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嘰——


    在蘿拉的注視下,她纖細而美麗的手臂在扭曲中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因為手臂從肘部就開始裂開的原故,尾端的指節也如蔫了的花朵一樣不自然的垂落著。


    但和亞雷斯塔一樣,少女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手臂。


    在它斷裂的那一刻起,破碎的魔力和閃耀的發絲就已經刺入身軀之中,與森白的骨節與血肉毫無阻滯的融為一體。


    隻是一瞬間,那駭人的傷勢就恢複了原狀。


    可即便如此,亞雷斯塔那隻抓過來,眼看就要在一圈圈不斷勒緊的發絲中斷掉的手臂,也沒有任何要放鬆的意思。


    “以女性的可能性顯現也就罷了……”以為自己終於要見到曙光的蘿拉臉色一黑,“在明知無法自救的情況下,還緊緊抓住自己的生命不放,像你這樣的人,為何器量如此渺小!”


    少女的聲調十分陰沉。


    她並沒有因為亞雷斯塔的話語就亂了方寸。


    如果有意料之外的幫手也就罷了,但僅限單挑,無論亞雷斯塔怎樣反抗都毫無用處。


    被她虛握在手中的橘色焰光一點後勁不足的意思都沒有。


    流星般的尾焰宛如拖曳著煙氣的彗星,像長矛和鑽頭一樣以緩慢卻又堅定不移的速度在亞雷斯塔堅韌的身軀中前進著。


    憑借著殘餘的力量,心髒再度受到重創,但大腦還未被破壞的亞雷斯塔似乎還堅持著想要繼續保持著僵持的狀態。


    但從現實來看,他的努力毫無意義。


    火焰劍之路象征著通往目標的路上的蜿蜒曲折,連魔神的本質也要在其中止步,修為未精的亞雷斯塔自然無法抵抗。雖然用盡全力,但他也隻能勉力維持上半邊的身體。


    要不了多久,名為亞雷斯塔的存在就會徹底隕落。


    但這件事並不能寬慰蘿拉的內心。


    明明亞雷斯塔的一切都沒有按計劃進行,但他仍然固執的挑戰著惡魔科隆尊,用一百萬次的失敗換來僅此一次的奇跡。


    為的就是在這個她以身涉險的時刻,抓住自己的手。


    這個事實,令蘿拉心下凜然。


    名為蘿拉的魔法師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她本質上是科隆尊的gm賬號。


    這具位於表層世界的美麗女性容器能讓蘿拉從虛幻的服務器管理員,變成超越所有玩家的作弊者。


    但從後台操縱數據的管理員變成遊戲角色的同時,她也同樣受到了遊戲係統的限製。


    她越是想開權限提升魔法的威力,她的肉體就更加被表麵世界所束縛。


    這意味著,為了控製後坐力不讓靈與肉失去平衡,此刻的她會像一個普通的魔法師一樣產生破綻而毫無防備。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領域已經展開,在這金色的浪潮中,被火焰劍命中的亞雷斯塔是絕對沒有反敗為勝的可能性。


    這一點雙方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注定無法獲得勝利的亞雷斯塔,仍不惜以生命作為代價也要換取的機會是什麽?


    勝利與失敗都是結果的象征,作為與知識的質點處於同一深淵的大惡魔,對於蘿拉來說,沒有比‘未知’更令人忌憚的了。


    “別那麽擔心,科隆尊,雖說是我做主,但以我現在的狀態,也頂多讓你充當暫時的旅伴而已,”


    亞雷斯塔動了動眼睛,盯著蘿拉頭發上那張扭曲的惡魔容顏,平靜的說道。


    “旅伴……什麽意思?”


    蘿拉蹙起纖眉,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發絲上的那張臉攏的更嚴實了一些,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亞雷斯塔一臉輕鬆的表情,仿佛隨著死亡的來臨把自己生命和心中的凝重一起卸掉了一樣。


    “如果旅行的話,你想去哪裏?”


    這莫名其妙的問題讓蘿拉怔住了。


    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為主謀的亞雷斯塔已經開始了行動。


    三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像是從虛空中冒出來的一樣,三顆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簌簌的滾到了僵持的二人身邊,形成了一個與他們為中心的等邊三角形。


    “三滴鴿子血會召喚出一個惡魔。她是跨越深淵,獲得超越的知識所必須的超然存在。”


    亞雷斯塔用輕飄飄的聲音念誦著沉重的咒文。


    “但我的目標隻是要跨越深淵,而不是與純潔的天使本人會麵,因此,我將為我的目標提供受試煉者的軀體,攀登偉大之樹的能源,跨越坐標的門,以及——引領我的工具”


    “生命樹上的天使……不,大惡魔科隆尊!”


    “……?!”


    蘿拉看的瞠目結舌。


    在她全力以赴的時候,這個世上理應沒有什麽可以被她稱之為威脅的術式。


    大惡魔的頭銜可不是虛假的。


    身為知識的守衛者,她根本不會屈服於人類的魔法。


    哪怕是在魔神之路上反複橫跳的亞雷斯塔,對方所掌握的知識在她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也正是蘿拉認為自己優於魔神的原因——強如魔神歐提努斯,也會在策略中被人類創造的魔法給嚴重傷害。


    可如果把對象換成她,除了衝擊之杖這種能把宇宙大爆炸也放大到十倍,以量壓人的術式,其他的魔法都隻會收效甚微。


    然而,亞雷斯塔此刻使用的術式卻讓她毫無抵抗之力。


    原因很簡單。


    “亞雷斯塔!”


    蘿拉聲嘶力竭地吼著,力度之大幾乎撕開了皮膚,讓鮮血從中滲出。


    “你竟敢用我的魔法對付我!”


    沒錯。


    亞雷斯塔此刻使用的咒文是專屬於他自己的,也是專屬於蘿拉的。


    在曾經,對方正是依靠這個咒文跨越深淵,並召喚出了惡魔科隆尊,與其建立了形而上的精神聯係。


    因此,在承擔了差點被奪走身體的風險後,這段聯係也幫亞雷斯塔完善了這段雙方咒文,以便他能再次挑戰深淵的智慧。


    但就算是蘿拉也沒想到,亞雷斯塔居然會用它來對付自己。


    從一開始對方就算計好了嗎?


    蘿拉白皙的俏臉陰晴不定,天藍色的瞳孔中也終於多了幾分慌亂。


    這個混蛋身上有著做什麽都會被引導向失敗的詛咒,這是他拒絕了魔神之位,保留人類身份的遺留。


    因為很清楚這個詛咒的強力,蘿拉平時才總是將其掛在嘴巴嘲笑亞雷斯塔,結果沒想到自己也有被坑的一天。


    畢竟就算是失敗這種概念,摻雜上絕對後,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詞語了。


    雖然沒法像歐提努斯那樣隨意用失敗的失敗指向永遠的成功,但隻是唿喚特定一次的奇跡,還是在亞雷斯塔的能力範圍內的。


    在意識到科隆尊的存在後,亞雷斯塔就猜到了她有著火焰劍之路這樣的術式,所以才故意用不死身來消磨她的耐心。


    從而等待這個關鍵的時機抓住蘿拉後搖,取得引領深淵的工具人和讓深淵逆向召喚的能量這兩個最後的取勝元素。


    “這不是你的地盤,但我不準你離開!——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的命運總是與失敗和敗北掛鉤,既然如此,就讓我將它們也一起利用進來吧!”


    “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驅魔儀式,科隆尊,你就在深淵中重新作為全能的數字存在吧!”


    在亞雷斯塔像是吐血一般的吟誦中,周圍紅光大作。


    跨越深空的力量開始運作,淩駕於蘿拉與亞雷斯塔之上。


    被浸透的紅寶石混合著塵埃飛了起來,將這片被金發束縛著的領域用茫茫的微光全部吞噬。


    連接著蘿拉的手和亞雷斯塔心髒的火焰劍也突兀的融化,像是汨汨流淌的熔岩,在大氣有節奏的鳴聲中迅速擴散著。


    轉瞬間,二人的身體猶如被燒熔過後的鎧甲,布滿了猙獰開裂的猩紅灼痕。


    火星燃燒著飄散,卻並未在風中熄滅,而是融入紅寶石的光芒裏,猶如懸掛著群星的宇宙。


    在注定失敗的反向魔咒中,無形的大門轟然洞開。


    豁然間,就連二人身後的影子也沒有逃過這股吸引力,被撕成一片片,像是黑色的漩渦一樣,用光與暗點綴出了大門的形狀。


    連影子都是如此,她們的軀體就更不用說了。


    以脊椎的末端為起點,亞雷斯塔和蘿拉的肉體宛如進入了麵條機的麵團一樣,被拉長成了細長的條狀。


    就像蠍子身後的尾巴一般。


    “別以為這樣就能難倒我!”


    蘿拉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曾把魔法的體係根據十字教的起始與終結,分為伊西斯,歐西裏斯與荷魯斯三個時代。但我的存在超越了所有時代,你真的覺得這樣就能打敗我?”


    “我是唯一獲得了血肉之軀的惡魔,連撒旦和天使也未能做到這些,這具肉體是我自己創造的牢籠,而不是從其他人那裏奪來的容器。”


    “它與我的適配性是最高的,即使是這樣的反向召喚,對我的動搖程度也是有限的!被先一步拉入深淵的人絕對是你,到時候,這一術式也隻會不攻自破!”


    蘿拉就是蘿拉,不是持續的魔法現象,而是達到最終結果——物質身體的奇特存在,就好像紙張燃燒後的剩下的灰塵一樣。


    在原子層麵,她們可能是一種東西,但在概念上,決不能這麽輕易的將它們混為一談。


    少女的強烈怒意令周圍的光芒都在劇烈的湧動。


    但亞雷斯塔的迴應卻一如既往。


    “嗯,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這個隻會扭腰的猴子……誒,你知道?”


    “當然,畢竟這是需要以我的生命為投幣機才能啟動的術式,雖然我不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底牌,但提前以為最壞的結果做預案總沒有壞處。”


    亞雷斯塔嗤笑了一聲。


    就連羅蘭,也曾經用謹慎到有點惡心了來評價他的行事風格。


    情報外的東西也就罷了,在羅蘭將行動暗示出來,還身處自己地盤的狀況下,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身為學園都市曾經的盟友,你應該對這所城市的情報十分了解,那麽,你也應該聽過這樣的流言。”


    亞雷斯塔露出了哀憐的笑容,望著麵前的蘿拉。


    “傳說藍夢公司的總部,是按照沒有門窗的大樓成比例複刻的,而且,這兩幢建築表麵上是大廈,但其實都另有用途。”


    “比如是一架還沒有啟動的飛船,或者是一座任何衛星都探測不到的囚籠之類的。”


    “作為學園都市的前任理事長,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它們都是真的。”


    在亞雷斯塔話音落下的同時,變生肘腋。


    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像一顆巨大的心髒在跳動。


    整座大樓都似乎開始震動起來,即使去敲打一個比人還高的鼓,空氣也不會被震到這種程度。


    就連蘿拉纏在亞雷斯塔手腕上的發絲,也在振動中散開了。


    但比起她如藤蔓一樣攀附在大樓邊緣,像活著地毯一樣蠕動,翻卷的金發而言,這根本算不上什麽。


    轟——


    隨著驚人的巨響,原本屹立不倒的巨大建築頓時浮上空中。


    根本來不及反應。


    浮起,離地,飛行。


    整幢大樓在轉了一圈後,就變成了一艘大船。


    冷卻用的水蒸氣像化作積雲一樣的白牆,猛然往四麵八方碰撞。


    承載於底部的一步步磁場機械噴射出高能的火焰,徑直飛向暮色的彼方。


    完全不管什麽氣密性和放射線遮蔽的問題,它直線穿越了厚重的大氣層。


    三千度的高溫與驚人的強風從大樓的縫隙中灌入,但還未能接觸到正在糾纏的二人,就在深淵的召喚中從物質被分解為了純粹的能量。


    雖然平時也不會將這樣的重力放在眼裏,但此刻連防禦都不需要的狀態更讓蘿拉心憂。


    因為這意味著她也無法掌握自己的身體,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隻是單純的飛到宇宙裏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麽,以反向魔咒的速度,在飛出太陽係前她就能重新掌握主動權。


    但顯然,亞雷斯塔不可能連這點都沒算到。


    果不其然,在如流星一樣飛過月球之後,大樓外層的磁場機械就開始崩解。


    這不是因為它們抵抗不了宇宙的輻射,而是力量用盡的征兆。


    作為迴報,一個漆黑的漩渦,出現在了大樓的尖端。


    “那是……黑洞力量?”


    對於這曾將歐雷爾斯逼入絕境的招數,蘿拉早就有所耳聞。


    但此刻,比起這力量本身的作用,更令少女驚懼的是其背後的意義。


    速度越是接近光速,時間就流動的越慢。


    在一場預定好了軌道的超高速旅行中,突然插入黑洞這樣的現象,在某些情況下,或許會偏離原來是基準的原點。


    ——這並不是指坐標上的偏離,而是時間軸上的重疊。


    雖然平時這種事的機率低到和發生奇跡差不多,但從仍然在運行的反向魔咒就知道,僅在這件事上,亞雷斯塔必然被奇跡眷顧著。


    亞雷斯塔是想把自己放逐到那個突然被創造,依附在世界外層的新天地去?


    不對……如果隻是這樣,用飛船結合黑洞力量就足以做到了,那個封閉的時序想要出去雖然十分困難,但隻是送進去的限製卻並不多。


    在自己的已經中了陷阱的情況下,完全沒必要讓生命樹上的深淵逆向召喚。


    那顆偉大之樹雖然在厚度上比魔神淺薄,但在層次上比它們乃至世界都要高得多,結合時間軸的偏移,就算是大惡魔,也無法估計這趟旅程的終點。


    對方究竟是打著什麽主意才把自己放逐到這裏的?


    蘿拉的身軀有些慌亂的顫抖起來。


    “亞雷斯塔,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隻是大惡魔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所發出的兇狠詰問。


    她並沒有打算得到迴答。


    畢竟亞雷斯塔連命都不要了,怎麽可能對敵人透露這種情報?


    但出乎她的意料,亞雷斯塔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半分猶豫。


    “——為了魂歸黃金王座。”


    而隨著亞雷斯塔的低語,周圍的深空也像是收到了什麽指令一樣,確實的發生了變化。


    來自深淵的猩紅之光緩緩褪去。


    顯露出的是無垠的神殿。


    在殿身的最高處,是通體呈現黃金色的巨大王座。


    有著巧克力色的肌膚,渾身裹滿繃帶的美人半躺在地上,像溫順的貓咪一樣側靠在王座身旁,好讓坐在上麵的少年更方便的撫摸她華美的銀色長發。


    像是注意到了他們的到來一般,王座之上的主人也眨了眨眼睛,友好的招了招手。


    “……”


    蘿拉一臉愕然,表情僵硬。


    “你、你……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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