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響水軍營緊急召開會議,與會將領神色凝重。

    裴東明燕檀等人追上去的那年輕男子,正是蠻夷元帥阿不通。

    大夏自詡華夏泱泱大國,對邊屬小國皆以化外蠻夷稱唿。西北邊漠被他們稱為蠻夷的遊牧部落其實是北漠,王庭在依爾林大草原深處,阿不通乃是北漠可汗的幼弟,天性喜戰,與左遷也是老對手了。

    燕檀賀黑子帶著人去追阿不通,羅毓與裴東明先帶著羅桃依跟書香迴來了。

    說起來,今日這般險情,也多虧得平日裴東明與人廣結善緣之故。

    他在軍中雖說武藝非凡,但是為人十分謙遜,對新兵尤其和善。這也多拜老羅所賜,當年他初進軍營,在老羅頭手下吃了不少的苦頭,自己升職之後,對手下的兵很是愛護。

    羅桃依與書香出城以後,城南值守的兵士裏有人當初進營得到過裴東明的照顧,對他心存感激,與交好的兄弟們耳語一番,趁著老羅不注意,拚著受罰,私下前去尋找裴東明。

    裴東明彼時正在城北值守,聞聽此言魂驚膽裂,急去左遷處請令。恰羅毓也跟著裴東明,聽到自家妹子騎馬帶著裴娘子出城,也是肝膽俱寒。

    左遷當下派兵點將,派人前去救書香與羅桃依,又令衛央帶了人前去南城門鎖拿了老羅頭前來。

    這會眾人在營裏議事,老羅頭還一邊關著。

    裴東明救了書香,與抱著親妹的羅毓入城之後,本來要分道揚鑣,各自去尋大夫,但書香見羅桃依牙關緊咬,至今還未醒轉,死活不肯隨著裴東明迴家請大夫來治傷,非要跟著去城守府瞧羅桃依。

    羅毓見狀,索性讓他們一起前去城守府,又道:“家裏大夫醫術也好,到時候也好一起診治。”

    書香一臉焦色:“我不打緊,隻想守著桃依,看看她有無大礙。”其實她被那蠻夷漢子一腳踹飛,這會胸口還痛到喘氣也困難。

    四個人去了城守府,羅家人一瞧見羅桃依這模樣,頓時心疼不已。羅老太太當時就捶著胸口哭出來了:“好好的孩子,你們都這麽照顧不周,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出門你們不著人看著點,這會子不是要我的命嗎?”

    羅夫人淚如雨下,緊握著女兒不肯鬆手,羅城守氣的跳腳:“這個北漠蠻夷,要是老子閨女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就不當這官了,上戰場殺敵拚命去!”

    書香心中歉疚萬分:“都是我的不是,讓大小姐帶我出城

    去……實在對不住!”說實話,當時她還隻當郊遊踏青一般,完全沒往危險的地方想。

    羅夫人坐在羅桃依床邊,恰瞧見她脖子上還有蜿蜒血痕,顯然利器所傷,麵色也難看的緊,隻是焦心女兒,便強撐著站在這裏,感她一片真心,拉著她的手兒不禁又滴下淚來:“我家這丫頭自來瘋了些,這原就怨不得你……”

    一時裏大夫來了,把脈開藥,好生折騰了一迴,隻道羅桃依當時滾下馬來,撅著了,喝點安神調息的藥,好生休息兩日便好了。

    裴東明不便進羅桃依繡房,便有羅毓陪著在外麵等消息。

    羅家一眾人等聽了這話,方鬆了一口氣。

    書香原本便搖搖欲墜,自被那蠻夷漢子在胸口踹飛之後,當時便有一口心頭血到了嘴裏,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如今聽得羅桃依無恙,隻覺心頭大石落地,再撐不住,“噗”的噴出一大口血來,雙眼一閉,朝後跌了過去。

    “裴娘子——”

    房裏眾人驚唿一聲,羅夫人首先反應了過來,連忙喊大夫,院子裏裴東明聽得這話,頓時顧不得其它,掀起簾子便衝了進來。

    侍候的丫環媳婦子們見到小姐香閨乍然闖進來個男人,頓時驚叫連連。

    有年紀大點的老成嬤嬤立即要裴東明出去,羅毓緊跟著進來,見到這情形也是十分為難。誠然妹妹的香閨不能進外男,可是裴東明有多疼他這小娘子,響水營中無人不曉。要他在外麵幹等著恐怕不現實。

    羅四海上次就見過裴東明為了自家小娘子拚命的,這次他能衝進來,倒在意料之中,也不驚慌,隻吩咐仆婦們去抬軟兜,要將書香挪往客房,也好給他夫妻便宜行事。

    大夫上前診脈,見一眾人等要七手八腳的準備抬這小娘子,連忙阻止:“這位小娘子五髒受了重傷,還是先別挪動,就算要挪動,須得穩些再穩些,輕些再輕些。”又喃喃自語:“她受了這般重的傷,居然沒有暈過去,能自己站在那裏,也真不容易……”

    裴東明就在那大夫身側,一顆心險險都疼碎了,低下頭去瞧,但見她雙目緊閉,唇色越發淺淡,再往下瞧,居然瞧見她脖子上有一條淺淺的刀痕,血跡蜿蜒,順著脖子一直流到了領口裏……

    刀痕很淺,可是那個地方能造成這樣淺的刀口的,除了自己,不可能是別人。

    裴東明常年在刀口舔血,自然熟知自己造成的與別人造成的刀傷,甚直刀的來勢去路,用了多少力氣

    ,用刀那人是左手還是右手,說得不好聽些,比某些地方的仵作還要專業。

    無他,熟能生巧耳。

    一個人要是對著各種斷肢殘傷與各種傷員刀械長年為伍,熟知這些就不足為奇了。

    他曾經看到過無數的刀傷劍傷,論可怖程度,書香脖子上那淺淺的傷痕簡直不能相提並論。可是唯有這道傷,教他一時心顫神碎,目不能移,隻緊緊盯著麵前昏迷過去的人兒。

    就怕一眨眼,下一刻她已經遭遇不測。

    ——是在什麽樣絕望的境況之下,她才拿刀對準了自己?

    如果他晚來一步……這一步,也許就是陰陽相隔,死生陌路了。

    裴東明不願想,也不敢再想,可是太陽穴跳的突突的,整個腦子裏全是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不能夠想象,突然有一天,她從自己的生活裏消失,自己會怎麽樣。

    隻一個念頭,也差點教他發瘋。

    是從什麽時候,這小丫頭已經牢牢的紮進了他的心裏?

    成親數月,無論是初時的慧黠端方,還是後來的溫柔寬和,體貼能幹,每每想起,心尖便有暖流湧過。

    羅家的客房幹淨整潔,怕書香冷,羅夫人還特意啊人吩咐多燃了幾個炭盆。裴東明默默緊握著她的手,隻覺那指尖涼意滲人,大掌便將她小手緊緊納入懷中,隻盼她能暖和一點,再暖和一點。

    燕檀賀黑子等人迴來以後,營中要議事,當初跟著裴東明的軍士自去向左遷稟報過他的行蹤,軍情緊急,左遷急召了他,連羅四海也被請去,商議軍情。

    裴東明十分不放心,羅夫人見他這模樣,再三向他保證,一定著最可靠的人手看著,隻要他家娘子醒了,一定派人去營中報訊,裴東明這才同羅四海羅毓前往營中議事。

    香末山高聳如雲,原是一道天然屏障,但此次阿不通竟然能帶著人摸到大夏的國土上來,要麽他們是繞道而行,要麽就是翻過了香末山,無論哪一種情況,都不樂觀。

    會議開到了後半夜,擬定了好幾處防守作戰方略,白日還要分出人手去末山巡查,謹防蠻夷在山上隱性屯兵。

    好不容易散了會,左遷聽得書香至今昏迷未醒,特意準了裴東明前去照顧妻子,羅四海跟羅毓等著他一同迴羅家,裴東明卻偷偷問了左遷身邊一名貼身侍衛幾句,直奔一處營房。

    羅四海還未在營中亂竄過,跟著

    羅毓跟裴東明直奔了過去,那營房正是當初眾女子初進軍營時住過的地方,離連存住處不遠。

    門口守著的兩名兵士見是裴東明,略一打招唿便放行了。

    裴東明進了院子,直奔第一排營房,踹門進去,老羅頭正被五花大綁坐在通鋪上,見到他氣勢洶洶進來,當□子縮了一縮,還試圖辯解:“東明啊,你那媳婦兒太不聽話,我——”剩下的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裴東明當胸一拳,老羅頓時一聲慘叫。

    院子門口值守的兵士閉著眼睛哆嗦了一下,聽著房內不斷傳出來的慘叫聲,眼觀鼻鼻觀心立在那裏,專心值守。

    連存剛同左遷私下又討論了一會,延耽一時,迴來時路過這裏,恰聽到這慘叫,慢慢悠悠晃進去,那倆兵士眼睛子都未動,仿佛軍師這麽大個人從眼前走過,壓根兒沒看見。

    連存推開營房的門,但見幽燭之下,響水城政府要員羅四海揎起袖子揍人揍的正歡,羅毓雖然一腳一腳踢下去,但顯見得近些日子在軍中白渾了,打架的姿勢還不及其老子熟練。

    最狠的要數裴東明,他向來和善的笑容全沒了,此刻一臉猙獰,一拳拳結結實實揍在老羅頭肚子上,揍一次問一聲:“你就這麽恨我家娘子是吧?”

    “你恨不得她死是吧?”

    “她礙著你什麽了你這麽恨她?”

    “……”

    兩眼血紅,拳拳見肉,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整個人呈瘋顛狀。

    老羅頭鼻表臉腫,哭告求饒,就差跪下來叫爺爺了,可是裴東明就像魔怔了一樣,本能的去揍他,仿佛借著重擊,發泄心中的恐懼。

    差點失去妻子的恐懼!

    連存見他有點不對,一聲大喝:“裴東明,你想打死他啊?!”

    裴東明被他這喝聲震醒,轉迴頭來,聲音裏帶著難以抑止的顫抖。

    他如果還是五六歲的孩子,此刻肯定坐地大哭,盡情發泄。

    他說:“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差點自盡。隻要我再晚去一步……”

    嚐過了溫暖的味道,再要他放手,死也不能!

    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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