嫚堯自然是不知道的,但種樹,無非就是需要水,需要光,需要合適的土壤,悉心照料,便能活。


    小和尚聽了嫚堯這些話,卻是歎了口氣,“我們萬佛山,有一棵菩提樹,前些日子忽然就死了,死得透透的,毫無先兆,如今我們都想著讓這菩提樹重新活過來呢,卻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話直接讓嫚堯心中警鈴大作。


    又是菩提樹。


    上一次平安鎮的那棵菩提,她印象還十分深刻,幽寂說了,那棵菩提是有人偷了無盡海域的那棵老菩提的枝葉,養在平安鎮裏奪取老菩提生機靈氣的。


    那顆摘下來的菩提子,如今還在幽寂那裏。


    “再種一棵別的菩提樹不就行了麽?沒必要非要讓那棵已經死了的菩提樹活過來吧?”嫚堯說道。


    小和尚歎了口氣,“那終究


    不是同一株了。”


    嫚堯沒說話,安安靜靜地往山上的萬佛寺走。


    可那小和尚似乎是平時見不到人似的,話特別多,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像是合不上了,“我師父有許多徒弟,我隻是其中一個,我又小又弱,天賦又差,整日都擔心我師父會把我丟下。”


    “我師父是最厲害的佛修,心胸寬廣,他手底下的弟子,人,妖甚至是魔,都有呢。”


    “我每天再怎麽修煉,都追趕不上我的師兄們,隻好做一些打水砍柴的活。”


    嫚堯聽著這圓臉小和尚的話,總覺得那語氣雖然盡量平和,可裏麵絲絲縷縷繚繞著的怨氣,卻是怎麽都掩不住。


    “那棵菩提樹,就是我種的,女施主你不知那菩提樹有多難種,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是種成,本想靠著這個讓師父好好誇一番,可沒想到,這菩提樹竟然就這麽忽然死了,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呢?”


    此時他們人已經快到萬佛寺了,嫚堯抬頭就能看到萬佛寺門前杵著的兩座威儀的石像。


    小和尚眼泛淚花地看著嫚堯,似乎很是傷心的模樣,“看著女施主,我便想起了曾經待我極好的一個女施主,她是我的好朋友,心性堅定,本事也大,認準的事情便是永不迴頭,種那棵菩提的法子,還是她教授給我的呢,沒想到後麵能成功,可如今那菩提卻死了,好像我也見不到我的朋友了一樣。”


    嫚堯聽著他稚嫩卻傷心的嗓音,皺緊了眉頭。


    小和尚忽然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周圍聚在樹杈上的鳥群像是被他驚到,嘩啦啦飛走一大片。


    他捂著臉,臉埋在膝蓋裏,聲音委屈又難過,好像有人將他心愛的人給殺了似的那種傷心。


    嫚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總覺得一會兒有什麽事要發生,這小和尚看著也不像是個正常的,經過前幾次蛇妖霜霜,女鬼阿若,貴妃婉婉的事情,嫚堯覺得,這小和尚恐怕是不簡單的。


    所以,當她看到小和尚捂著眼睛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時候,直接拿起自己的上古遺劍,一腦門給他拍暈了。


    她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一些,又異常兇猛,那小和尚完全沒想到她不會安慰他,身體僵了一下,似乎還沒來得及驚訝,眼白一翻,整個人就昏厥了過去,倒在了地上。


    圓圓的可愛的臉頰上還掛著兩行淚,若是平時,她一定想要捏一捏他肉乎乎的小臉蛋,隻誇可愛。


    可顯然,現在不合時宜。


    這小和尚和她說了那麽多,東拉西扯的,全程最大的重點就是菩提。


    笑話呢,她體內有一片菩提葉,這事她可記著,誰知道這萬佛山的佛修鼻子是不是和狗似的也嗅到了,與她扯這些沒用的試圖來感化她,讓她心甘情願交出自己體內的菩提??


    嫚堯找來附近的藤蔓,將這小和尚綁得嚴嚴實實的,因為她親木靈元,所以這藤蔓特別配合她。


    這小和尚既是個佛修,又兇又悍的,那就別裝可愛來博取她好感。


    她暫時也不去那萬佛寺了,這古怪的小和尚一路帶著她上山,以至於她懷疑這萬佛寺也有貓膩了。


    嫚堯的劍就架在小和尚脖子那兒,她在劍裏灌入了一抹靈氣,那劍便沉沉的,極有威迫力。


    她也不幹等著,一直在打量四周,並在心底裏唿喊幽寂的名字。


    ……


    幽寂沒想到萬佛山裏會有妖。


    更沒想到那隻女妖穿著火紅的衣裳,絕美的容顏上,一雙眼睛像極了嫚堯。


    半山腰處有許多佛像,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隻有一個最大最高的雕像是橫倒在地上的,就像是被人故意弄倒在地上。


    幽寂看著那雕像,覺得他像一個人,正當他想再多看幾眼時,這隻女妖就從翠林後麵出現了。


    因為那雙眼睛,幽寂稍微多了點耐心,沒有將這隻忽然出現,又忽然靠近他的女妖直接拍飛。


    “小朱雀,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


    那女妖眨了眨眼,笑容似乎瀟灑又調皮。


    隻是幽寂怎麽看都覺得渾身難受,尤其是聽到她喊自己小朱雀時,一張臉冰寒徹骨,冷幽的視線如尖刀一般掃了過去。


    那女妖卻在死亡線上肆意蹦踧而不自知。


    “小朱雀,我是堯華啊,你看,我穿著嫁衣來嫁給你了,你高興……”


    幽寂實在是忍無可忍,一掌拍飛了那女妖,連一息時間都忍不了,尤其是從她嘴裏聽到了‘堯華’兩個字。


    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騰起來一樣,不能容忍。


    腦子裏有什


    麽東西就要破殼而出,堯華,堯華……


    堯堯。


    女妖紅色的衣裙在半空中墜落,美麗得像是一道深刻的印記,一下子墜入幽寂的腦海裏。


    “小朱雀,你說我以後嫁給你好不好?”


    “好。”


    “小朱雀,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幽寂。”


    “沒人時,我就叫你小幽幽。”


    “……好。”


    幽寂按了按額頭,這會兒頭痛欲裂,整個身體都繃緊了,像是有什麽藏不住了,腦子裏忽然又冒出了一句話。


    “我想嫁給你是假的,我怎麽會看得上你一隻小朱雀呢?”


    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烈火焚燒了一樣難受,渾身上下又像是被冰水澆透了的那種冰涼。


    很難過,她不想嫁給自己。


    幽寂垂下了頭,腦子裏便隻剩下這句話,這個念頭。


    那女妖摔在地上,摔得五髒六腑都要破碎了,張嘴便是吐出一口血來,嘴角不斷蜿蜒著鮮血,她的眼裏都是恐懼和慌張,可她嘴裏說出的話卻冷漠至極


    “我想嫁給你是假的,我怎麽會看得上你一隻小朱雀呢?”


    “我從來隻把你當做靈寵養著,對你好不過是覺得你長的好看一些罷了。”


    “你若是熒惑天君便罷了,但你如今不過是個廢物,鳳族的禁術把你毀得隻剩下好看了,你竟是還想破壞我與玉離的大婚?”


    “你若不想去我哥哥那裏也行,那便留在這裏看家好了,我的大婚典禮上,我不想看到你。”


    那女妖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就像是早就背誦好了的話,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全部說出來。


    那些傷人的血淋淋的話,她信手拈來。


    幽寂垂著頭,臉色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蒼白。


    那女妖看著,眼睛一亮,壯著膽子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幽寂,你不配!”


    最後五個字就像是要將幽寂徹底擊垮,他繃直了的身體僵硬著,臉色慘白一片,金色的眼底交錯著惶然無措,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的情緒一下子湧了上來。


    茫然,難過,心痛,卑微,陰暗一齊快將他吞沒。


    女妖看著幽寂搖搖欲墜的身形,忽然信心大增,屠仁尊者說的果然沒有錯,隻要拿這些話刺激到妖皇,妖皇自然就崩潰了。


    等他崩潰,屠仁尊者就能順利拿下那女子,到時候,他們就自由了,不必鎖在這萬佛山了。


    到時候,這萬佛山,便能成為妖皇的囚禁之地了,以妖皇的妖力,自然能替換掉他們這群小妖合力的妖力去撐住的菩提葉中界。


    女妖擦了擦嘴角的血,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轉身就想從這裏逃離出去。


    已經在光明裏的幽寂就像是重新陷入了沼澤淤泥裏,頭頂的光在一點點一點點地被吞沒,他都還沒來得及去看那些光,周身已經全是黑暗了。


    心內像是有一頭巨獸張牙舞爪地在咆哮著,他努力壓抑著,但那些話在耳中不斷徘徊閃現,令他心中的怒火與怨氣瞬間爆發。


    如同當年被鳳燭蒼抱迴去養在洞府裏,又每日被拔毛一樣,那種痛,比起拔毛還要痛。


    那隻女妖熟練地想通過菩提葉中界的脈絡從這裏出去,可她沒有看到身後的幽寂忽然抬起了頭,他渾身都燒起了烈火,一雙金色的瞳孔又魅又陰沉。


    痛,從後背心貫徹而入,女妖甚至都沒喊叫出聲音來,便被烈火焚燒殆盡了。


    幽寂整個人都陰鬱得如同剛從梧桐幽穀裏出來那會兒,直接撕開了女妖剛才想要逃離的那道口子。


    每棵樹都不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


    就算是菩提葉中界,也不可能完全是一模一樣的。


    幽寂撕開那片子出去的一瞬間,再次聽到了嫚堯喊他的名字。


    “幽寂。”


    他抬起金色的眼眸,翎羽的妖氣清晰無比。


    嫚堯隻是嚐試著唿喚幽寂,卻沒想過他真的會過來,而且隻在眨眼瞬間,畢竟,這萬佛山古怪的很。


    幽寂來的時候,猶如一團火直接燒了進來,整個空氣都變得灼燙起來,她抬眼就看到幽寂渾身繃緊了站在她麵前,身上的紅衣獵獵生風,那些火焰在周邊腳底下都還沒有熄滅。


    嫚堯看到幽寂的一瞬間眼睛就亮了。


    隻是她還沒有開口說話,便注意到了麵前的幽寂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不是平和寬厚的妖皇,也不是羞澀別扭的小幽幽。


    他……


    幽寂渾身的烈火明明是鮮紅的,可此時卻更像是黑色的一樣,金色的清澈的瞳孔此刻也是暗沉了幾分,他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裏麵夾雜著太多濃烈的情緒。


    嫚堯有些被這樣的他嚇到了,張了張嘴,還沒喊出來他的名字,就被幽寂一把扯進了懷裏。


    他將自己抱得很緊,像是要嵌進身體裏一樣。


    突然之間這是幹什麽啊?


    嫚堯心跳瞬間加速了起來,有些茫然,也有些緊張,臉一下就紅了。


    他們之間沒有這樣親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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