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雲地宮本是一座人間地獄,然而此刻卻也燈火通明。

    蕭暮陽沒有再被鎖在地上,因為,漪雲宮主給他換了一種更難受的姿勢。

    他的兩手被鐵鎖捆縛在一起,連著一條從牢房頂上垂下來的鐵鏈,整個人都被吊了起來。他的上衣被剝去了,隻留下雪白的繃帶斜斜地繞過胸前的傷口。

    漪雲宮主正舒服地坐在他麵前的一張雕花扶手椅上,厚厚的絲棉靠墊讓她幾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可是,她連一絲睡意都沒有。

    這是漪雲地宮中最大的一間刑房,四周的牆壁上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上麵往往血跡斑斑,猶如惡魔的爪牙一般猙獰。殘星的血也許就留在了上麵,蕭暮陽的血或許也即將留在上麵。

    漪雲宮主翩然起身,緩步踏上一級台階,走到蕭暮陽麵前,如此一來,她就和被吊在空中的蕭暮陽處在同樣的高度。她用手輕輕托起蕭暮陽的臉,柔聲道:“暮陽,告訴我,現在的你在想些什麽?”

    蕭暮陽抬眼,虛弱而憔悴的臉上浮出一絲不以為然地笑意,淡淡道:“在想……我到底是沒有猜錯,你是個虐待狂,不想讓我死得太容易。”

    漪雲宮主聞言粲然一笑,道:“對,你沒有猜錯。怕麽?”

    蕭暮陽很坦率地點了點頭,道:“怕。”

    “是否後悔對我的不敬?”

    “有嗎?”蕭暮陽戲虐地看了她一眼,接著道:“我對玉蝶姐姐一向很尊敬。”

    “你說我總是愛上不愛我的人,就是對我最大的不敬!”漪雲宮主的目光流露出怨毒。

    蕭暮陽淺淺一笑,道“那你是不是真的愛上我了呢?”

    “你說呢?”可是不等蕭暮陽說話,漪雲宮主輕撫著他蒼白的臉頰,含情脈脈地道:“暮陽,你今年真的有三十八歲了麽?為什麽你看起來還像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般?想不到……你的駐顏之術比我的還要奏效。現在的你已然不再是什麽威風八麵、力敵天下豪傑的大英雄、大俠客,可是,你卻還是一個能叫女人心動的……”

    “帥哥?”蕭暮陽幫她說出了這兩個字。若不是因為此刻的姿勢實在太難受,他一定又要忍不住大笑出聲了,他接著調侃道:“想不到你年紀一大把了,卻依舊春心未泯。”在這個韶華已然逝去的女人麵前,蕭暮陽不屑以色相相誘。

    漪雲宮主剛剛柔和了一些的臉色又漸漸變得鐵青,對於一個美人遲暮,再沒有什麽比來自年齡的刺激更加無法容忍!她轉而毒毒地一笑,道:“我有一個怪癖,就是喜歡看到帥哥痛苦的表情,越是俊美的一張臉,我就越想看看他在遭受痛苦時會怎樣呲牙咧嘴。不過,你放心,太殘忍的刑罰會毀了這美麗的意境,對你,我隻玩最簡單的就好。”

    一語道畢,她優雅地拍了拍手掌,兩個紅衣宮女無聲地步入了刑房。

    漪雲宮主翩然走下台階,坐迴雕花扶手椅上,開始饒有興致地欣賞一場好戲。打人的過程太費勁,她並不願意親自染指。

    一個精致的銅盆裏盛滿了澄澈的鹽水,長長的皮鞭蛇一樣盤臥在盆底,紅衣宮女蝶鶯伸手取出了它。蕭暮陽驚詫地發現,這並不是一條普通的鞭子,因為在不足二指寬的鞭身上布滿了細細的鐵刺,在火光下發出森然攝人的冷冽銀芒!

    “開始吧。”漪雲宮主輕聲吩咐道。

    閃著銀光的皮鞭馬上貪婪地撲向蕭暮陽裸露的後背,發出了一聲響亮但並不清脆的聲音,蕭暮陽周身頓時一陣抽搐,感覺到無數根鋼針釘入後背,每一根都在肌膚裏拖出了一寸來長的血溝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血珠飛濺,撕心裂肺的痛楚魔鬼般襲來,即使是很能忍痛的蕭暮陽居然也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吟,緊閉著的雙眸中有一種液體本能地充盈溢出。

    血淋淋的鞭子被浸入鹽水中洗滌幹盡,明亮如新,很快又襲來了第二鞭。鹽水無情地刺激著每一道被鐵刺劃出的傷口,難以想象的劇痛像揮之不去的夢魘,無比殘忍地咬噬著他的靈魂、他的意誌、他的尊嚴。

    眼淚和汗水相交匯著淌過蕭暮陽俊俏的臉頰,他整個身體都隨著每一次鞭笞晃動,後背在短短的幾分鍾後變得慘不忍睹、血肉橫飛。

    漪雲宮主玉手輕揚,阻止了蝶鶯繼續行刑,她緩緩起身走到蕭暮陽麵前,淡淡道:“你哭了,風吹雨說,你挨打從來不哭的,看來……是騙人的。”

    蕭暮陽的嘴角抽動,顫聲啐道:“你……變態!”

    漪雲宮主聞言冷笑了一聲,道:“我本來可以對你很好,可是,你讓我生氣了!”在她的身邊,那滿滿一盆澄澈的鹽水已經變得鮮豔如血。

    蕭暮陽慘白的臉上卻忽而浮出一絲戲虐的笑,道了句:“不公平。”他的聲音因依舊攀爬在背上的劇痛而扭曲。

    漪雲宮主聞言十分詫異,訝然道:“什麽不公平?”

    蕭暮陽蒼白的嘴唇顫動,道:“風吹雨……也曾讓你生氣,可你……從沒這樣對他。”

    漪雲宮主拍了拍他的臉,笑道:“你忘了?隻有好看的人才夠資格陪我玩這種遊戲。他……不夠英俊。”

    蕭暮陽歎道:“那麽,你現在玩夠了麽?”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這張臉而倒黴。

    漪雲宮主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含笑道:“別掃我的興。”

    這時,一個藍衣宮女匆匆跑進了刑房,恭聲道:“宮主,風大俠要進地宮。”

    漪雲宮主臉色微變,對兩個紅衣宮女吩咐道:“把他放下來,止血、穿衣,關到原來的那間地牢裏。”

    “我不想見風吹雨。”蕭暮陽用虛弱的聲音喃喃道了一句。

    漪雲宮主淺笑道:“這取決於他想不想見你。” 而後,她轉身步出了刑房。

    蕭暮陽又被帶迴到那間黑暗、陰森、寒冷的牢獄中,狗一樣被鐵鎖扣住四肢和脖頸。身上的衣服遮住了他方才遭受酷刑留下的痕跡,可是疼痛依然像毒蛇一樣將他死死纏住,隻要稍稍一挪動,便會遭到蛇牙貪婪的襲擊。

    “鴛蝶……嫂子……我好難受……”斷腸的嗚咽蕩漾在這死一般寂靜的牢獄裏,在蕭暮陽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刻,他首先想到的還是柳鴛蝶——那個讓他用一生去愛慕、追憶的女子。

    和風雪獍的一場決鬥真的就把自己害到了如此境地麽?!

    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蕭暮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停止了低泣,很吃力地把銬著鐵鎖的手挪到自己麵前,在衣袖上蹭盡了臉上的淚水。無論如何,他的脆弱不能讓別人看見。

    火光亮起,蕭暮陽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被突然降臨光明刺得眯成了一條縫。當他重新睜開雙眼時,便看到了此生最不願見到的人——風吹雨。

    柳玉蝶宛若賢妻一般地侍立在風吹雨身側,眼波中蕩漾著高漲的興致。她顯然把蕭暮陽的痛苦、落魄和難堪當作一出難得的好戲。

    風吹雨的麵容比以前又蒼老了許多,四十七歲的他雙鬢斑白,額上、眼角已有皺紋隱現,但氣色還算健康,比起地上雖然相貌年輕俊俏但卻憔悴虛弱的蕭暮陽來,要顯得生龍活虎得多。

    他緩緩蹲下身,凝注著蕭暮陽,眼神中燃燒著難以抑製的憤怒,同時卻也暗含著一絲憐惜。他沉聲道:“你小子也會有今天?”

    蕭暮陽淺淺一笑,虛聲道:“我也沒有想到。”

    “你對鴛蝶……你們……”風吹雨窮盡畢生力氣仿佛也難以說出這個叫他無比痛苦、難堪的問題。他隻是想問,鴛蝶究竟愛不愛蕭暮陽,造出風雪獍的那次越軌究竟是蕭暮陽強逼的,還是兩個人的奸情。

    一個已經死去二十一年的女人心裏究竟愛的是誰對他而言居然還是這麽重要!

    提起柳鴛蝶,就算風吹雨什麽都沒問,蕭暮陽還是有很多話想說,一時間,背上如同針挑刀剜般的痛楚仿佛消散了大半,他猛地仰起臉來正色道:“從你娶她進門的那一天起,我就愛上了她。那晚,我早在你之前就偷溜進洞房第一個揭開了她的紅蓋頭。她嫁給你,不過是遵從父母之命,根本就未曾明白過什麽是愛情。我敢肯定,她真心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全天下隻有她會心疼我,愛護我,她會背著你給我的傷口塗藥、瞞著你教我移穴。她是愛我的!”

    蕭暮陽一口氣說出的這些話中,沒有一句不讓風吹雨的憤怒火上澆油。牆邊立著一根鐵棍,仿佛是專為風吹雨準備的,他沒有等蕭暮陽說出更多的話就操起那根鐵棍往蕭暮陽身上重重擊下。

    鐵棍打在蕭暮陽的背上,他霎時間疼得撕心裂肺,一邊做無謂的躲閃,一邊顫聲道:“不要……不要打我的背……”可那最後兩個字已經含糊不清。

    風吹雨暫時停了手,扯著蕭暮陽頸上的鐵鏈狠狠道:“你欠揍!鴛蝶……鴛蝶她是你嫂子啊,你怎麽能……你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牲!”

    蕭暮陽眼中含著淚,語氣卻堅執而剛毅:“二十二年前,我因為一時的軟弱和無能,喝了忘憂散,最終造成了再也無法挽迴的遺憾!如果當初……鴛蝶能和我在一起,她一定會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地把孩子生下來,她不會死的……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會再把對鴛蝶的感情隱藏半分!”

    “你……放肆!可惡!我打死你!”積壓了四年的羞辱和憤怒又一次爆發,風吹雨一手按住蕭暮陽的後背,另一手握著鐵棍往他的臀上、腿上猛打,力可碎石,何況是人的骨頭?

    鐵棍接連不斷的敲擊聲蓋過了蕭暮陽氣若遊絲的呻吟,他知道自己即將以最難堪、最痛苦的方式死在這汙穢陰暗的地牢中,為他一生的輝煌畫上一個極為醜陋的句號。不知如此能否救贖得了他那些不為人知的罪孽,讓他在死後有機會見到鴛蝶。淚水,血滴般地零落……

    “住手!”一個少年嘹亮的聲音箭一樣射了進來。

    風吹雨下意識地停了手,他緩緩起身,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按在蕭暮陽背上的手已經在黑色的衣衫上留下了一個血掌印。

    柳玉蝶尋聲望去,看見了匆匆朝他們奔來的風雪獍,失聲驚道:“他……他怎麽進來的?”

    風雪獍已經衝進了地牢,看到此刻的蕭暮陽,一顆心幾乎碎成了粉末,一時間淚如泉湧,顫聲道:“爹爹……對不起!都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對不起……”

    快要昏厥的蕭暮陽聽到風雪獍的聲音,霎時間清醒了不少,他掙紮著抬起頭,果然看見了風雪獍焦急關切的淚眼,瞳仁在淚光中漆黑如夜卻閃爍如星。

    時光仿佛在刹那間迴轉,二十幾年前,也是這樣一雙流淚的眼睛……

    風雪獍是柳鴛蝶生命的延續,她不在了,她的兒子卻還要代替她來保護自己麽?

    周身纏綿著劇痛的蕭暮陽忽而“噗嗤”笑了,笑得猶如孩童般燦爛天真,他的語聲虛弱而顫抖:“獍兒,能再見到你……我真高興。”

    “風少俠,你的立場改變了?”柳玉蝶冷冷道。

    風雪獍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蕭暮陽,道:“請宮主放了他。”

    柳玉蝶戲虐地一笑,道:“這要問風大哥了。”

    風雪獍迴身,麵對風吹雨,雙膝跪地,道:“您也是我爹。爹爹,您要打就打我吧,他才被人在心口上捅了一劍,經受不起的……”

    “你……你肯認他?兩個父親,你隻能選一個!”風吹雨看到風雪獍為蕭暮陽求情時的樣子,何嚐沒有聯想到當年的柳鴛蝶?他們母子長得這般相像,風吹雨忽而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風雪獍此刻對兩個父親的選擇仿佛也正代表了柳鴛蝶當年對兩個男人的選擇!

    “要我怎麽選您才肯放過他?”風雪獍一心隻想快點解救蕭暮陽。

    風吹雨聞言怔怔地向後趔趄了半步,這句話不是明擺著選擇了蕭暮陽麽?!他感到自己的內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喃喃道:“好……好,你們母子同心,都選了他……”

    風雪獍一時間不知所措道:“我……我不是還沒選麽?”

    “滾!帶著你親爹,給我滾得遠遠的!滾!”風吹雨狠狠將鐵棍擲在地上,咆哮著走了。

    柳玉蝶自知不是風雪獍的對手,風吹雨一走,她扔下一串鑰匙也匆匆離開了。

    風雪獍揀起那串鑰匙,開始逐一替蕭暮陽解開身上的鐵鎖,雙手顫抖得幾乎拿不穩鑰匙。他一邊解,一邊喃喃道:“爹爹,我錯怪您了……我是混蛋!幫著別人把你害成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蕭暮陽本來很好奇他為什麽突然迴心轉意,怎奈身上的傷勢太重,連多說幾句話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盡數解開那些鎖鏈後,風雪獍小心翼翼地把蕭暮陽背起來,一步步朝地牢出口走去。

    在漪雲地宮唯一的出口前,風雪獍愣住了,結實厚重的鐵門已然被封死,漪雲宮主根本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出去!

    蕭暮陽的頭靠在風雪獍肩上,奄奄一息道:“獍兒,門關了,是不是?”

    “爹爹,您別擔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風雪獍小心翼翼地把蕭暮陽放到地上,走到鐵門前,凝聚十成功力猛地一擊,大地似乎都為之一震,但是鐵門卻依然安好。

    冷汗無聲地淌過額角,風雪獍知道,漪雲地宮修建在地下,除了這個出口,其他每一堵牆後麵都是堅硬無邊的大地,根本無法通向外麵的世界。如果用盡十成功力也推不開鐵門,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條出路!

    蕭暮陽看到意料之中的結果,淡淡道:“我就知道,柳玉蝶不會那麽容易放過我們的……她是個虐待狂。”

    風雪獍跑到蕭暮陽麵前,安慰道:“爹爹,別擔心,會有辦法的,我一定會帶你出去!”借著從牢獄深處漫過來的微弱的火光,他看見蕭暮陽的氣色憔悴不堪,身下的地板上不斷漫溢出淋漓的鮮血,終於很沒底氣地問了一句:“爹爹,您……還能堅持多久?”

    蕭暮陽癱坐著,側身靠著牆,擠出一絲笑容,道:“放心,我……沒那麽容易死的。獍兒,告訴我,你為什麽會來救我?”

    風雪獍的淚水再一次湧出,他哽咽著把燕惜絕設計的一切告訴了蕭暮陽,其間不斷責罵自己。

    蕭暮陽聽完後輕歎了口氣,道:“你終於知道我沒有騙你……我真高興。韓落霏,可憐的姑娘。”

    “爹爹,你等著,我去找找,也許有別的出口!”風雪獍自欺欺人地道。

    蕭暮陽卻握住他的手,道:“不,獍兒,你別走。”他比風雪獍更清楚柳玉蝶的為人,就算有別的出口,也不可能讓他們出去。他緊握著風雪獍的手,道:“獍兒,你……坐好。”

    風雪獍順從地盤膝端坐,卻忍不住問道:“爹,您要做什麽?”

    蕭暮陽的嘴角噙著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輕聲道:“別問,閉上眼……乖乖地聽話。”

    風雪獍聽話地閉上眼睛,他感到蕭暮陽的手忽然施力,而後有一股力量逼入了自己體內……

    他明白蕭暮陽要做什麽了,可是……一切已然太遲!

    蕭暮陽畢生的功力如潮水般湧入風雪獍體內,是那樣源源不絕、不可抗拒!

    當最後一波浪潮平息,蕭暮陽才心滿意足地鬆開了手,側身靠在牆上,氣色更加虛弱不堪。

    “爹!您為什麽這麽做!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功力!”風雪獍的嘶喊響徹整個寂靜的漪雲地宮。

    蕭暮陽淺淺一笑,用耍賴一般的語氣道:“是我要給你,由不得你要不要。”他忽而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湧上了一股粘稠而清甜的液體,他卻強行將它們咽了迴去,長歎道:“獍兒,你聽著,即使接受了最好的治療,也沒有人能在心口被利劍刺穿之後還恢複如初,更何況,我又在重傷之際連挨了柳玉蝶和風吹雨的兩頓毒打,今後就算活下去,我也不可能再是原來的蕭暮陽了……那曠世的功力賴在我身上也是浪費,把它們傳給你,你就可以打開那道鐵門出去了。”

    風雪獍淚落如雨,他把頭靠在蕭暮陽肩上,雙臂環抱住他泣道:“爹爹,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要原來的蕭暮陽,我跟您迴俠義山莊,你還要教我武功,我一定認真學……燕惜絕和幽靈六駿已經被我綁在暗房裏等您發落,都是他們設計了這一切,害我們父子反目,把您害到這個地步!”

    蕭暮陽一身的傷被風雪獍環抱著的手臂刺痛,但他並沒有推開風雪獍,忍痛讓他抱著,哽咽道:“獍兒,你會聽我的話麽?”

    “聽,當然聽!我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我會永遠尊敬您、聽您的話。”

    “那好,你答應我,逃出去之後,千萬不要找漪雲宮主和風吹雨報仇,也不要傷害燕惜絕和幽靈六駿。隻要他們不再找你的麻煩,你就由他們去吧。”蕭暮陽仿佛是在說遺言。

    “為什麽?爹,為什麽?!”風雪獍充滿仇恨的內心無法理解蕭暮陽的要求,可是他撫在蕭暮陽背上的手卻感受到了血液的粘稠,又禁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麽……”

    蕭暮陽慘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無奈,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看樣子,柳玉蝶已經要和大哥結成夫妻了,你找她報仇,勢必引起與風吹雨的紛爭,又是一場父子之戰,不會有好結果的。至於燕惜絕,幽靈六駿中的離憂對他用情很深,你殺他一個就必須連帶著殺六個。江湖上還有不少幽靈六駿的追隨者,到時候……煩死了,不知道還要殺多少!所以,索性你大度一些,拿他們個把柄,以後,說不定還可以讓他們為你賣命。報仇其實是毫無意義的,傷害已經造成,你用更多的傷害也無法挽迴任何損失,隻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風雪獍一邊聽,一邊悄悄掀開蕭暮陽背後的衣衫,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那些被鐵刺硬生生剮出來的傷口此刻正在貪婪地往外吐著鮮血,皮肉翻卷、血液橫流。

    “你在看什麽?”蕭暮陽忽而警惕地想推開他,但是已經力不從心。風雪獍怔怔道:“爹爹,你的背……風伯伯真的如此狠心?!”

    蕭暮陽無奈地笑了一下,道:“不,那不是風吹雨幹的,是柳玉蝶那個虐待狂的傑作……風吹雨不過是用鐵棍……打斷了我的腿……”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若非深知自己的傷勢無論如何不可能複原,今生今世不會再有崛起的希望,蕭暮陽也不會如此輕易地放棄生命,將畢生的功力都傳給風雪獍。

    “我一定要為你報仇!”風雪獍聞言心都要碎了!

    蕭暮陽卻正色道:“你……你不聽我的話了麽?!”焦急之間,強壓著的那口血終於吐了出來。

    風雪獍見狀趕忙道:“我聽……我聽!可是……您就白受了這麽多苦嗎?!我記得……四年前,我被楚天闊刑訊逼供了一天一夜,後來,您就殺了他為我報仇。可我……為什麽不能!”

    蕭暮陽聞言苦笑道:“獍兒,你可知道,你放了他們就是幫我。我這一生做過好事,卻也做過許多不為人知的壞事,瀲月夕星……其實是我殺了林家十三口人命劫來的。我還曾逼你像我一樣用七掌絕魂竊人內力,想來,我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可我怕……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所以,我想臨死前為人世間消除一些仇恨和殺戮,也許,閻王會開恩,讓我至少……能見到鴛蝶……哪怕隻是一麵……”說到後來,他的語聲已經輕似夢吟。

    風雪獍早已泣不成聲,抱著他道:“是,我答應您,爹爹,我一定聽您的話!”

    蕭暮陽心滿意足地一笑,躺倒在風雪獍懷裏,輕聲道:“乖,我的好兒子。”

    “爹爹……”風雪獍懷抱著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失。

    “不,不要叫我爹爹……你喊我的名字啊……”蕭暮陽看著他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語聲虛弱但卻倔強得如同不懂事的孩子:“喊我的名字啊……就像你娘那樣……叫我‘暮陽’……”

    風雪獍明白了,他是想讓自己死在“鴛蝶”的懷裏。

    淚水無法克製地肆意奔流,風雪獍在他的雙眼闔上之前,順從地喚道:“暮陽……”

    可是,一千遍、一萬遍也無法再喚醒這名字的主人,在他仿若輕輕入眠的寧靜容顏上依稀淺瀠著一絲笑意——終於有一刻,身上的傷不疼了,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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