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心還待再說,忽聽身後一人哈哈大笑,說道:“外邊風大浪急,各位朋友這就想走了麽?”謝慎等都吃了一驚,迴身看去,隻覺眼前人影一晃,身前七尺處已多了一人,錦袍寬裘,長髯飄灑,正是那鐵劍聞白。

    他一掌迫退應修、崔烈,並未走遠,此刻尚在艙邊,他耳音何等機敏,身側便有極細微的動靜,也不能逃得過他的耳目,這時振劍長笑,欺近眾人身前,左手衣袖輕拂,一道淩厲的勁風鼓蕩而出,立時將謝慎五人牢牢裹住。他隻圖製住眾人,不欲傷諸人的性命,因此這一拂上隻使了三分勁道。即是如此,嵐心等三女的功力較淺,被他一拂之下,還是站立不穩,同時向後跌出。五人之中,謝慎的內力最深,袖風一及加身,隻覺胸口大震,身子便要向後倒去,急忙運起內功相抗,霎時間隻感雙腿酸軟,眼前金星亂冒,卻兀自挺立不倒。脫歡當聽得聞白說話之時,心中早存戒備,見他撲到,雙足立時急蹬,向後躍開了一步,從懷裏摸出一物,朗聲叫道:“這東西你要是不要?”說完右臂一伸,將那物置於船外,作勢揮手欲扔,其意甚是明顯,隻要聞白再踏上一步,便將此物擲入江中。

    聞白見自己這一拂竟沒能摔倒眼前這個鄉下少年,本已頗生駭異,又見脫歡驀地裏拿出一件物事,更不由一怔。他未及瞧清那是何物,聽得脫歡如此一說,便即注目望去,眼見那物似是被層層油紙油布包裹,黑黝狹短,一時看不出有甚奇特之處,暗道:“這是什麽東西?這小子莫不是在使詐誆我?”便“嘿嘿”一笑,說道:“想使緩兵之計麽?聞某可不會上你的當。”這話一經出口,卻見脫歡冷笑連連,神情中大有不屑之意,忽地想起一事:“這東西莫非便是王爺所要之物?”念及此處,心中不禁一動:“那常無言已被白蓮教搶去,看來勢難奪迴。此物若當真便是王爺所要,倘再有個什麽閃失,叫我如何去向王爺交代。恩,小心使得萬年船,此事切不可貿然急躁,莫要一個不慎,反倒遂成憾事。”當即和顏說道:“這裏頭是什麽東西,可否讓在下瞧上一瞧?”說著一步一步朝他慢慢踱去。脫歡手臂一揮,又往外移了數寸,喝道:“站住了!你再上前一步,我就鬆手,這東西大家誰也別要了。你若不信,便來試上一試。”

    聞白笑道:“好說,好說。脫歡王子,那以你之意,便欲如何?”他怕逼得緊了,脫歡說扔便扔,自己可當真就成人物兩空了,於是頓步不前。脫歡冷笑道:“你讓我這幾位朋友走了,我便立即將這東西交與你,我也隨你同去北京!怎樣?”這時三女都已站起,立到了脫歡身後,聽得這話,謝慎和嵐心齊聲叫道:“不可!”脫歡也不理會二人,隻是凝神注視著聞白,生怕一不留神,他便伸手來奪,以他的武功,自己可萬萬抵敵不過。

    聞白心道:“這幾個小妞既非正主兒,我留著卻有何用,那鄉下小子是死是活,更不和我相幹,這等順水人情,我又何樂不為?”當下卻裝作十分為難,沉吟片刻,才道:“也罷。諸位貴客既不願留,這就請便吧,在下決不勉強就是。”脫歡轉頭對謝慎等道:“你們發什麽呆,還不快走?”謝慎急道:“脫歡大哥,這是你們族中要物,怎能輕易交付旁人。我原不知你是要以此來救我們,否則謝慎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你這般所作,卻叫我們於心何安?”脫歡心下大急,但這當口哪有功夫和他分說,高聲叫道:“謝慎兄弟,你隻管帶我妹子走便是,其餘之事,不須擔心。”謝慎堅執不肯,隻是搖頭。聞白突然笑道:“好個義氣深重……”話聲未歇,人已陡然而至,縱到了脫歡麵前。

    脫歡大吃一驚,揮手欲把那物拋出。可聞白怎能容他出手,左掌一探,食指連動,早已點中了他肩上的“雲門穴”和手肘的“曲池穴”。這兩處穴道被點,脫歡一條右臂登時癱軟無力,手掌鬆開,那物便從半空落下。聞白右手反揮,鐵劍從他背後遞了出去,劍尖在空中劃過了一個圓圈,一股柔風自圈中卷旋而出,那東西隨風一蕩,下墮之勢已消,便似被一道無形之力給牢牢吸將了住,竟在空中緩緩升起,重又飄迴了船上。這幾下快捷如電,待得脫歡被製,那物穩穩落到手中,才聽他笑吟吟的把一句話說完:“……那就一齊留下了罷。”

    脫歡臉如土色。謝慎見他手不沾物,便能隔空遙取,這門功夫實是匪夷所思,也不由得蹺舌大駭,暗道:“若非我親眼所見,怎敢相信世上還有如許神妙的武功。不知師父與他相比,會是誰高誰下?”這般想著,卻見聞白的臉色已由喜轉驚,繼而大顯怒色。原來他奪下那物之後,隨手一捏,即知裏麵所放的絕非自己欲求之物,臉色沉了下去,說道:“原來閣下是在消遣聞某,嘿嘿,好極,妙極!”掌心潛運內力,神功到處,隻聽“嗤嗤”兩聲,油紙油布已被震成了碎片,如蝴蝶般隨風四散飄蕩,再看他手中時,卻是空無一物。

    謝慎險些“哎呀”一聲喊了出來,心頭恍然:“我怎地沒想到脫歡大哥是在使計騙他。我不明所以,強充好漢,豈知卻是壞了大事,不但自己脫不了身,連嵐心姑娘她們也給我累了。謝慎啊謝慎,你成事不足倒也罷了,怎麽又總是敗事有餘?”內心之中深自懊惱。便在此時,各人忽覺腳下一晃,一股熱浪迎麵撲來,幾乎便在同時,耳邊響起一聲“砰”的大響,直震得眾人耳膜脹裂,一時欲聾。霎時間隻見黑煙彌漫,刺鼻之味四作,船身仿佛中了大炮轟擊。脫歡叫道:“小心!這是炸藥!”蒙古人向來極重火器,當年蒙古鐵騎縱橫天下,固然是得益於騎兵之利,卻有一半功勞也須歸於火藥之用。脫歡反應既快,又深知此中厲害,一覺熱浪襲麵,立即拉起白音伏身低下。謝慎等都被震得甩出兩三丈外,一時都驚得呆了,等迴過神來,才覺身下一軟,四下裏全是江水,眼見身旁的船舷被炸破了一個大洞,船艙已然稀裏嘩啦的爛成了一片,木片紛飛,漂浮在江麵之上。

    各人見了眼前此景,無不膽戰肉跳,心悸之餘,卻又不禁暗自慶幸,均想:“適才若不是及時離得船艙,此刻我哪裏還有命在。”聞白輕功卓絕,一震之下,立即向後飄開丈餘,一探周圍形勢,眼見剛才這一炸,已把船身從中炸為了兩半,自己所在的這一截不久即要為波濤吞沒,心知若再停留片刻,縱不喪生魚腹,也非給炸藥送了性命不可。他武功再強,終是血肉之軀,畢竟不敢與火藥之力相抗。

    聞白放眼環望,瞥見幾根桅杆正搖搖欲折,當即跳上桅台,鐵劍橫揮,對準一根桅杆的腰心奮力擊去,這桅杆雖然堅固,但先前經炸藥一炸,根基已鬆,再被聞白攔腰一劍,怎還禁受得起,喀喀兩聲,桅杆從中折斷,橫墮入江。

    聞白卻不跳上那截斷桅,收劍迴鞘,突然反身搶出幾步,在脫歡的肋下點了一指,脫歡應聲癱倒。謝慎和白音都吃了一驚,一齊張臂要攔。聞白不避不讓,右手提起脫歡身子,左手袍袖仍是一揮,這一次又添上了一分力道。白音被他一拂即倒,跌在一旁,謝慎見狀,急忙出掌相擋,與他袖風一觸,立覺胸口似被一塊巨石壓住,渾身骨骼欲裂,幸爾這時水已沒脛,他緩緩向後倒退得兩步,卻乘勢消解了這股巨力。聞白心下一驚:“這鄉下小子手腳笨拙,武功低微之極,隻不知是從哪裏學來了這一身高明的內功,著實有些門道,不妨便一起捉了迴去。”心念電轉,竄身上前,伸手向謝慎手腕抓落。這一抓出手雖不甚迅,但暗藏三個變式,隱伏著七八路後著,乃是一門極上乘的擒拿手法,縱是比謝慎武功高出十倍之人,原也不易招架。豈知謝慎沒學過拳腳兵刃上的功夫,全不懂見招拆招之道,聞白以如此招數施之其身,便如牛刀殺雞,精妙之處反倒不顯。而謝慎胸中全部所學相加一起,也隻不過是那一套虎爪擒拿手的“入門十二式”,與聞白相比,其間的博寡高低,實是相差不可以道理計。但正因他所會極少,這十二招在腦中反複琢磨,實已想得純熟無比,這時猝然遇變,對方手指剛一搭上他的手腕,自然而然便使出一招“翻”字訣相應,手腕橫轉,登時掙脫了聞白掌握,向旁躍開。

    也是聞白太過大意,一抓得手,正感欣喜,萬沒料想到謝慎居然還有這等能耐,不禁大為驚詫,喝了一聲:“好小子,看你不出,原是深藏不露。”再待上前,忽覺麵前寒光點點,兩柄長劍同時向自己刺來,正是嵐心、瑚心二女。原來秦舞陽見她們功夫尚淺,不足為患,為示善意,便沒有卸去二女的兵刃,此刻拔劍在手,分從左右攻上。

    聞白不欲和她們多作糾纏,左手一圈,中指連彈,錚錚兩響,兩柄長劍一齊脫手飛起,掉入了江中,跟著左手探出,向二女抓去。嵐心見機較快,一把將瑚心推開,叫道:“師妹快隨謝……!”話未說完,已被他拍中了穴道,委頓而倒。聞白冷笑道:“一個兒也別想走!”正要追上前去,將餘人一一點倒,突然間一個浪頭從側麵撲將過來。這道浪頭來得突兀之極,聞白不熟水性,但見這巨浪如同一堵水牆般蓋下,哪敢稍動半分,情急之中隻得使出千斤墜的功夫,雙腳牢牢釘在船麵,任由狂風吹打,巨浪覆身,他隻屹然不動。隻聽身旁船木橫飛之聲不絕,隔得半晌,才複平靜,睜眼看時,卻不由得一駭,眼前除了脫歡與嵐心橫躺於地,另外三人早自不知去向。

    這時船身已喀喇喇的響個不停,隨時隨刻都會碎裂,聞白不敢再行逗留,當下也顧不著理會餘人的死活,左手提了嵐心,右手提了脫歡,雙足輕輕一點,跳上了那截桅木。他武功當真高極,那截斷桅在水中不住地滾動,幾無立足之處,他手中又多加了兩個人的分量,但足尖一及踏實,桅木隻微微的一沉,他人便已站穩。聞白一手托著二人背心,一手以鐵劍劃水,乘風逐浪,踏波而行,竟如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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