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二十八,劉軍下班後又躲進臥室,他怕父親又要問雯雯的事。還有二、三天李莉就來了,到時再說吧。劉軍這樣下決心。“小軍!你出來一下。”父親劉華劍敲著他的臥室門叫道。劉軍心一沉,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客廳。“爸,有什麽事?”劉軍提心吊膽地問父親,仿佛自己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聲音小的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劉軍,這二天我看你神不守舍的,有什麽事?是不是雯雯的事叫你有什麽想法?有什麽想法你就說嘛!”“爸,我不想和雯雯交朋友,我……。”劉華劍一怔,“為什麽?”父親的聲音明顯的不快。“是雯雯長得不好?”父親提高了語調。“不是,我,我還小,又剛剛工作。”劉軍囁嚅著說。“你二十二歲了,過了春節就二十三了,雖然不算大,但又不是馬上讓你結婚,你與雯雯談上兩年,年齡就差不多了,雯雯的條件多好啊!父親是少將,雯雯是黨員,你還挑什麽?多少人托人說媒,想與範叔叔家結親家,可範家就看上了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劉軍一時語塞,半晌才說:“我們不了解,沒有感情。”劉華劍一聽,口氣才緩和下來。“這很正常,你們剛剛認識,當然還沒有什麽感情,這不要緊,今後多接觸接觸,慢慢就會了解,感情是培養的。範叔叔給我來了電話,不但他對你很滿意,雯雯也同意與你交朋友。雯雯講春節要來咱家,和咱們一塊過春節呢!你呀,還不如一個姑娘。”劉華劍笑著說。看著低著頭的劉軍,劉華劍拍了拍他的肩說:“好,馬上春節就到了,你考慮一下怎樣招待雯雯姑娘,人家是主動上門,可不能慢待了。你去休息吧。”劉軍一聽春節雯雯要來,心中一驚。“爸!春節可不能讓雯雯來!”“什麽?春節不能讓雯雯來?什麽意思?”劉華劍不解的瞪著劉軍。“我,我有個朋友春節來咱家過年。”劉軍的聲音低了下來。“那好嘛!人多熱鬧,正好也讓你的同學看看雯雯,聽了同學的評論,你的心中就會有數了。”“不行,來的是女朋友。我們,我們早就……早就談上了……。。。。。”劉軍越說聲音越低,最後連自己也聽不清說了什麽。“什麽?你有女朋友了?她是幹什麽的?你們什麽時間認識的?為什麽不告訴我?”劉華劍越說越氣,臉色變得鐵青。“我們是高中同學,在湖南插隊時好的。她現在仍在湖南插隊,因為她還沒有返城,我就沒有告訴您。”看著兒子驚慌的樣子,劉華劍緩和了語氣說:“劉軍,你不用急,慢慢把她的情況講一講,她的家庭情況,她的個人情況,我先了解一下。”“她叫李莉,我的高中同班同學。與我同歲。她兄妹二人,她是老大,住在東大校園內教工宿舍。父親是東大曆史係教授,叫李文棟……。”劉軍還未講完,劉華劍就打斷了他。“李文棟?他是李文棟的女兒?”“是的。”“小軍,你知道李文棟是什麽人嗎?他是反動的學術權威。他的書和文章裏散布了許多孔孟之道,宣揚儒家學說,全國都在批判。你怎麽和他的女兒交朋友?我們是革命軍人家庭,與他們是兩個階級陣營的人。你要慎重地考慮考慮,千萬不要影響了你的前途!”劉華劍激憤地說。“爸,李莉與家庭早就劃清了界限,她和她父親不一樣。”劉軍替李莉辯解著。“她出生在反動的學術權威家庭,不可能不受家庭影響,階級的烙印,不是一句話就能抹去的。你不要為一個女孩子耽誤了自己的前途。你範叔叔講,你是你們單位培養的對象,你可要在個人的生活問題上慎重啊!”劉軍欲辯無詞,隻好悻悻地坐著,聽著父親的議論,他的心一陣陣絞痛。

    夜,北方的冬夜是那樣的寒冷,劉軍感到全身冰涼。劉軍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屋外朔風唿嘯,鞭炮聲不絕於耳。春節的氣氛已十分濃了,望著屋頂的日光燈,劉軍又迴憶起在湖南溪水村,度過的那個難忘的春節。

    一九七零年,春節前。知青宿舍內隻剩下4名同學。同學們都陸陸續續返迴東河市,平時熱鬧的宿舍,一下冷清起來。李莉因父親是反動學術權威,母親又被送往唐山“五七”幹校勞動;父親被送往河南某縣監獄,下落不明。弟弟寄養在舅舅家,家中沒有一個人,所以她沒有迴東河市。馬金達的父親是區黨校校長,因曆史上有“叛黨”行為,被揪出審查,他也沒迴。宋祖芬也因為父親原是國民黨的軍醫被關押,她也沒走。另外一個是外校的叫王斌,也因家庭問題沒有返城。

    劉軍原準備農曆二十五迴東河市。他想多陪陪李莉。留李莉一個人在這小村子裏過春節,劉軍心中實在不是滋味。但隨著春節的臨近,李莉的目光越來越憂鬱,劉軍的一顆心也越來越沉重。終於忍不住了,他決定陪李莉一起過春節。

    陰曆二十四日晚,小山村通電了,這在一直靠油燈照明的村民來看,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小村子沸騰了,鞭炮聲此起彼伏,鑼鼓聲震天地響。馬金達、宋祖芬、王斌也都拿著準備春節燃放的鞭炮,到外麵去了。隻有李莉倒在床上躺著。劉軍知道她是因為心情不好沒有出去。“李莉,我不迴東河市了,在這兒和你一塊兒過春節。”劉軍坐在李莉的床前說。“你在這兒過春節?”她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陪你過。”劉軍重複著。李莉翻身坐起,一下樓住劉軍。“劉軍,你真好!”劉軍一驚,李莉那柔軟的胸脯,緊緊的貼著他的胸膛,劉軍一陣心慌。“別!李莉!”他輕輕地推開李莉。李莉大概明白過來,立刻羞澀地低下目光,為自己的失態難為情。見李莉眼中有淚花閃動,劉軍又一把攬住李莉,緊緊地抱住她纖弱的身軀。“我不走了,咱們一塊兒過春節。”劉軍又喃喃地在她耳邊說。李莉對突然而至的幸福陶醉了,緊緊地迴擁著劉軍,許久,倆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除夕之夜,知青宿舍內,幾個東河市的青年,圍坐在一起。屋子當中燃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篝火驅走了冬日的嚴寒。窗外如潮的鞭炮聲,屋內竹子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混成一片。桌子上擺滿了菜肴、酒。這是他們的年夜飯。馬金達端起酒杯對大家說:“同學們,新的一年就要開始了,讓我們共同舉杯,祝明年萬事如意,早日返城,”幹杯!“”幹杯!“大家異口同聲地高唿著。宋祖芬站了起來,對劉軍說:”我提議,為舍命陪君子的劉軍幹一杯!表示我們的謝意。“”對!隻有劉軍夠哥們兒,我敬你一杯!“馬金達用手推了推滑到鼻梁下的眼鏡,帶頭一飲而盡。劉軍感動地舉起酒杯,也一飲而盡。馬金達又為自己滿上一杯,舉著酒杯,來到劉軍麵前,拍著劉軍的肩說:”劉軍,我佩服你,你不怕別人議論,敢陪我們這些黑五類的後代。來,再敬你一杯!“”幹杯!“大家喊著、叫著。

    夜深了,在這貧瘠的小村內,隻有春節時才顯出它的生氣。鞭炮聲如潮水般的徹夜不斷,仿佛在盡情地發泄著一年的苦悶。

    知青宿舍內,幾個遠離家鄉、親人的青年人,發出的勸酒聲,叫喊聲,嗚咽聲也融進了潮水般的鞭炮聲中。他們在發泄著寂寞、孤獨與無望的情緒。用酒精麻醉著那敏感的神經。

    不知誰唱起了歌,那發苦,發澀又帶著醉醺醺的顫音,也混入了外麵料的鞭炮聲中。“怎能忘記舊日朋友,怎能不迴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我們曾經終日逍遙在故鄉的青山上,如今卻勞燕分飛,遠隔大海重洋……。”劉軍喉頭熱辣辣的,他隨著旋律哼著,漸漸鼻子發酸,兩眼發濕,淚水流了下來。他想起了同學,想起了遠方的親人……。不知誰竟大聲抽泣起來,抽泣又變成了哭聲。歌聲停了,變成了抽泣,變成了痛哭。一時間宿舍內哭號聲響成一片。久久地在小村上空迴蕩。

    這個春節讓劉軍終生難忘,每逢春節,他都不由得想起在湖南五龍口鄉溪水村,與同學們共度的那個終生難忘的除夕夜晚。

    劉軍的眼角濕潤了。“李莉,你過得還好嗎?”劉軍向著天空自語著。一九七二年大年二十九,春節的氣氛濃得叫人心醉。大街小巷穿流著購置年貨的人們,人們手裏拎著水果、蔬菜,雞鴨魚肉,臉上流露著笑容。孩子們更是興高采烈,提著燈籠,拿著鞭炮、彩花,在大街小巷燃放著。歡聲笑語匯成一股湧動的春潮。春天來了,人們心中的美好希望都寄托在新春伊始之際。

    劉軍心中喜憂參半,心事重重地打掃房間,準備著款待客人的年貨。劉華劍見兒子一直悶悶不樂,一時不知如何勸解他,他心中暗暗著急。劉軍的母親去世後,他又當爹又當娘,吃盡了苦。好不容易劉軍高中畢業了,他又遠走他鄉。這又讓他牽掛了幾年。返城後,又為他的婚事著急。他深感,如果愛人活著,她會用細心的母愛去做兒子的工作。而自己在兒子麵前,深感力不從心。如果兒子能與雯雯結婚,這將是非常理想的姻緣,他就可以安度晚年了。“兒大不由爹呀!”他感慨頗深。“劉軍,大過年的,你怎麽悶悶不樂的?還是為雯雯的事嗎?”劉華劍小心地詢問劉軍。“爸,能不能不讓雯雯初一來?”劉軍問。“這怎麽行?人家說要初一來,我能不讓嗎?範司令是我的同鄉,又是老上級,我怎能迴絕人家的一片好意。這個麵子我必須給。再說,雯雯一個大姑娘家,主動來拜年、看你。你把人家拒於門外,人家的臉麵往哪兒放?人家這是瞧得起咱,別人想高攀還高攀不上呢。我們不能忘恩負義,過了河拆橋。”父親的一席話,叫劉軍無話可說。自己迴城,參加工作都是範司令幫的忙,怎麽能忘恩負義呢?

    劉軍眉頭緊鎖,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就來吧,到時候再說。劉軍這樣想。“爸,那雯雯來了,我陪她坐一會兒,然後我和李莉出去看電影,這樣做行吧?”劉軍想了這個辦法。“行,就這樣,多陪雯雯坐一會兒,到時候別太叫雯雯下不來台,給我難堪。咱們約法三章。”“行,我保證。”劉軍舒了一口氣。

    大年初一清晨,天突然陰了起來,西北風吹在臉上象小刀割肉似的。一會兒稀稀拉拉地飄起了雪花。天氣不好並未影響人們節日的喜悅,串親訪友的人們絡繹不絕,把大街小巷擠得滿滿的。

    劉軍的心情十分興奮,也十分緊張。他不知道今天誰先敲響他家的門。坐在電視機旁,電視裏的節目他並未看一眼,耳朵全神貫注地注意著門外的響動。幾次門外有人聲,他都要跑到門口去看一看。時間過得真慢,抬頭看看掛鍾,才剛剛九點半。

    又過了一會兒,門終於被敲響了。劉軍一躍而起,三步兩步衝出客廳。“李莉來了。”這是他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劉軍喊了一聲:“請進!”忙把門拉開。寒風立刻吹進屋內叫他打了個冷戰。門口亭亭玉立著一個姑娘,頭戴大紅毛線帽,一條大紅毛巾披在身上。臉凍得紅紅的,就象熟透的蘋果;兩隻杏眼晶瑩放光,長長的睫毛眨動著。雪花融化在彎彎的眉上,變成晶瑩剔透的水珠。“雯雯!是你?”“怎麽不敢認啦?”雯雯歪著頭問。“快請進!爸,雯雯來啦!”劉軍剛才真沒有認出是雯雯,那天雯雯來,劉軍沒敢仔細看。今天他才仔細地看清,雯雯真漂亮!弄得劉軍有些尷尬。劉華劍在客廳喊著:“雯雯快請進來。”雯雯一邊摘圍巾,一邊跺著腳:“好冷啊!伯父,我來幫您幹點什麽?餃子都包好了嗎?”“雯雯,你坐,先喝杯熱茶,暖和暖和。”劉華劍說。“小軍,快照顧客人。”劉軍聞聲,忙給雯雯泡茶,又拿起一個橙子遞給雯雯。“雯雯,吃橙子。剛才真沒認出你。”劉軍不好意思地說。“過年了,我爸非讓我打扮打扮,這不剛剛做的頭,又描了眉。要不老爸又生氣。”“雯雯,你這一打扮比電影明星還漂亮,我看讓範司令托托人,當個電影演員多好!”劉華劍誇獎道。“伯父,您真會開玩笑。”雯雯羞怯地低下頭。 “我真不是開玩笑。”劉華劍認真地說。“你這一化妝,真像娃爾娃拉,蘇聯電影中的女主角。”聽著劉華劍的話,雯雯的心一陣激跳,紅著臉,偷看了劉軍一眼。劉軍不知為什麽臉也通紅。劉華劍看在眼中,心中也十分高興。“劉軍,咱們包餃子,快準備東西,讓雯雯一塊包。”劉軍正想離開,一聽父親的話,立刻跑進廚房。“雯雯,你爸爸怎麽沒一塊來?”“一大早劉政委就到我家了,還有幾位不認識的叔叔。我就怕見生人,趁爸爸不注意就溜了出來。”雯雯詼諧地說。

    劉軍把麵板和麵粉、肉餡都拿來了出來。幾個人很快就包起餃子來。雯雯動作熟練,包的餃子又快又漂亮,劉華劍看著雯雯,心中一種說不出的快慰。“雯雯?你爸爸會不會找你?”“找,也不迴去。他們總拿我開心。如果爸爸打電話找我,伯父您就說我不在。”劉華劍說:“他們敢拿司令的女兒開心,我不信。”“他們一見我,不是這個給我介紹對象,就是那個要我做他的兒媳婦。真夠煩人的,咱惹不起,躲得起。”雯雯說罷爽朗的大笑。“雯雯,你的工作有眉目沒有?”劉華劍關心地問。“還沒有,爸爸給軍事科學院的汪叔叔去過電話了,可能快了。”他又看了一眼劉軍問:“劉軍,你春節休息幾天?”劉軍頭也沒抬道:“我休三天,初四上班。”“那你這幾天準備怎樣過?”“沒什麽打算,在家陪陪爸爸。”雯雯一聽高興地說:“劉軍,咱們去看電影吧。新片,我們院裏發的票。”雯雯忽閃著美麗的大眼睛望著劉軍,眼神中流露著期盼。劉軍囁嚅著說:“我,我……。”“劉軍,雯雯請你,你還不去。家中也沒什麽事,陪我幹什麽?別總悶在家裏。”劉華劍埋怨著劉軍。“初幾的電影?”劉軍問。“明天過中午二點的。我來叫你。”雯雯興奮得說。

    餃子包好了。大家坐在沙發上,欣賞著電視節目。突然又傳來敲門聲,“劉軍在嗎?”門外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李莉!”劉軍叫著李莉的名字,起身奔向大門。他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門被推開,一位年輕的姑娘站在門口。李莉身穿藍褲子,上身是中式花棉襖,梳著馬尾巴。丹鳳眼,細長眉毛,臉色黑裏透紅,顯得十分健康。身體稍顯纖瘦,但曲線分明,十分窈窕。劉軍握住李莉冰涼的小手,兩眼盯著李莉的雙眼問:“你還好吧?怎麽不早來?”李莉含情的目光望著劉軍,四目相對,無限的情意,無限的思念盡在不言之中。“怎麽,不請我進屋?”李莉含笑地問劉軍。劉軍自覺失態,臉一紅,忙說:“快請進,外麵太冷。”他拉著李莉走進客廳。

    “爸,來客人了。”劉軍邊走邊說。來到客廳,劉軍介紹著說:“爸,這就是我的同學李莉。”他又指著劉華劍對李莉說:“這是我爸。”李莉向劉軍的父親躹了一躬道:“伯父好。”“快請坐!”劉華劍說。劉軍見雯雯望著他們,又忙給李莉介紹:“這是雯雯,我爸爸老上級的女兒。”李莉忙伸過手去說:“你好,我叫李莉,劉軍的同學。”雯雯與李莉握了握手,又坐在沙發上。“早聽劉軍說過,你們一塊插隊五年,也聽劉軍講,你常幫助他。多謝你呀!”劉華劍說著,遞給他一杯茶,“快喝杯茶,暖暖身子。馬上就煮餃子。”

    李莉的到來,原本十分興奮得雯雯,一句話也沒了。李莉也很拘束,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劉軍更加尷尬,不知和誰談話好。隻有劉軍的父親,一會兒問問李莉插隊的生活怎麽樣,一會兒問問雯雯在部隊的生活苦不苦。使這尷尬的氣氛稍有緩解。好不容易餃子熟了,大家吃上了餃子,氣氛才變得輕鬆。

    劉軍一直悶著頭吃,一肚子話,當著雯雯無法開口,滿心的喜悅,化作了泡影。他不時地偷看雯雯、又不時地偷看李莉,不知如何打破這尷尬的局麵。飯總算吃完了,雯雯起身告辭:“伯父,我吃好了,你們聊吧,我迴家了。”劉華劍說:“雯雯,給你爸爸帶點吧,他最愛吃三鮮餡的。”“不了,家裏也是三鮮的。”雯雯邊說邊站起身,向外走去。“對了,我明天去給他拜年,你告訴他一聲。劉軍,快送送雯雯。”劉華劍對劉軍說。劉軍跟著雯雯走出客廳,在門口雯雯說:“別忘了,明天我一點來,你等我。”劉軍點了點頭,把雯雯送出家門。劉軍一句話也沒說,他也無話可說。

    客廳內隻剩下劉軍和李莉,劉華劍已知趣地躲進書房。離開時對他們說:“你們談,我去休息一會兒。”

    劉軍看著李莉,見李莉比一年前更瘦了,精神也有些萎靡。便說:“李莉,你吃好了嗎?”劉軍不知說什麽好,一年多的思念,不知怎麽的,竟變得毫無激情。“吃好了,我不知道你還請了客人。她常來嗎?”李莉的問話也是平淡的。“雯雯不常來,她這是第二次來我家。我們也是上星期才認識的。”劉軍有些焦急地解釋著。“看上去你們好象很熟。她是幹什麽的?”劉軍說:“她是複員兵,在部隊是搞文藝的,比咱們低一屆。如果不是有個當司令的父親,也和咱們一樣去插隊了。”李莉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來,“你們好象很熟,伯父對她也很熱情,不象剛認識嗎?”“李莉,你誤會了,我們是剛認識。她爸爸和我爸爸是老鄉,她爸爸是我爸爸的老上級。這次我迴城,迴城後我進入公安局,都是他父親幫忙托的人。所以我父親十分感激人家。雯雯是上星期和他父親來串門,才認識的,咱不能忘恩負義,人家來了不理人家。”劉軍解釋著。見李莉沒言語,又說:“咱們一年多沒見麵了,不談她好不好?你不知我多麽想你?你好象心事重重,有些不開心似的。”劉軍攬住李莉的肩頭,把她輕輕地拉進懷裏,緊緊地擁抱著李莉。李莉扭過頭,雙眼充滿溫情,憂鬱地說:“劉軍,你不會拋棄我吧?我真怕失去你。”說著眼中充滿淚花。“李莉,別胡說了,我真得太愛你了,時時刻刻都在想你,想咱們在一起的時候。有時躺在床上睡不著,就迴憶起在竹林裏散步,在竹子上刻詩、刻字的情景。你還記得咱們刻的那些字嗎?”李莉抬頭說:“我永遠忘不了。”倆人同時說道:“恨竹不能千古綠,願化青竹根連根。”劉軍吻著李莉又說:“這些字也變大了吧!真想去那片竹林,看看咱們刻的字。”“變得大多啦,等割毛竹時,我把它留起來,帶給你。”“小莉,你還常常去小溪邊坐嗎?我常常夢見那清澈的流水,也常常夢見咱們坐在溪邊。你還記得我寫給你的詩嗎?”“我永遠不會忘,它刻在我心上了。”李莉說著吟起那首小詩。“小溪呀/你那清澈的流水,/曾無數次映照過。/我們青春的臉龐。/在歲月的底版上,/可有我們的成像?/今天,我們並肩坐在這裏,/小溪呀!請為我們攝下這珍貴的影像。/即使溪水終會幹枯,/即使竹林可能枯黃。/我們的心象竹根連竹根,/相愛的人們永世不忘。”劉軍聽著李莉那深情的吟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捧起李莉的頭,熱烈而瘋狂地親吻著李莉的麵頰,前額、嘴唇。李莉幸福地閉上雙眼,一任淚水湧流。她雙手環抱著劉軍,不時迴吻著他。口中喃喃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他們擁抱著、親吻著、談論著,時間悄悄逝去。他們談起在遙遠的山村共度的美好時光;談起天各一方時的無限思念,談起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小莉,你父親的問題解決了嗎?聽說有許多知識分子都落實了政策,又重返工作崗位。伯父有什麽消息嗎?”劉軍猛然想起他的父親。李莉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東大曆史係隻有一名教授落實了政策,姓張,是搞元史的。其他係的有很多人都迴來了。我父親是搞春秋史的,研究了一輩子孔子,怕很難落實。”“小莉,別灰心,一切都會過去的,我不相信這些搞學問的人都有問題。”劉軍勸慰道。“劉軍,你爸爸知道咱倆的事嗎?”劉軍點頭說:“知道。”“他有什麽意見?我是黑五類子女,你對他說過嗎?”“我說過。他,他沒說什麽。小莉,我不管別人怎麽看,我愛你!我隻要你!你一返城,咱們就去登記結婚。”劉軍越說越激動,又把李莉擁進懷中,一陣親吻。李莉輕輕推開劉軍,望著他的雙眼說:“劉軍,如果我不能返城怎麽辦?你想過沒有?”“我等你!哪怕十年、二十年!”劉軍堅定地說。李莉異常感動,“劉軍,無論今後命運如何,有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叮鈴鈴”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劉軍的迴憶。劉軍拿起電話問:“喂,那一位?我是劉軍。”電話中傳來副局長老趙的聲音:“劉軍嗎,''一〇、二〇''案件,可能要辛苦你了,死者是湖南五龍口鄉人。你當年不是在那兒插過隊嗎!一定很熟悉那兒的情況。”“是啊,我在那呆了五年,不堪迴首啊!一晃就是二十六年了。”劉軍感慨著。“來個故地重遊,再去看看那裏的山,那裏的水,看看那裏的父老鄉親。”局長詼諧地說。“沒問題,我看了看死者的遺物,線索不多,必須跑一趟五龍口鄉。計劃我寫好了,明天咱們研究一下,看看誰和我去,什麽時間動身。對了,您還要與長沙市聯係一下,讓他們協助我們。”“劉軍,與長沙市已聯係過了,他們有個班子,配合咱們,這你放心吧。好了,你早點休息,明天見。”局長撂了電話。

    劉軍這一夜又失眠了。雯雯的鼾聲叫他更加心煩,他索性披衣坐起,燃起香煙吸了起來。那塵封已久的往事,又曆曆在腦海中出現。清晨,劉軍在單位與局長討論了''一〇、二〇''案件,局長征求劉軍的意見問:“劉軍,我同意你的計劃,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湖南?”“明天動身,請後勤的同誌給訂票。我乘火車去。”“好!有急事給我打手機!迴家跟雯雯好好講,別吵架。聽說你與雯雯的關係很緊張。”劉軍沒出聲。

    晚飯後,劉軍幾次想把出差的事告訴雯雯,但見雯雯心情不很好,沒敢說出,怕引起她的不快。雯雯就怕劉軍出差,為了出差,倆人沒少鬧別扭。劉軍想,夜裏枕頭邊上說這件事可能好些。

    躺在床上,劉軍擁著雯雯,小心地對她說:“雯雯,告訴你一件事。我接了一個案子,要出差幾天,你不要生氣。”雯雯一聽,臉上的微笑立刻不見了。“你都是科長了,還親自辦案。什麽時間你才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不是非我去不行,被害人是湖南五龍口鄉人,我在那兒插過隊,比較熟悉當地的情況和風土人情。”雯雯一聽急了。“什麽熟悉情況?不是為了故地重遊吧?那是你初戀的地方!”劉軍無心與她爭吵,勸道:“雯雯,不要瞎想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睡吧,我會盡快迴來的。”“劉軍,是不是你主動要求去的?你一直沒忘那個李莉。你是為了懷舊!”雯雯竟哭了起來。雯雯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劉軍隻好獨自睡去,也不知雯雯哭到幾時。

    劉軍是下鋪,躺在臥鋪上,無論如何也合不上眼。列車的車輪與鐵軌縫隙的撞擊聲,有節奏的響著,劉軍在心中默默地數著。他想用這個辦法自我催眠,但幾經努力,仍睡不著。上鋪與對麵的旅客都發出均勻的鼾聲。這更叫劉軍心煩,車內靜悄悄的。劉軍聆聽著車輪與鐵軌有節奏的撞擊聲,又迴想起二十四年前與李莉乘車返迴湖南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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