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幹什麽……?”好不容易睜開酸痛的眼睛,一大群人亂哄哄的場景便湧入視線, 令安吉愣了整整好幾秒。


    烏石、巴洛、魯瑟、紅鼻子……所有消失在小石村裏的同伴都出現在這裏!有人抱著柴火,有人在烤肉,有人在打磨工具, 此刻大部分都不約而同看著蘇醒的安吉, 表情驚喜。


    安吉深吸一口氣。


    “唐肖!唐肖救我!!小石村又迴來了,它把我們認識的人都帶迴來了啊啊啊啊——”


    在模因中被那些幻影糾纏的噩夢宛如就在眼前,安吉隻想爬起來趕緊跑, 可肩膀卻仿佛重若千鈞,怎麽用力都站不起來。


    “安靜坐著。”


    唐肖的聲音從身後頭頂響起, 安吉怔怔抬頭, 才發現正是唐肖一手壓著她肩膀, 另一隻手還提著隻烤到焦黃的獸腿,散發出的香味令安吉肚子本能地咕嚕起來。


    “這裏不是小石村,他們也不是幻影。”


    伴隨著簡短的解釋,安吉也從驚恐中迴過神來,意識到附近的環境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熟悉的帳篷駐紮在旁邊,小石村和周邊的樹林則不見了蹤影。


    昨晚最後的戰鬥景象出現在腦海,安吉終於慢慢捋清了邏輯,嘴唇翕動:“小石村被消滅了……對,我想起來了!所以,我們現在是都還活著?”


    忽然發現本來以為已經死翹翹的戰友竟然都活著,危險也都被擊退消散,這種感覺怎是一個百感交集能形容,安吉都快喜極而泣了。


    思路清晰起來後,連鋪在地上的幹草看起來都如此和諧可愛。安吉心中大定,本來還有一些疑惑想追問昨晚的細節,然而一對上正在大快朵頤的唐肖,就有點不敢問了。


    昨晚修羅地獄般的場景深深刻在她腦海裏,再加上她已經知道唐肖知道了她的身份,而她對唐肖的真實身份還一無所知。


    便宜姐姐忽然開竅?她又不是傻子,以唐肖目前展現出的能力,說是古神或者無盡深淵的惡魔出世她都信。至於神使?……神使怎麽可能會掌握那樣的黑暗之火?一想到她曾經在樹魔的操縱下試圖扳倒唐肖的“事跡”,安吉就感覺兩眼一黑。


    好在唐肖也沒多離她,專心坐在一旁吃肉。乍一看隻是個特別能吃的少女,根本無法和昨晚的黑炎地獄聯係起來。


    空地中央架著火堆,上麵烤著好幾頭獸肉,有鹿腿,烤全兔子,野豬肉和狼骨架……安吉咽了幾下口水,餓得頭發昏。好在烏石敏銳地注意到這點,盛了滿滿一大罐肉和蜂蜜過來,食物香氣瞬間撲了滿懷。


    安吉才發現,烏石的胸膛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痕,從鎖骨一直延伸到小腹,用粗糙的麻布裹著還在往外滴血。


    再一看去,所有曾在小石村與他們失散的青年,都不約而同身上帶著傷。有人腿瘸了,有人折了手臂,有人捂著眼睛……剛剛踩到她腿的人正是折了手臂走路不穩的紅鼻子,正可憐又無助地縮在角落裏,生怕安吉生氣找她算賬。


    安吉:……這麽看下來,她居然反而是所有人裏麵最安全的一個,至少她沒有缺胳膊少腿。


    當然,唐肖不是人,不再討論範圍內。


    氛圍逐漸穩定下來,眾人一邊狼吞虎咽進食,一邊開始講述他們在小石村內的經曆。


    原來那時在模因裏,每一批消失的人都會被隨機傳送到小石村在十七年前的某個時間節點,被當做外鄉人受到當時村民們的攻擊。在最危險之時,都是唐肖發的黃紙包忽然發燙保護了他們,才能撐到現在。


    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沒被模因同化,在模因被吞噬後就放了出來。雖然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但至少生命無虞。


    “那我在小石村裏見到的你們……”


    “那些人身上沒有傷。”唐肖淡淡插話,四兩撥千斤地點醒了安吉。


    原來唐肖已經推測出他們肯定會受傷,反之昨晚遇到那些完好無損的“青年”,就是模因製造出迷惑他們的幻覺。


    “黃紙包呢?”


    “唐肖神使讓我們把黃紙包都集中起來燒掉了。”烏石撓了撓頭,“說來也奇怪,自從那些紙被燒掉,我感覺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再也沒有之前滿腦空空難以思考的情況了。”


    精神上的同化消失,身體受到的損害卻依舊在現實中延續下來。一幫缺胳膊少腿的人自然沒辦法繼續趕路,隻能就近先休息。而治療眾人這一擔子,也自然就留給了全場唯一精通治療術的安吉。


    安吉:“……”


    怪不得我醒的時候你們一個個和看見親娘似的,原來是饞我的治療術,淦。


    泄憤般大吃了一頓,感覺神力稍有恢複,安吉就先在受傷最重的魯薩和烏石身上施了兩個簡單的治療術,兩人身上的傷口便肉眼可見地恢複起來。看著這一成果,已經被連續擊碎世界觀到懷疑人生的神使找迴了點自信。


    嗯,她在隊伍裏還是有特殊用處的,應該不會被秋後算賬吧?


    這麽想著,安吉更加賣力施展治療術,希望能讓唐肖看見她的不容易。


    唐肖的確看到了,她觀察了一會兒後點點頭,然後起身離開,再迴來時牽著一個龐然大物。


    “安吉,你治療一下它。”


    剛剛放下心來的安吉:“……”


    她看著比她還高出一頭,宛若小山包的九腿蜘蛛,倒吸一口氣,發出一個不可置信的氣音:“嘎??”


    再怎麽說,她也是聖潔陣營的神使,要治療九腿蜘蛛這種邪惡陣營的異族生物……跨專業跨到劈叉了吧?


    而且九腿蜘蛛力量等級非常強大,哪怕是上輩子正式成為神使後安吉也不敢說自己能一對一剛贏九腿蜘蛛,而基礎的治療術隻能治療比她力量等級更低的生命體。


    唐肖卻沒給安吉猶豫的機會,反而疑惑地問:“你都重生一次了,不應該比上一世更強嗎?九腿蜘蛛為了救烏石他們腿斷了八根,天黑之前救迴來還有機會。”


    [你幹脆把我腿也打斷八根算了,我還可以搶救一下!]安吉在心裏瘋狂吐槽,下一瞬卻臉色一僵,意識到唐肖剛剛又提到了她重生的事情。


    這是威脅?


    恐嚇?


    警告?


    安吉心中警鈴大作,兩相權衡之下隻能愴然答應:“我盡量試一試。”


    唐肖:“……洛二,她剛才是不是又腦補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洛二如實迴答:“宿主,原女主覺得你在威脅她。”


    “……”


    唐肖倒是真沒想到這麽多,她隻是認為既然已經揭穿安吉是重生者這件事,提也沒什麽。沒想到安吉腦洞和求生欲不相上下,反應如此激烈。


    行叭。


    唐肖無語地迴去繼續吃飯,幾下又啃光了一條鹿腿。


    再說安吉這邊,硬著頭皮對九腿蜘蛛釋放治療術。本來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可沒想到當包裹著神力的白光降落在蜘蛛的九條腿上,竟然沒有被彈開,而是慢慢融入了進去!


    安吉睜大眼睛:這是……成功了?


    她居然能成功治療九腿蜘蛛了??


    反應過來的她連忙查看自己的神力,這才驚喜地發現:她的神力竟然突破升級了!


    神使之間也有等級的區分,不同等級的神使能夠掌握不同水平的神力,神力等級越高,就能施展出更精細強大的法術。一般情況下,神使升級都是神明的恩賜,安吉上一世就是在戰神阿修斯的幫助下才成功升級。可這次……難道是因為昨晚在小石村的遭遇?


    昨夜最後的逃亡時刻,她不斷壓榨自己的神力,哪怕已經枯竭幹淨也要不停拚命再凝聚一點出來,踩著脫力昏厥與勉強清醒的跳板反複橫條,隻為了逃離模因。


    在那不斷的重複中,她確實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似乎變得不一樣了,可那時情況緊急,根本沒有心思查看神力是否有變化,隻是一心一意逃跑。


    也就是說,就在那段過程中,她直接突破了其他神使積攢不知多少年才能突破的邊界,成功從一名底層神使變成了雖然沒證書,但神力等級已邁入其中的……高級神使?


    驚喜來的太突然好像龍卷風,安吉足足愣了半天才相信這件事,然後又花了好半天勸自己冷靜:


    平靜,平靜,她是神使,不能太得意忘形,要注意形象……


    一旁的眾人:“……”


    安吉神使好像自從這次醒過來,就有點不太正常了,唉。


    日上三竿,各種食物被分吃得一幹二淨,唐肖一人就吃了一半,包括三隻鹿腿一頭烤全羊五隻兔子,可肚子卻沒有半點變化,仿佛吃進去的食物都消失了一樣。


    負責後勤兼查賬的烏石看著飛速下降的食物儲備,劍眉擰成一條憂愁的線:“唐肖神使,您還要再吃一些嗎?”


    唐肖想了想:“現在大概三分飽,再拿三捆醃肉出來吧。”


    烏石看著所剩無幾的醃肉儲備,更憂愁了:“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您今天的食欲為何如此旺盛?”


    一個人吃了三十多人的食量就算了,可按照唐肖目前的意思,這點食物還不夠她塞牙縫的。


    唐肖言簡意賅:“補充能量。”


    烏石雖然沒聽懂什麽叫能量,但大概理解出是因為消耗過多,需要大量補給的意思。


    他兩眼一酸,感動地說:“原來是這樣,神使為了拯救我們,不惜與小石村的詛咒生死相搏。其實我們都看到了您昨晚與詛咒搏鬥的景象。當我們到達王都以後,一定要找到會寫字的詩人,將神使的事跡記錄下來傳唱。”


    剩餘人紛紛點頭,表示非常支持。


    會寫字,會傳唱的詩人……類似英雄史詩?


    唐肖倒是聽說過這個概念,隻不過要是代入到自己身上還真有點玄幻。


    “再說吧。”將這些想法暫時忘記,唐肖專心吃肉。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到了黃昏時,眾人的傷口已經基本痊愈。連魯薩都不停感慨安吉的治療術變化之驚人,簡直要讓他以為是某個奧林匹斯山的大神使降臨凡間。


    被彩虹屁吹得心花怒放的安吉通通接受,不過即便被魯薩大力吹捧,她也沒忘記嚴肅地提醒他一件事:“魯薩,你和那名傳說中的賢者忒爾斯到底是什麽關係?”


    魯薩瞬間沉默下來,像個真正的衰老老頭那樣囁喏兩下,說不出話來。


    安吉聲音冷酷:“這次就算我不問,你以為唐肖會放任你繼續隱瞞嗎?別忘記,塞波和我們的相遇是忒爾斯從中搗鬼,這次小石村的事背後也有忒爾斯的影子,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那個忒爾斯究竟是什麽人,他是人是鬼,是敵人還是朋友,為什麽隻要一提到這個人,你就遮掩隱瞞不願意說清楚?”


    如果僅僅是塞波那個小插曲就算了,可小石村卻真正兇險至極,差點要了所有人的命。


    整件事的邏輯如果梳理下來,也是細思恐極:


    ——塞波攜帶護從離開王都,中途被風吹走。護從在失去地圖的情況下才會誤入小石村被模因所汙染。


    ——被同化的“護從們”按照路線找到了塞波,同時也接觸了唐肖一行人,將汙染傳遞到了他們身上。


    ——眾人被汙染吸引著來到小石村,進入模因控製範圍。如果沒有唐肖,他們必然會全軍覆沒。


    而從頭到尾,最根本的推手都是一個從未露麵的人——攛掇塞波北下的賢者忒爾斯!


    隻要不是太傻,都能想明白其中道理。魯薩也不指望唐肖能忽然降智忘記這件事,自然明白無論如何都逃不過逼問。此刻麵對安吉的指控,他也隻是嘴唇翕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警告已經說完了,你好自為之吧。”


    安吉翻了個白眼,帶領烏石等人離開了。他們晚上還有任務,就是去小石村原本的位置,查看有沒有幸存的活人。


    很快,空地上隻剩下了魯薩一人。


    胡子花白的老頭哆嗦著抹了把汗,怔怔看著空曠的荒野,忽然悲從心中起,搖頭呻|吟道:“忒爾斯……你為什麽要從亡者的世界迴來?”


    “失敗的結局早已注定,你的掙紮又有什麽用處呢?看看我,我現在已經孑然一身,廢人一個,隻想安安穩穩度過殘存的生命,卻還是要被你連累!忒爾斯,如果你能看到我,那就出來解釋!但是你的解釋已經毫無用處,已經連累了我,我是不會輕易原諒……”


    “轟!”


    一道雷電忽然憑空劈下,炸在空中一聲巨響。再看魯薩已經身形敏銳地抱頭匍匐在地,“我原諒你了!忒爾斯!大家好歹曾經共事過一場,見麵何必大打出手趕盡殺絕呢?再次見麵還是朋友看在曾經交情的麵子上或許你年紀有些大記不清我名字……”


    “噗。”


    一顆果子墜落到魯薩頭上,在麻雀窩般的花白頭發上翻滾兩下,穩穩當當落在上麵。


    魯薩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意識到了什麽般緩緩抬起頭,看見了支著一條腿坐在樹上的少女。


    唐肖垂眸看下來:“無意冒犯,不過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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