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七年轉眼而過,丹聖師徒在四年前就已離開迴洞庭湖了。


    四年間仇決除了無塵外再沒有看到過任何一個人,相伴他的隻有林間幾隻俗世塵鳥,每日除了練劍便是悟道,今日他一如往常在竹舍前的竹林中練劍,手持一節青翠竹杖全身毫無法力波動如同凡人一般。


    劍舞得如往常一般平淡無奇,時快時慢,時輕時重,快時不可見物,慢時一劍一痕,輕時如鴻毛,重時似泰山在手。原本白如霜雪的道袍已被洗成了淡灰色,陳舊不堪。


    林中竹葉瑟瑟飄落,入秋後的蜀山也略顯幾分秋意。


    無塵提著一壇酒步入竹林後隻是站在一旁,看著心無旁貸專心練劍的仇決,一臉欣慰之色。


    無塵如七年前一般,七年的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那副邋遢摸樣,目光依舊深邃。


    見仇決練完劍,無塵將酒壇扔向仇決,仇決輕笑一聲接住酒葫,鼻頭龕動竟聞不到任何酒氣像是裝了一葫清水般,昂首喝了一口,道:“聞則無味,入口即化,餘香饒舌,清心洗胃,迴味無窮,果然是好酒,終於把這酒釀成了,師傅你為它取個名字吧。”


    無塵目光深邃沉聲說道:“既然你都說這酒無味了,那便取名‘無顏’吧。”


    仇決嗬嗬笑道:“無言而有味,難懂師傅您老人家思戀凡塵了?”


    無塵笑罵一句“臭小子”後,凝聲說道:“你在山上已近七年了,該學的你也都學了,而且還自己釀出了無言酒,收獲頗豐,是時候下山走走了。”


    仇決收起嘻哈之色,一臉茫然不解道:“十年之期未滿,師傅為何要趕徒兒下山?”


    無塵淡淡地說道:“十年之期是未滿,你隻是提前下山曆練而已,讓你下山曆練又不是逐你出師門緊張什麽。”


    仇決猛然下拜,道:“徒兒不舍。”


    無塵說道:“說你小子沒出息還真沒出息,哪個徒弟可以跟著師傅一輩子,下山曆練乃是修行的一部分,唯有曆經凡塵種種方可超脫世外證道長生,把這衣服換上快點給我滾吧。”言罷道袍一揮便有一件嶄新的白淨道袍出現在仇決眼前。


    仇決亦是明白師傅的用心,心中雖有不舍但還是對無塵拜了九拜,道:“徒兒定不負師傅重望。”


    仇決起身褪下身上的破舊道袍,體態健碩修長,肌肉結實勻稱,富有力量,隻是全身布滿了鞭笞刀劍傷痕,那是四年前丹聖和無塵為仇決重塑根骨淬煉肉體時所留下的,劍傷是因為在劍陣中悟劍所留下的,丹聖原本要用藥物為仇決除祛傷痕但被無塵阻止了。


    傷痕可以除去但除不去歲月的痕跡,傷痕是對他的鞭策。


    仇決換上嶄新道袍站立在無塵麵前,滿眼不舍,淚水幾乎快溢出來。


    無塵嗬嗬一笑:“當年帶你上山時你才到我腰間現在都與我一般高低了!”笑聲略顯苦澀。


    仇決聞言心中更加惆悵,雙眼緊閉終沒讓淚水流出。


    無塵拍了拍仇決的肩,笑道:“今日取出這無言酒便是為你送行。”言罷憑空取出兩埕酒來。


    仇決接過一埕,對無塵笑道:“不舍得?”


    兩人鯨吞牛飲般各自喝完一埕酒後相視一笑,無塵拿出一枚簡樸的戒指丟給仇決道:“給你準備的。”


    仇決嬉笑問道:“都有些什麽?”神識往戒指裏一探,裏麵竟放置了不下千壇的無顏酒。


    無塵道:“我照著你的方子釀造了一千二百多壇,該夠你喝上一段時間的了。”


    仇決如獲至寶,笑逐顏開猛地一拍無塵的肩膀,為幼不敬道:“知我者,無塵也,哈哈。”言未盡慌忙轉身一溜煙地逃去。


    無塵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哭笑不得地摸了一下仇決剛剛拍過的地方,轉身望向弟子下山的身影,心中微微一歎。


    仇決一路向峰下走去始終沒有不迴頭,直到消失在無塵視線中,才匆匆往迴偷瞥了一眼,淚水卻已奪眶而出。


    他本是品性淡泊雖不忍離別,但真需離開時他絕不會糾纏不休不肯離去,修仙問道之輩哪需諸多情懷他日相見自當對飲三百杯,一笑釋情懷。


    仇決下峰之後並未急忙出蜀山,而是一路歌笑直奔蜀山大殿而去。


    蜀山派還如七年前一樣,山門前無任何人看守,建築老舊,危危而立仿佛隨時會坍塌一般,演武場上零落的有幾位弟子在練劍。


    一白衣男子穿過演武場直奔大殿而去,演武場上練劍的弟子仿佛看不見他,自顧自地練劍放任那人而去。


    那白衣男子在蜀山大殿前方才停下腳步,見大殿上書寫“無極閣”三個大字,筆畫蒼勁有力,鐵畫銀鉤,如龍似蛟。


    那白衣男子大喝道:“蜀山無塵子坐下弟子道心,拜見掌教師兄。”這白衣男子不是仇決更是何人。


    蜀山傳至無塵那一代時全派上下隻有三名弟子,無塵子是小師弟,至於二師兄仇決隻是聽無塵略略提到過,連姓名道號到不知道,無塵的大師兄也就是蜀山前任掌教無聖真人前後共收錄五位弟子,蜀山現在的掌教真人便是那五名弟子中的大師兄。


    “吱呀”一聲。


    一名英姿颯爽身著白雪道衣的麵相約有二十多歲的男子推門而出,行禮拜道:“蜀山弟子孟錫,見過道心師叔,師尊及四位師叔長老已等候多時,道心師叔,請。”孟錫為蜀山掌教入室弟子亦是當代蜀山大弟子,入道四十餘年,到達丹成隻用了將近三十三年時光,用時之短已打破道門千年前不世天才蘇清所創下的三十七年丹成的神話,名聲震驚世間,被譽為“道門百年第一人”。一身法力深不可測,為中原道門新一代的領軍人物,此人行事素來低調穩重,平日帶人如己,蜀山弟子皆敬重孟錫為人,又得蜀山掌教真人及四位長老青睞,其威望在蜀山弟子中也是最高,因此他早已經是內定的蜀山下任掌教。


    仇決隻覺身前此人,一身法力返璞歸真,如臨深淵一般。


    二人相視,同時微微點頭,仇決拾階而上進入無極閣內,孟錫亦隨其後進入大殿。


    無極閣內光線昏暗,燭火搖曳,香火不熄,閣中不敬三清道祖塑像,唯有龍子贔屭馱一石碑,碑高一丈,上書曰“天地”二字,其書平和自然,遒美健秀,飄若流雲。


    蜀山自開派以來門中供奉的便隻有這“天地”二字,蜀山弟子也都是隻敬道祖而不供奉道祖,開派之始三清門人見蜀山如此狂妄心中不忿,要求蜀山祖師毀去石碑,恭請三清道祖塑像,如若不然便有滅門絕派之禍,不曾想到蜀山祖師竟毫不多言,一劍飛來直接斬殺前來取鬧的三清門人,事後更是棄屍於蜀山之外,天下修士本欲看蜀山如何了事,結果那屍首直接被三清攝去就此不了了之,天下修士因此無不驚恐蜀山之勢,所以無人敢在顧問蜀山不供奉道祖之事。這等秘聞當世知者甚少,仇決也是在自己師傅處聽來的,再後來中原道門除去崆峒派還供奉著三清之外其餘門派也都隻供奉自己的門派先祖了。


    碑前站立一人,此人須發多以花白,背對眾人,這就是是蜀山現任掌教周重之真人,其身後依次分列四人,臉色紅潤,其中三人留有短須,鬢間略有幾根白發,還有一位膚色白皙,麵若青年,手中執白折扇,瀟灑非常,仇決心想這側立的四位就是他那位素未謀麵的大師伯的其餘四位弟子了,分別是二師兄王弘道,三師兄魯尊仲,四師兄祖禮及瀟灑絕世的五師兄司空信了。


    這四人見仇決進入皆對仇決微微點頭示意,仇決緊步上前拘身長揖,道:“道心見過掌教師兄,各位師兄。”


    這時那背對眾人的蜀山掌教才轉身迴首,隻見蜀山掌教鶴發童顏,眉須皆白,語氣平淡又有幾分溫文爾雅的說道:“道心師弟不必多禮,師弟一身劍氣淩人,難怪向來眼高於天的無塵師叔選你做唯一親傳弟子,亦是我蜀山之福啊。”


    仇決目視眼前蜀山掌教真人,竟有幾分虛幻不真實的感覺,如果剛剛見孟錫如臨深淵,那現在就像昂首望天,不知高有幾許,厚有幾重!


    仇決聞言如醍醐灌頂心驚思忖,這是大師兄在點醒勉勵自己啊,不可因眼前小小成就而高傲自大,劍氣淩人固然可貴卻不能做到收放於心,與之相比的確落了下層。仇決心中感激道:“小弟謝過掌教師兄。”然後直言道:“道心奉師命,來此取劍下山。”


    原來是仇決下峰之後無塵傳音給仇決要他前去無極閣找掌教真人取得自己的佩劍。


    周重之掌教也不廢話“嗯”了一聲,輕道:“走吧。”說完袖袍一揮便與仇決雙雙消失在無極閣中。


    待掌教真人及仇決走後,那手搖白折扇宛如書生的青年司空信向站立在自己身旁的孟錫問道:“如何?”


    其他三人也皆向孟錫看來,孟錫微微行禮,道:“根基夯實,根骨絕佳,觀其氣雖為通竅圓滿修為,想來是無塵師叔祖壓製了道心師叔的修為,小師叔法力靈動而渾厚顯然修有我蜀山第一法訣《縹緲訣》,且造詣更是非凡,我蜀山又得一位俊傑。”


    除去魯尊仲微微點頭外,司空信三人聽後皆是點頭大笑,四人結伴而去,司空信笑道:“一點不錯,但,亦不全對。”


    ……


    周真人同仇決一起消失在無極大殿中,隻是須臾間便出現在一處高處絕地,周圍有無盡的魔雲翻滾,目不可測,銀色閃電自耳畔劃過,雷鳴聲更是震懾心神,妖魅之氣彌漫空中,如同來到天妖巨魔的巢穴,魂魄幾欲離體。


    仇決變色,抱守元神對身旁的蜀山掌教傳音,道:“這是何處?”仇決此時不得不以傳音入密之法對身旁的蜀山掌教真人傳音,這雷聲不絕聲如天鍾撞鳴,口不出言且不說,更加能勾攝魂魄,消磨神智。


    蜀山掌教目視眼前魔雲,仿佛可以看穿著雲層,答道:“鎖妖塔塔頂。”


    仇決駭然,七年裏他幾乎日日可見鎖妖塔這裏的景象,他修為越是深厚便越覺的鎖妖塔的可怕,傳音說道:“這是為何?”


    蜀山掌教惜字如金般吐露兩字:“取劍。”


    仇決心中驚奇,環顧四周也不見任何劍器,傳音說道:“此地不見任何劍器,如何取劍?”


    蜀山掌教伸出連女子見了都要自慚形穢的纖細白嫩手掌,指了指身前的一節比蜀山最破舊的房舍還要殘破的石樁。


    仇決見那石樁上立有長約七寸有三的握柄,隻是那握柄腐朽不堪比那石樁還要破舊仿佛隨時會腐朽破碎。


    蜀山掌教真人看向仇決,說道:“取劍吧。”


    仇決頗有幾分無奈,原本滿心以為自己師傅給交會給他一口絕世飛劍,沒想到卻是一口破銅爛鐵,還不如先前的青竹,心中暗暗盤算下山後要祭煉一口合符自己心意的飛劍。


    仇決上前右手極為熟練的握住劍柄,隨意一提結果大大出乎意料,劍柄絲毫未動,劍樁更是穩如泰山,仇決這一提雖看似隨意但也獅子搏兔用盡了力氣,他的右手可輕易將千斤巨石舉起,不想竟未能動其分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周重之開口說道:“這口劍本是無塵師叔所持,兩百年前無塵師叔將這口劍封印此處,此後無塵師叔再無觸及任何飛劍”


    仇決心中驚詫,不再將這口飛劍視為破銅爛鐵,能讓無塵封劍之後從此棄劍不用,可想此劍有多不簡單。


    仇決雙手握住劍柄,抱守心元一邊抵抗著勾魂攝魄的雷聲,一邊用盡了力氣拔劍。


    哪知這劍彷如與石樁一體,石樁又與這鎖妖塔一體一般,不論仇決如何用力都未能動其分毫。


    仇決折騰了半晌終未能將劍拔出,正欲鬆手歇息,異變突起,而他身後的周重之真人則嘴角上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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