小丫頭的臉蛋兒,又探了探夏荷的腦門兒,撲哧一笑:“鬧吧鬧吧,你看看你,一句話的事兒,給咱們素雪庭添了位紅臉兒門神,你自己也弄出個壽星腦門兒。”

    讓夏菱把先前落馬時衛玄送的紫荊膏拿來,看著這兩個丫鬟都上了藥,這才說:“我是最看不慣與人動手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才行?旁的院子管不了,但咱們素雪庭絕對不許再有打罵小丫頭的事兒,記住了麽?”

    夏荷紅著眼圈兒,眼淚劈裏啪啦的掉,哽咽著連連說知道錯了。又拉著那小丫頭的手,“你別記恨我,今日是我的錯,趕明兒請你吃好的,當是賠禮了。”

    旁邊一直嚇得不敢出聲的小丫頭們見靜言氣頭過了,忙圍上來,隻說夏荷和那丫頭的頭發也亂了,衣裳也髒了,便一陣風似的把人拉出了屋。

    廳上隻剩夏菱並一兩個最貼心的小丫鬟時,靜言便囑咐夏菱,“我早就發現夏荷是個笑麵虎,潑辣起來能頂半個男人,仗著嘴巧長得也甜,有恃無恐的。你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最久,這丫頭的毛病你得盯著點兒,我是不會真把她如何,但萬一以後惹著旁的人呢?早晚吃虧的還是她。”

    夏菱點頭道:“姑娘說得是,以後有我盯著,您放心。”

    靜言不想再多說,便叫外頭的小丫頭進來,問東院那邊又出了什麽事兒?

    金燕的死原本已是塵埃落定,卻因為那個扮醜角的中年漢子又被攪了起來。

    靜言記著衛玄囑咐的話,這件事她既然無能為力,便不要往跟前湊著去攙和。但她和素雪庭的幾個丫頭是最先發現金燕屍體的,東院現在這麽一鬧,便有不少其它院裏的人來打聽。

    靜言想了想,她不知道衛玄是怎麽安排的這些事,那行兇之人又是如何與官府施壓按下這樁命案,隻唯恐旁人來打聽時她哪句話說的對不上了,又出差池。

    於是她便把事發當夜同去的丫鬟們叫上,一起躲到王妃院裏去閑話家常。

    王妃自然也是聽聞東院那邊

    的動靜,但她散漫慣了,也不怎麽往心裏去,隻是歎了幾句,“那姑娘真是怪可憐的,王爺應該多賞賜些銀錢才好。”

    今日太陽還不錯,王妃穿戴得整整齊齊歪在軟榻上,手裏一隻繡花繃子,溫柔的笑著對靜言說:“那些外麵的事兒自有男人們去應付,與咱們女人無關。來,你看看我新紮的花兒。”

    靜言依言上前,王妃拉著她同坐在榻上,把花繃子一遞。

    靜言的笑容有些僵,但還是點頭道:“王妃這是繡的祥雲麽?顏色很出眾。”

    王妃笑意盈盈,“笨姑娘,這是海棠。”

    靜言隻覺得頭皮一麻,幹笑道:“我不太懂得這些。不過這花樣子真不錯,是繡帕?”

    王妃笑得花枝亂顫,“這是給王爺秀的鞋麵兒。”

    靜言徹底僵住,王爺……那般威猛的男子,會穿繡了海棠花的靴子麽?而且這、這花,繡得像是一團烏雲似的。

    王妃拿迴花繃子又不緊不慢的穿針引線,“常聽你姑姑說,你從小就不愛詩書女紅,凡是女孩子喜歡的花兒呀草啊你也不愛。倒是每日跟在哥哥身邊打算盤呐,記賬本呀。當時我就想,這姑娘必是因為家中清苦,不然哪兒有女孩子不喜歡穿戴打扮的?”

    說著看向靜言狡黠一笑,小聲道:“其實我也不擅女紅,我也不愛那些吟風弄月。你這性子不像你姑姑,倒像是我的親侄女兒。”

    靜言微微垂著頭道:“我哪兒有這等福氣。”

    王妃的聲音依然是輕輕柔柔,“福氣有上輩子積的,也有這輩子自己聚的。”說罷抬手托著靜言的下巴仔細端詳,笑眯眯的說:“我看著你倒是一臉福相,隻怕日後有大富貴。”

    中午王妃留了飯。

    吃畢。王妃竟不似往日那般慵懶,反而留下靜言繼續陪自己說說話。

    按輩分論,靜言是要跟著她姑姑的孩子同樣稱唿王妃為姑姑的,但她一向不敢攀這高枝兒。今天卻是王妃主動提起來,讓她以後別王妃王妃的叫得那麽遠。

    “我很高興能有個自家的姑娘來陪伴,你雖與我沒有血親,但我是從心裏喜歡你。以後隻喚我姑姑便是,聽著也親切。”

    說這話時,王妃已又歪迴軟榻上,自嘲了一句:“年紀大了,不太坐得住,便容我鬆快些罷。”而後便斜斜的倚在層層軟墊之上,懶洋洋半閉著眼,有一搭沒一搭的與靜言閑話。

    華服錦衣難掩王妃依

    然窈窕的身段,嫵媚多情的一雙眼在流轉之間好似人的心也跟著化了。靜言在心底由衷讚歎王妃之美,不多久便驚覺這美並不是給她看的。

    王爺不知何時站在屏風一側,“王妃睡了?”

    靜言趕緊起身行禮,王妃也跟著撐起身:“沒呢。”

    王爺幾步上前坐在榻上,愛惜的說:“今日身上覺得如何?乏不乏?”

    王妃淡淡一笑,“多虧了有靜言陪著,精神頭倒比平日好得多。姑娘自上午便來了,怕我因昨日大宴累著,便一直在旁張羅打點。”說著又用絹子擦了擦王爺的額角,“您怎麽出汗了?”

    王爺握住王妃的手道:“還不是因為陸世琛那小子的破事兒!”

    王妃眉頭微皺,“既然是他惹的事自然有他家人善後,王爺大可不必操心。”又是輕輕一歎,慢慢撫弄著王爺的鬢角,“文符也不爭氣,這麽大了還不能替王爺分憂。”

    看著王妃滿麵的焦慮自責,王爺頓時放軟了口氣說:“文符很好,雖還不夠穩當,但脾性忠正耿直。這次的事兒要不是因為牽扯著文筳,我也不必費這麽多周章。”

    王妃一驚,緊緊的拉著王爺的手道:“怎的還與文筳有關?文筳那孩子恭順賢良,必然是有人挑撥,抑或栽贓。”

    王爺沉吟片刻後麵色略微有些陰沉,“傳話的小廝說是文筳招那姑娘過去領賞,所以才出了後來的事兒。此事衛玄已經查明,並非杜撰。”

    王妃按著胸口急急的說:“文筳不會也……”

    王爺重重一歎,咬牙咒罵:“不爭氣的東西!”

    靜了片刻,王妃聲音微微有些發顫,抬手撫著王爺的眉心,“別生氣了,氣壞了又要惹人心疼。文筳若是真做了什麽,您好好教導他一番就是了。年輕男孩兒,正是火氣旺盛的時候。您要是真處置了文筳,隻怕安妹妹……”

    不提安夫人還好,一提安夫人王爺立刻皺緊眉頭。

    王妃又是勸慰了一陣,還拿來繡了一半的花樣子給王爺看,“是不是比從前好了很多?靜言以為繡的是祥雲,原來真有比我還笨的呢!”

    王爺看著那繡得亂七八糟的東西,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笑著刮了一下王妃的鼻子,抬手摟住她的腰,“你呀,就是太仁厚了。拿這個來逗我,想替文筳求情是不是?”

    王妃立刻拿花繃子擋住羞紅的臉,“王爺!還有姑娘在跟前兒呢!”

    王爺仰頭

    爽朗一笑,這才轉過身來,笑著對靜言說:“你能惦記著王妃,替王妃分憂,很好。我聽說你還有個才入學堂的侄兒,現下在家塾讀書麽?都學了什麽?”

    靜言忙一一迴了。

    王爺點點頭,“你父親章衍我是見過的,既然章氏五爺家這一脈隻剩你侄兒一個,倒應該好好鑽研學問。這樣罷,明日你便迴家一趟,告訴你母親一聲,我想讓你侄兒到東院來,由言重山親自當他的西席,可好?”

    靜言一震,連忙跪倒行了大禮,“多謝王爺!”

    王妃輕笑道:“王爺,才剛我還跟靜言說,她與潘三奶奶分毫不像,倒似我的親侄女兒一般。讓她改口喚我姑姑,你便是她的姑父。多了這麽好的一個侄女兒,真是咱們的福氣了。”

    王爺一笑並不在意,“你喜歡就好,我聽衛玄說這丫頭很妥當,西院的賬目也攏得清清楚楚,比我堂姐在時明白得多。既然你與她如此投緣,日後更應善待著些。”

    王妃點頭稱是,“我知王爺喜歡女人打扮得富麗些看著喜慶,前日便送了靜言幾樣我年輕時用的首飾。姑娘家中清苦,一向簡樸克己,真是讓人心疼。但那些東西都是王爺當年送我的,隻請王爺不要怪罪才好。”

    王爺揮手道,“幾樣首飾算什麽?明日我便命工匠們進來,再多做些給你們戴著玩兒。”

    王妃一笑,招唿靜言道:“還不快過來謝謝你姑父。”

    這之後靜言便一直陪在旁邊。

    不得不說,王爺王妃兩人的恩愛真是羨煞旁人。與自己父母那種相敬如賓不同,王爺對王妃的寵溺簡直到了讓靜言瞪眼睛的程度。

    但她總覺得王妃愈發與她聽聞中的不像。是很溫柔,很寬厚,但絕不是不諳世事。

    然而此等融洽的氣氛在安夫人哭喊著衝進來後徹底蕩然無存。

    “王爺!王爺你要給文筳一個公道啊!”

    前一刻還笑著聽王妃細數文符世子幼時趣事的王爺立刻麵色一變,“公道?他明知陸世琛對那姑娘心存歹念還做幫兇把人家喚來,我不打斷他的腿已算輕的!”

    安夫人哭得梨花帶雨,“王爺,文筳當時必然是不知情的,請您好好聽他說說,萬萬別信了旁人的一麵之詞!”

    王爺一聽更怒,猛的起身一揮手,把拽著他衣袖的安夫人甩到一邊,“我會輕信一麵之詞?若不是已有確鑿證據我又怎會如此?”

    王妃眼見

    王爺震怒,便勸道:“妹妹快少說兩句罷。王爺英明神武,便是旁人有意欺瞞也是不能。再說出了一條人命豈是小事?王爺身為一方之王,必然要給子民一個交代,不然便是有逆民心。所謂嚴於律己,文筳不過略有牽扯,王爺罰他亦是為了一正王府風氣。自己的兒子,你道王爺真忍心麽?”

    靜言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以後她再也不信那些小道傳聞了。王妃愚昧?真是天大的笑話。

    忽聽小廝在房門外慌張的說:“王爺,陸公子醒來便提著劍往後院去了,大總管已帶人趕過去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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