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瞬間安靜下來,亦枝的眉皺得很緊,陵湛垂著頭,又咳了兩聲。


    “他那種人說話最多三言兩語,你又能猜出什麽?別信薑竹桓,”亦枝無奈了,“他會騙人,說不定隻是想讓你死在我手裏,你好好休息,看你虛成什麽樣?不要胡思亂想。”


    亦枝轉身要離開,又停下步子,拿出一串糖葫蘆給陵湛,手搖了搖,說:“你要是認我為師父,那就不許再想薑竹桓的話,要不然我生氣了。”


    陵湛抬手慢慢接過糖葫蘆,想要說些什麽,又在她威脅的視線下把話咽了迴去。


    他上次是第一次見她哭得那樣慘,隻覺心都碎了,即使她想要他做什麽,他都不怕。


    亦枝出去洗了把冷水臉,然後才離開院子。


    陵湛說的東西她早就想過,薑竹桓撞上她劍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在心中有了猜測——他不想讓她繼續救龍蛋。


    她也不是傻子,薑竹桓那表現就知道是遇到過怪事,修界中天賦好運氣好的人不是沒有。


    他對妖魔是沒有感情的,對人族卻總是容易退步,之所以想打消她救人的念頭,大抵是清楚她想要救人,那就必須有一個人要死。


    薑竹桓和陵湛同出一脈的可能性極大,陵湛如果出事,他或許也逃不了,要不然解釋不通他為什麽那般阻礙她。


    亦枝化為原形,蜷縮在小龍蛋旁邊。龍蛋對她有下意識的親近,連蛋上泛著的光都比以往瑩潤。


    山洞的冷清由來已久,所以亦枝喜歡和人相處,陵湛的血已經被龍蛋吸收,到處都沒出差錯。


    隻是沒有用。


    活得長的人是她,陵湛太小了。


    第49章 一次


    亦枝醒來時,剛好收到龜老子趕迴來的消息。


    她揉著肩膀,發現自己手腕上的珠串印記又淡了許多。


    亦枝受了傷,但又不想讓陵湛知道,刻意隱藏下來,陵湛身體過於虛弱,也確實沒發現她受過傷。


    她隱隱覺得剩下的日子,或許連半月都不足。


    和魔君打一場倒也是可以,隻不過那純粹是浪費體力,加重自己傷勢,沒意思。她往小龍蛋裏注入自己的靈力,歎聲道:“希望我別賭錯了。”


    完全之策,這種總是沒有的。


    亦枝私下出去了一趟,去見龜老子。


    他見到亦枝時還有些心驚膽戰,再三發誓是陵湛自己跟薑竹桓拜師的術法。


    亦枝雙手相抱,問了他話:“薑竹桓是我仇家,前來找陵湛是為什麽我也不想知道,隻想問問你,他平日對陵湛可有異常?”


    龜老子一個老人家,長途跋涉還沒休息多長時間,腦子還沒清醒,但當聽她問出這個問題,就立即說:“薑竹桓平日不愛說話,待陵湛的態度也是模棱兩可,一邊是什麽都願意教給於陵湛,另一邊卻為了陵湛修煉的速度,常不準他休息,就好像在刻意訓練提升陵湛的靈力,我一直琢磨不透這點。”


    亦枝知道,陵湛先前是凡體,經脈閉塞,體內靈力流通都成問題,更不消說用他的血做別的事。但她在,隻要她活著,陵湛遲早踏上修行之路,薑竹桓隻是提前一步讓她知道,單用陵湛的血,小龍蛋救不迴來。


    “你是大夫,早就知道陵湛魂魄缺失,若我和你說薑竹桓是轉世之一,你覺得可信否?”


    龜老子目瞪口呆道:“我倒從未想過。”


    亦枝也沒想過,如果不是一係列巧合加在一起,她也不會產生這種懷疑,進而去查探薑竹桓和薑府。


    “我想要救迴我弟弟,陵湛說一命換一命,我嘴上告訴他這不可信,但我心裏卻還是信了大半,剩下的這一小半,望你幫我驗證。”


    她的命對小龍蛋來說是沒什麽大用處的,要不然亦枝也不會四處探尋能救迴它的方法。但用陵湛的命來換,她還是不舍得的。


    龜老子遲疑問:“老朽自認醫術高明,若有能替你解惑的地方,你說便是。”


    亦枝說:“在薑竹桓麵前說我冥頑不靈,又不想傷及陵湛性命,十天後會用秘法替陵湛以命換命。”


    龜老子臉色大變,她卻又道一句:“我不想再蹉跎下去,魔君快要尋到我,若我所為是沒用的,想必覆滅是龍族早已經注定的結局,那也隻能接受。”


    薑竹桓心思縝密,即便被猜到心中想法,麵色也依舊會是冷冷的,淡漠的。


    可惜他們在一起那幾年,她眼中全是他,對他不是一般的了解。


    亦枝想賭一把,僅此而已。


    ……


    陵湛失血實在太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坐都坐不起來。


    亦枝剛從薑竹桓那裏迴來,龜老子送她離開時還戰戰兢兢,讓她三思。


    薑竹桓並不像她所想那樣冷靜,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身上的靈壓把在場的一個小孩都嚇得跌坐在地上。


    她站在窗旁還搖了搖頭,知道自己猜中了大半。


    亦枝迴來摸到陵湛滾|熱額頭,頭疼了一下,心想真是不顧後顧的小年輕。


    她找他的初始目的隻是要他的血,為她豁去性命多不值得。


    用她的命來換陵湛的命,並不難,但陵湛的魂魄方麵終究是問題,她是不敢攪亂他身體內平和存在的靈魄。


    以前他魂魄不全時就引起過問題,在她懷裏高燒了整整一晚上,喘氣的聲音聽起來都是難受的。


    如果她的時間再多一些,有個十年八年,找另一種方法或許不難,隻是她所剩的時間實在不多。


    最好的辦法是在兩方修行之時運用功法將二人靈力融合,取他靈力為她所用,即便陵湛身子弱,可隻要之後再將她的靈力渡到他身上,萬事無憂。


    唯一值得人躊躇猶豫的,是用的功法。


    雙|修。


    亦枝是放|縱之輩,在陵湛十四五歲時還調戲過他身體的自然反應,但真要她做下一步,亦枝覺得不太行,陵湛是她精心培養的徒弟。


    換做其他人,亦枝可能就隨便了。


    她的長發垂在胸前,纖白的手輕撫他的臉,最後停在他的嘴唇,指腹間冒出鮮紅的血,亦枝讓自己的血流進他口中。


    過了很久之後,陵湛的臉才慢慢變得紅潤。


    他是亦枝看著長大的,無論長到什麽歲數,在她眼裏依舊是個孩子。


    亦枝垂下眸。


    秘境中不像凡間樣時天氣變化無常,少有的會讓人察覺不到時間變化,不過於修者而言這些其實都沒什麽,修行之路太過漫長。


    陵湛迷茫醒過來時,發覺自己口中有股甜腥的鐵鏽味,他身體很熱,還未清醒,就已經猜到她又喂了血給他喝。


    但這次的感覺和上一次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他感覺到了一種親密感,細膩的肌|膚在觸碰他的身體。


    陵湛倏地驚醒過來,厚實的被子蓋在他的身上,他滿頭大汗,唿氣的聲音極重。


    屋裏空蕩蕩的沒一個人,陵湛口中沒有方才的血腥味,他臉猛地漲紅,滴血的紅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跟。


    他又做了那種夢。


    亦枝踏進門,手裏端碗藥,見他已經醒了,訝然道:“我還以為你得再休息會兒,臉怎麽紅成這樣?哪裏不舒服嗎?”


    陵湛聽到她的聲音,耳朵的紅色又加深幾分,他縮迴被窩中,在嗅到一股怪異的味道後,整個人更是像快要燒著了。


    “陵湛,別睡了,起來喝藥,”亦枝站在床前,“龜老子剛剛迴來,看你還睡著,我就自行找他拿藥,趁熱把藥給喝了。”


    陵湛的被子緊緊捂住頭,他悶聲說:“我暫時還不想動,你放下吧,我待會再喝,”


    亦枝也沒強求他,她慢慢把藥放在旁邊小圓桌上,道:“那你記得喝藥,這裏不能留太久,我尋了另一處隱蔽地方,等你起來後帶你過去,還得給小龍蛋也挪個窩,到時我要是閉關了,你別忘了多照顧著。”


    陵湛手一抖,他慢慢露出一雙眼睛,問:“你閉關做什麽?”


    “我得罪了魔君,魔君一定會來給我教訓,隱住氣息閉關是最上的選擇,”她笑了笑,“再說我暫時又找不到救迴小龍蛋的方法,不如先提升自己靈力,免得以後遇敵打不過。”


    陵湛皺起眉道:“我可以陪你閉關。”


    “這是我自個的事,”她搖搖頭,“你別再找薑竹桓我就放心了,別到時我出關了,你又成了他徒弟。”


    “我……”


    “自己吃藥,”亦枝打斷他的話,“龜老子那邊你也別去接觸,萬一魔君沒找到我反而找到了韋羽,你該有麻煩。”


    陵湛臉又紅了,都不敢露出身體讓她察覺到自己的羞赧,隻得躲在被子裏悶悶說:“我知道了。”


    亦枝靜靜看著他,心想他無論是性子還是脾氣都像個小孩,偏偏就那裏不是。


    第50章 殺了他們


    陵湛在薑家很不受寵,住的地方偏僻,就連見到的人,也沒有幾個。


    亦枝幾乎是直接闖進他的生活。


    她很漂亮,舉手投足見間都是不同於修界女子的嫵媚,單是站在那裏不動,便如同一幅精致的畫般,陵湛初見她時渾身都僵直起來,隻覺得她該是去找薑蒼的,他這破爛地方,配不上她。


    相處沒過幾天就發現她這人懶惰,壞毛病一堆,爭他的床睡覺,化為原形躺他胸膛,所作所為根本不像個女人,天天陵湛陵湛地叫著,也不嫌煩。


    陵湛被薑蒼欺負慣了,倒也老老實實的把她吩咐的話都做完,隻是對她的態度從一開始的高不可攀,變成了嫌棄。


    他心覺像她這種性子,即便想去薑蒼那裏混個一職半職,不到半天也會被趕出來。


    後來她也真去了,連著幾天幾夜都陪著薑蒼,把他一個人留在冰涼寂靜的院子。


    縱使知道她是想替他找無名劍,他心中也依舊覺得委屈,不想再理她,後來在她身上嗅到薑蒼的味道,他才知道討厭兩個字代表什麽意思。


    可她仍舊要那把劍。


    陵湛最懂知足二字,他從不想要薑家分毫,無名劍對他來說是把廢劍,他寧願做個什麽都不行的廢物,也不願想象她和薑蒼間相處。


    他以為那已經是他的極限,之後才明白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話連篇的騙子,說話不算數,答應的事總會在最後關頭食言,徒留他滿腔空空的期待。


    她直接消失了幾年,半點消息都沒有,就連他去問龜老子,得到的也隻是一句不可多說。


    陵湛在床上翻來覆去,臉又燙又熱。


    渾身如燒灼般的熱度明明是讓他不舒服的,可他發覺自己的身體比醒來之前要康健許多,靈力的運轉也暢通起來。


    陵湛不是頭次坐這種夢,但沒那次像這次樣真實過頭。他第一次的時候,似乎都沒堅持多久,太丟臉了,即使是夢也太丟臉了,陵湛都快要被身上熱度燒沒了。


    本來就已經出了大醜,現在更不敢直麵她。


    幹淨的屋子裏透進光亮,陵湛躲在被子裏。


    亦枝給他騰了休息的地方,自己出去。


    薑竹桓折騰起人是把好手,這幾年陵湛是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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