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裴瑾都覺得自己不敢唿吸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延帝會這樣單刀直入的問他這個問題。

    裴瑾知道,在延帝的心中,他一直是被忽視的一個人,一直被認為是與那個位置毫無關係的一個人,可是現在延帝卻當著他的麵問出了這個問題,這並不說明延帝重新審視他開始準備給他一個機會了,而隻是說明,延帝在質問他,在警告他,甚至,在宣判他!

    如果真的開始考慮他,是不會這麽問的,他會直接用行動來表示!

    裴瑾突然覺得,心裏有些涼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瑾緩緩跪下,定定的說道:“兒臣之心意,從一而終!”

    延帝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跪在他跟前的俊朗男子,淡淡的笑了,“如此便好。”說完,斂袖出門。

    裴瑾看著他的衣衫從自己眼底掠過絲毫不作停留,表情肅然,可是等到延帝跨門而出時,那深邃的眸中又漾起了一層笑意。

    ……

    延帝走到院子裏的時候,轉過頭,將目光落在那火架上,目光一瞬間變得冰冷無比。他清楚的憶起了那個味道。

    “大哥,我在南邊學了個吃肉的法子……”那時候,鎮南王凱旋而歸,拉著他的手這麽說道。

    隻這一段迴憶,便將兒媳懷有身孕的欣喜全部掩蓋!

    ……

    恭送了聖駕,剛才還一個個肅容斂神的王府下人立馬又朝氣蓬勃了。

    那邊,驚魂初定的小乙一下跳在小甲的身上猛捶拳頭,“你爺爺個王八甲!你是故意的是不!你說我剛才萬一壓到的是陛下那這會我不被碎屍萬段了!你要是看我不順眼你就直說,犯得著這麽害我麽!啊!你說!你給我說!別以為你不說話這事就完了!老子跟你沒完!”

    小甲好不容易甩開小乙,便拚命逃跑,小乙在後麵窮追不舍。

    半天後,小乙在前麵拚命逃竄,小甲在後麵窮追猛打。

    小乙哭嚎道:“英雄甲,小的我錯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早知道那是你娘留給你的肚兜我一定不扯了它!我還以為這是你哪個相好的呢!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再追了!嗷,救命啊!”

    看著兩人滿院子亂跑,眾人笑得前俯後仰。

    “這兩人可要把我給笑死了。”顏世寧揉著肚子道,半天不見裴瑾應答,轉頭一看,見他臉上帶著笑,可眸中卻是冰冷一片。

    顏世寧

    有點發怵,拉過他的手道:“怎麽了?剛才在書房說什麽了?”

    裴瑾反手握住她的手,嘴角一扯,幹笑道:“也沒什麽,就是你家公爹讓我老實點。”

    “難道他發現了什麽?”顏世寧心一跳。

    裴瑾搖頭,“是有人在他跟前說了什麽。”

    這時,院子裏又跑來一人。裴瑾見到,眼睛一亮。

    “今日宮裏有何動靜?”他問道。

    那人的身份是釘子,負責跟宮裏的釘子接頭,他第一時間被告知今日朝堂上發生的時候,便火速趕迴賢王府,奈何走到路口時,看到聖駕光臨,於是所有的消息隻能暫時壓下。好不容易等到延帝離開,這才竄出來。

    而當裴瑾聽完轉述時,臉色是再也無法克製的陰沉下來。

    “國公他到底想做什麽?為何要把你推到這風口浪尖上?”顏世寧聽著,心裏也發顫不已。本來她隻以為威國公隻是將自己有身孕的事說了出來,沒想到,他竟做出了如此大的動靜!

    裴瑾抿唇道:“看來,我得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了!”

    話說著,可裴瑾的臉色絲毫沒有緩和。

    顏世寧心裏有些不忍,因為她知道,其實最引得裴瑾情緒難以抑製的原因並不在威國公,而是在延帝的態度。

    “你家公爹讓我老實點”,多麽玩世不恭帶著調侃的一句話,可裏麵蘊藏了多少悲傷!剛才也許裴瑾心裏還沒有這麽沉重,可是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這心,隻怕就更加難受了!

    朝堂之上擁立者如此眾多,他的優秀也被揭露的幹淨,甚至在子嗣問題上,他也絲毫不輸於七王,可饒是這樣,延帝也始終沒有給他一個機會!

    他做的,隻是帶著太醫來到府上,檢查完有孕之事的真假,然後,以一種殘忍的方式警告裴瑾——你不要癡心妄想!這個位置不是你的!

    皆是親生骨肉,待遇天差地別,若非心如死灰,便定是一個心不甘!意難平!

    顏世寧心裏越想越難過,握著裴瑾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緊了又緊——這個殺千刀的老混蛋,還不如她那個虛偽的老子爹呢!

    裴瑾感覺到了顏世寧的憤怒,拍了拍她的手臂,寬慰道:“無妨,習慣了。”

    這話一說,顏世寧更心酸了。

    裴瑾摟了摟她,道:“好了好了,你的目光都能殺人了,快點收起來,兇器不能外露。”

    “噗——”顏世寧沒忍住,笑了起來,而後她腦子一轉,眼睛一眯,湊上去輕聲道,“裴瑾……”

    “嗯?”

    “要麽,咱們逼得老混蛋再無傳位之人,等著他求著你坐那位置?”

    “然後呢?”

    顏世寧狡黠一笑,道:“然後,你就說,哼哼,老子不幹!急不死他!”

    “……”裴瑾看著顏世寧賊兮兮的樣子,啞然,半晌後,才點頭道,“嗯,好主意!”

    才不告訴她我就是這麽打算的呢!

    “不過,你這麽相信為夫的本事?”半晌後,裴瑾又促狹道。

    顏世寧白了他一眼,鄙視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想法!”

    “……”小獅子越來越精了!

    夫妻二人閑話完畢,心中抑鬱掃了不少。眼看天色不早了,裴瑾收拾了一番便前往國公府。

    威國公自然是恭候多時。

    還是那間屋子,還是那樣隔著幾步相對而坐,所不同的是,威國公依然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而裴瑾卻再不掩飾他精明銳利的目光。

    “今日朝上的事你知道了吧。”先開口的還是威國公,聲音帶著些老成持重的壓迫性。

    裴瑾道:“不知國公意欲為何?”

    威國公沒答話,隻看了一眼他桌角的茶,道:“水泡的差不多了,可以喝了。”

    裴瑾瞥了一眼,聽出了其話裏的意思,便迴道:“如此時辰,喝茶不宜安睡。”

    “……”一句帶著深意的話就被他輕描淡寫的給打發了,威國公雙眸一沉,心中滋味複雜——他真是越來越狡猾了!

    威國公憤懣,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

    裴瑾見狀,又道:“國公年紀大了,如此時辰,也還是少用茶吧。”

    威國公的手僵了僵,他明白了裴瑾的意思,這是裴瑾在告誡他呢!於是這茶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不喝吧,覺得示弱,喝吧,覺得逞強,半晌後,他還是放下道:“今日陛下去了賢王府說了什麽?”

    裴瑾一笑,道:“說了什麽……總之是讓國公您老人家不樂意聽到的話。”

    威國公一聽,眸中精光一現。

    裴瑾動了動身子,尋了個舒適的礀勢,道:“不要白費心機了,隻是無用功而已。”

    威國公聽出了這話裏些微的唏噓之意,道:

    “怎麽,不甘了?”

    裴瑾淡笑,不應。

    威國公看不出他的心思,收迴視線,像是考慮了許久,他才道:“不到最後關頭,誰都不知道輸贏的!”

    見裴瑾一無反應,頓了頓,他又道:“自古以來,多少皇位都是奪來的!”

    裴瑾抬起眼皮,笑吟吟的看著他,等著他繼續。

    威國公眯起了眼睛,他話都說到這地步,裴瑾依然毫不表態難治深淺,真正是高深莫測啊!

    曾經他以為這個九皇子當真很溫和很容易控製,所以輕視了,隨意安插著人監視著,以為他不會覺察,然而等到秋月的事發生後,他就明白,這個年輕人,城府太深了,一點都不容易掌握!他以一種讓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方式將釘子拔除的幹淨,表麵上不傷和氣,而內裏卻劃出個涇渭分明,讓他們再不敢輕舉妄動!為此,他蟄伏至今!

    後來,那個神秘人送來的紙條又給了他一個大好的時機,他借著愛女珍貴妃又一次脅迫他動手了。可是那個時候,他並沒有預料到,皇後那方會垮得那麽迅速那麽徹底!

    得知皇後的死因時,別人都以為這是她是萬念俱灰所致,可是他很快想到了一個可能。

    ——那一方的垮台,會不會有那個年輕人的幹預?

    這個念頭一冒出,他便命人暗地裏打探,然後從各種蛛絲馬跡裏尋出了可能——這個溫文爾雅的九殿下在不動聲色間,除盡了太子黨!

    這個可能的真相讓他顫栗,更讓他興奮,因為他終於知道,這個年輕人有多麽大的能耐!

    而麵對於裴瑾的蟄伏,他又開始坐不住了。而後,九王妃身體出恙抱病在家數月這個消息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端端的,怎麽就病了?

    思索一番,有了決定!於是,國公府裏三位兒媳便被送到到了賢王府,一探之下,果然如此!

    知道真相的威國公頓時笑了起來,然後,在得知七王將有所行動的時候,他終於又穿起了他的官服,上朝了!

    一切都按自己的計劃中的發展,甚至比計劃中的更完美,可是沒想到到了關鍵的那一點上,所有的計劃都卡住了!裴瑾的那句話雖然簡單,可卻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延帝,是不會立他為儲的!

    延帝不立儲,沒關係,皇位之爭自古有之,再奪一迴也無妨,他如是想,便直言說道,可誰知,他的話裏話外都是鼎立相助的意思

    了,裴瑾卻始終無動於衷,這讓他好生無力!

    威國公的嘴唇都快抿成直線了,恍然間想到什麽,他道:“你是在防著老夫?”

    裴瑾笑笑,還是不應。

    威國公卻將它理解為默認了。的確,裴瑾確實該防著他的,秋月下的絕子散可說盡了他的陰謀,暗歎一口氣後,威國公終於決定開誠布公了。

    這個年輕人太謹慎了,也太可怕了,不坦誠相對,隻怕他永遠跟你保持距離,讓你猜不透,看不明!

    “裴瑾,你不用再防著老夫了!老夫如今隻想扶持你登上那位置,不會再生別的心思!”

    裴瑾挑眉,笑得玩味。

    威國公知道他不信,又道:“原先老夫確實動過心思,可是今非昔比了!原本我是想讓老三坐那位置的,可現在看來,老三是根本玩不過你的。更何況,他也跟我說,與其窩裏鬥,不如一致對外,到時候不做一國之君,也能做個萬人之上……裴瑾,老夫的要求很簡單,隻要你保住這一方!”

    這話說得再真誠不過,裴瑾幾乎都懷疑麵前的威國公是由他人假扮的了!

    威國公歎了口氣,又道:“你也知道,國公府與七王那方素來不和,如果真是七王為儲,隻怕國公府難逃噩運!”

    這才是最直接的原因吧!裴瑾垂下雙眸,暗笑,半晌又抬起頭道:“可是父皇的心思擺在那,誰都左右不了的!”

    威國公一聽裴瑾話鋒變了,目光一閃,道:“兩相選擇無法左右,倘若隻有一個可能呢?”

    裴瑾抬起眼皮,與威國公四目相對。

    威國公被他深邃的目光晃了下心神,而後他又補道:”剛才老夫說了,奪位之事古已有之!”

    “奪位需強勢?勢在哪裏?”裴瑾看著威國公,緩緩問道。

    威國公一瞬抿嘴了,這是裴瑾在逼他亮底牌了。

    奪位不是小事,需要強大的勢力,其中尤為重要的便是兵力!威國公有兵力嗎?有!可是他敢亮嗎?

    他國公府挺立至今,不過就是仰仗著那些潛伏起來的兵力罷了!

    可是,他又敢不亮嗎?

    不亮,今晚所有的談話便都會成空!

    許久過後,威國公繃緊的麵容上終於有了鬆動,他伸出手指,在茶杯裏沾了點水後,在桌麵上寫了幾個字。

    水跡一下就幹,然而上麵的字,盡數落進了裴瑾

    的眼裏。

    看著威國公收迴手,裴瑾笑了。

    “怎麽樣?”亮完了底牌,威國公問道。

    裴瑾點點頭,“很好。”

    “那麽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啊?”裴瑾低下頭,捏了捏眉心,似乎很是苦惱,“我依然覺得我比較喜歡當一個閑散王爺。”

    “……”威國公的臉色瞬間沉下來了。

    裴瑾挑了挑眉,無辜道:“國公你這盤棋下得不錯,隻可惜,舀錯了別的棋盤上的棋子。你要下一盤帝王棋局,隻可惜,這枚棋子走的是閑散王爺的路子。”

    “你!”威國公猛然站起,他知道,自己被耍了一道!

    裴瑾站起身,淡然一笑,“國公請息怒,今夜的話,我基本都忘了,依稀記得,這裏的茶水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喝。告辭!”

    等到裴瑾走遠,消失在了夜色中,威國公的臉色還是一片鐵青,而範老三又不知何時冒了出來。

    “爹,裴瑾這廝太可惡了!您都坦誠示軟到了如此地步了,他還是不表態!我就不信他就當真一點都沒那心思!”

    威國公咬緊了牙,半晌後才鬆開,“不會,他隻是不想被我們控製罷了。你等著吧,他會有所動作的!”

    “那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威國公眯起眼睛,道:“等!”

    “等?”

    “等他收拾掉裴璋,等他登上那位置,然後,咱們再出手!”歎了口氣後,威國公又道。

    夜色裏,賢王府的馬車行駛在青石板路上。裴瑾看著窗外涼涼的月色,抿唇一笑。

    ——老家夥,時隔今日兵力還那麽雄厚!

    ——嗬嗬,我就不信我不跟你合作,你還能跟別人合作去?既然左右你都隻能幫著我,那我何必再把自己套進去受你擺布?

    ——哎,就是以後收拾起來比較費力氣!

    月光下,裴瑾笑得如此狡猾。

    作者有話要說:一不小心又碼了近五千,額滴神啊!我給自己跪了!

    裴瑾知道了國公的底牌,以後自然是要用的,不用白不用,當然了,他自己的底牌,還是得扣著!

    裴瑾:老威你個傻蛋!

    老威:傻蛋你妹!

    裴瑾: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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