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昏暗,隻餘兩盞燭火盈盈。房內兩人相對而坐,燭火將身影照得數倍大小,盡數映在鏤空雕花的門戶上。


    此時若有心者,在門外稍稍停息片刻,便輕易可聞門內二人起了口角爭執。


    老和尚一副大義凜然之態,顯然也是思慮多時,方才道出這樣一番話來:“今夜子時,你便攜禪修自後門離去。他本不該遁入空門,凡塵俗世之中,自該有他一席之地。今日,我便應允他還俗,此後我與他兩不相幹,他也不在是我的徒兒。往後婚嫁自娶,再無幹涉。”


    “僧人如何?還俗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又能逃去何處?”鳳心顏頗有些漫不經心的瞧著他,目光坦蕩釋然,毫無問責之意,亦無蔑視之心,不過撿實而語。


    然,布冥這處卻忽然怔忪無言,眸子黯然。這話原是出自他口,此刻他卻當真有些後了悔。


    見他這般,鳳心顏也覺心下歎息,不由開口又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在相瞞。況且以禪修之資,你當真以為自己能瞞得住他?”


    “瞞住一時算一時。自他尚且嚶嚶啼哭之時,我便將他帶進這寺中。與我而言,莫說什麽得道高僧、神佛轉世,不過一場虛名罷了。我隻願他身伴青燈古佛,心無惡意雜念,一心向善,安穩度日。”布冥目光堅定異常,對此自有一番堅持。


    “老和尚啊老和尚,枉你自稱佛門中人,四大皆空,實則唯你最為迂腐不堪,俗不可耐。”鳳心顏搖頭失笑,踱步而去。


    在紅塵世道裏,最怕之事,莫過於心有牽掛。心有牽掛者,便已經落了下層,入了世俗。而這俗世中人,又有哪一個不是迂腐不堪,俗不可耐。


    次日一早,朝食未過,薛華裳便已候在佛堂大殿之上。布冥將人涼在那處,生生挨過早課,方才現身。


    薛華裳端坐一處,至始不曾出言催促。除去頻頻向門口張望外,怕是隻有她緊攥的雙掌中,細微的薄汗可以證明,她此刻慌亂急切的心境。


    布冥將踏進佛殿門前,薛華裳便起身相迎,施然行禮:“見過大師!”


    “王夫人無需多禮!小徒因傷不便多行,若不介意且隨我往內院走一遭。”說罷,便欲先行。


    見此狀,一旁管事的嬤嬤卻是不允了:“放肆!堂堂太尉之女,尚書府的夫人,如何能隨意進出這寺中內院,簡直荒唐至極。若叫旁人傳出去,玷汙了夫人名節,爾等萬死也是擔待不起的。”


    “今日,尚書夫人執聖上口諭前來,老衲我無從決絕。可這聖旨之中,卻並未言明定要小徒拖著傷病之身前來相見。夫人若覺多有不便,還請先行打道迴府,待他日小徒傷愈再來不遲。”布冥道了聲佛偈,便作勢送客。


    聞言,老嬤嬤艴然不悅,手指布冥厲聲嗬斥:“混賬東西,你竟敢這般同夫人說話,你……”


    這方言語尚未說完,便見薛華裳迴眸瞧了那嬤嬤一眼。本是個柔弱萬分的女子,可這一眼卻叫身後眾人望而生畏,瑟瑟發抖。連帶著未完之言,也硬生咽迴了肚子裏去。


    “方丈莫怪,家仆無禮,乃華裳管教不嚴,待日後迴到府中,定當嚴加懲處。明知禪修神聖有傷在身,還多加叨擾,已是華裳有錯在先,怎敢在多加勞煩。還請方丈前頭帶路,引我一見,感激不盡。”薛華裳麵著淺笑,屈身行禮,做低伏小之意顯而易見。


    布冥亦不在多語,道了聲:“夫人請!”便當先行去,薛華裳緊隨其後。


    行至內院禪房時,正見禪修半合著眸子,臥在躺椅上照陽。手中的經卷擱置在白色僧跑前,瞧著已讀了大半。


    薛華裳定定望向那處,不知是因這陽光太過刺目,還是被這小和尚晃了眼,隻覺眼前這人仿如仙人入世,映襯的世間凡景也一並美輪美奐,不覺間竟有些看癡了。


    禪修聞聲醒來,沒有旁人乍睡初醒時的朦朧,而是一派神色清明:“師傅!”話落,欲要起身行禮。


    “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布冥出手製止了他。繼而,先容道:“此乃兵部尚書王大人之妻,奉聖上口諭來此禮佛。今日,便命你為她講經誦佛一番。謹記,且不可辱沒了我天相寺的名聲,也莫要辜負聖上的信任,可知曉?”


    “禪修謹遵師傅教誨。”話音落,布冥起身離去。


    “大師有禮!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想不到世人口中爭相傳頌的神僧,竟才不過雙十的年歲,果真英雄人物少年出。”薛華裳大為讚賞之餘,更是毫不遮掩眸子中,自然流露的欽佩之情。


    “尚書夫人過譽了,小僧愧不敢當。”禪修雙手合十,淺笑應之,奈何神色卻分外漠然。


    薛華裳倒全然不甚在意,揮手稟退了身後一眾丫鬟婆子。而後,端於右側,俏然而立:“大師佛法精湛,華裳定然虛心受教。隻不過,我還有一事相求,望大師能了卻我多年夙願。”


    “恕小僧直言,尚書夫人所求之事,除去為您誦經祈禱外,我別無他法。”禪修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聽聞此言,薛華裳垂下眼眸,幾分黯然一閃而過。隨即,複又安堵如常:“大師知道我所求何事?”


    “阿彌陀佛!世人皆為紅塵諸事所擾。其不外乎錢財、權勢、情愛、子嗣、傷病寥寥。不論施主所求之事,為上述哪一事,小僧皆無能為力。世間萬物本有定數,所謂三分命定,七分人為,盡人事,聽天命。隻需謹記以善為首,勿生惡念,便是行正道者了。


    小僧才疏學淺,又胸無大誌,恐怕無能為施主解惑了。然,天相寺眾僧人才德輩出,能與施主誦佛論經者大有人在。小僧便不加叨擾,先行迴房歇息養傷。”說罷,人去。


    餘下薛華裳一人在此,神色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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