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環顧四周的一切。

    如我所想,四周空空如也。我平躺在一張木床上,屋頂是拱圓的,沒有天窗,時候似乎是在深夜。偶爾能聽到流水的聲音,颼颼的,像風過樹林,也像箭破長空。

    覺著腰背硌得慌了,試著坐起身,沒看到被子,貼身的衣服也盡皆濕透。又覺得冷了,越想越冷,再怎麽摟緊自己,也是無用。

    當當當。聽到敲門聲。尚未下床,門已洞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我的視線。看不清來人麵目,隻覺得並無惡意。

    來人走近我,並坐在床沿,口裏哈出霧氣。說,少爺醒了,餓壞了吧。

    聲音直板,幹脆。感覺像利刃切黃瓜,或是快刀斬亂麻。

    我說,醒了,可並不餓,隻覺得冷。

    來人立即脫下自己的袍子,輕柔地披在我身上,然後迴轉過身,從不知何處取來火刀火石,隻輕輕一擦,屋內刹那光亮如晝。

    我說,大叔,你對我真好,你能告訴我,這是哪兒麽?

    來人誠皇誠恐,說,少爺,千萬叫不得大叔,康定當之不起啊。

    我說,哦,原來你叫康定——我叫什麽,康永樂麽?

    康定咧嘴笑了,說,少爺真會開玩笑,你不可能不記得自己的姓名的。

    我說,也說不定,剛才我把濕衣服都脫下了,你替我烤幹了吧。

    康定說,好的。少爺要吃些什麽,康定給你弄去。

    我說,隨便烤幾個雞腿就可以了。

    康定卻麵露難色,說,少爺可給康定出了個難題。

    我說,怎麽,不好弄麽?

    康定說,不是不好弄,是很難弄。要是在岸上,自是手到擒來,可在水上,想吃雞肉,倒有些頗費周章。

    我說,在水上?我們在水上?

    康定說,是啊,我們的這隻船,是老爺花了五十兩銀子特意租的,專門供少爺搭乘,現在是深夜,又逢著冬日,虧得氣候不算冷,否則水麵一結冰,咱們想順利到達北京城,可有些難度。

    我說,我們要去北京麽,去那裏幹嘛?

    康定說,少爺莫非生病了,怎麽忘記了自己從何而來往何而去?噢,是了,昨個少爺失足掉進了海裏,爬上船就昏睡了一天,可能患了重感冒,有些事情不大記得上來了。

    我說,我也覺得我得了病,有藥沒,快快衝水,我要吃藥。

    說著,跳下床,走走動動,伸伸展展,活泛一下手腳。

    康定說,看樣子,少爺病得也不是很嚴重嘛。這樣吧,明日一早,咱們靠岸,附近有個鎮子,咱抓點藥,病愈了,再起程。

    我說,好吧,那你告訴我,我們去北京幹嘛?

    康定說,幹事兒啊。老爺在北京城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大,可是俗話說得好啊,葉落歸根啊,他一上了年紀,就想起家鄉的種種了,就尋思著要迴家,可是北京的生意也要有人看管,而少爺你也大了,也懂事了,老爺就讓你去北京接管他的事業。

    我說,我的家鄉在哪裏?

    康定說,河南洛陽。

    我說,那可是個大城市。

    康定說,是啊,少爺從小生活在那兒,從未離開過半步,這一呆就是十九年啊。

    我說,現在是那個朝代,我怎麽老覺得這事有點玄。

    康定說,現在是愛新覺羅氏的清朝,康熙三十一年。

    我歪頭想了想,說,清朝?那我們得留著個長長的辮子吧。

    康定說,是啊,你摸摸你的腦袋。

    我抬手往後腦摸去,果然拖著根又粗又長的辮子,像牛馬的尾巴,再摸前腦,光禿禿的,像顆剛摘下的西瓜。我覺得肯定醜死了,於是問康定,我的樣子醜不醜?

    康定忍住笑說,少爺哪裏會醜,少爺是聞名八鄉的英俊少年、帥氣公子。

    我說,不扯這些了,晚飯我們怎麽吃?

    康定不好意思地說,晚飯我已經吃過了,當時少爺還在睡,我就先吃了。

    我說,那你總得給我弄點吃的呀,我這又冷又餓、饑寒交迫的,你一做下人的,就不覺得內心有愧麽。

    康定起身,說,愧愧愧,愧得很,我這就為少爺插幾條魚去。

    話音方落,人已出艙,不多時,提著一簍魚蝦進艙,說,少爺,魚來了。接著生起了火,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木柴和鍋盆。甩出刀片,去魚鱗,破魚肚,剖魚骨,斬魚頭。接著放在水裏煮。一刻鍾時間,即撈出,熱氣騰騰,肉香四溢。

    康定說,少爺,請食用。

    我說,這就好了?

    康定說,這就好了。

    我往嘴裏送進一塊,細嚼慢咽,隻覺味美,別無他感。很快,鍋裏的魚,被我一掃而光,隻剩魚湯。可是我還覺不過癮,絲毫不臉紅地問康定,魚湯你愛不愛喝?

    康定搖頭說,餓的時候,愛;不餓的時候,不愛。

    我說,那你也舀口嚐嚐鮮吧。

    康定說,不用,我不餓,這些魚都是為少爺插的。

    我三口並作兩口把魚湯喝個鍋朝底,然後打著嗝說,你,你都怎麽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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