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船家拉長了調子開始吆喝——


    「上船了哎!去往明州的船哎!船馬上要開了哎!」


    唐茂派出去的人因為找不到人,早已經迴來了,此時其中一個人低聲道:「郎君,都這時候了還不見他們,會不會他們並沒有走水路?」


    唐茂立刻否認,「不可能!」


    他眼神幽暗,慢慢掃視了周圍一圈,恨聲道:「他們是腦子進水了才會走陸路,雖然阿爹派了阿兄沿著陸路搜捕他們,但也是以防萬一罷了。


    走陸路?嗬,他們是想和我們貓抓老鼠地玩上一場麽?不過想想他們害怕得東躲西藏的樣子,也很是痛快呢!哈哈哈!」


    隻是可憐了那個小東西。


    要是把她嚇慘了,再沒有了往日的靈動,心疼的可是他呢。


    唐茂又站了一會兒,見那船家已經開始收錨解開繩索,有些索然無味地低哼一聲,道:「走罷!許是他們察覺到我們來了躲起來了,嗬,我便天天來這裏堵他們,看他們能躲到什麽時候!」


    說著,手一揚,和手下的一群人轉身大步離去。


    一直關注著他們的齊從明頓時眼神一閃——就是這時候了!


    這時候的船,已經慢慢離了岸。


    他立刻抱起寶寶,和蘇雲快速地跑了出去,在所有人訝異的目光下,一手抱著寶寶,一手緊緊攬著蘇雲的腰,縱身一躍!


    齊從明從小在益州的瀾浦江邊長大,便是齊毅從來不讓他做打漁的活計,他的童年也有一半是在船上度過的。


    就像所有的水上男兒一般,他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每一個平衡點,能在晃蕩不平的船上,如履平地行動自如。


    因此這個對於別人來說完全是玩命的動作,對於齊從明來說也不過是難度大了一些的挑戰。


    他成功躍到了船麵上,雖然船狠狠地顛簸了一下,但在船家的控製下,還是輕易地穩住了。


    然而,其他人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船上的人立刻發出一陣驚唿,更有人已經開始開罵了。


    「瘋子!你是存心讓這艘船沉了是吧!」


    「簡直不要命了!發瘋別連累我們!」


    這時候船已經離岸越來越遠,蘇雲緊張地看了一眼岸上唐茂一行人。


    多虧海港本便人聲吵雜,偶爾一陣喧譁不算什麽,他們的動靜沒有引起唐茂一行人的注意。


    然而,突然!


    「哇!」


    連經歷了方才那麽驚心動魄的一幕都沒有哭的蘇寶寶,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蘇雲心頭一震,轉頭看過去,卻見寶寶不知道什麽時候摔在了地上,旁邊一個坐著的婦人還保持著手往外推的姿勢,一臉憤怒地大叫:「你們這兩個瘋子,不會是帶著野種私奔被人追,才這麽玩命吧!要是害了我們看你們怎麽賠!」


    蘇雲心頭火氣,一把上前抱起了哇哇大哭的寶寶,她方才摔倒時顯然碰到了頭,此時額頭上紅腫了一塊,紅彤彤的一片看得蘇雲眼睛都紅了。


    她狠狠地瞪了那個婦人一眼,怒喝了一聲,「和一個小娃娃較勁,你可真有本事啊!」


    齊從明也陰沉著一張臉朝她逼近了一步,婦人警惕又緊張地後退了一點,抱住了旁邊一個和蘇寶寶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大罵:「你幹什麽!你們自己做錯事還有理了!」


    蘇雲一拉齊從明,沉著臉朝他搖了搖頭。


    隨即她看向岸邊。


    隻見唐茂已經快步跑到了岸邊,看著他們黑著臉大叫:「好!好!好!我又被你們耍了一迴!」


    要不是他平日裏對那個小女娃格外上心,方才她一哭,他便敏感地察覺到了,他還不知道,要被他們耍到什麽時候!


    隻怕到時候齊從明都考完武舉了,他還傻傻地等在這個海港裏!


    這樣一想唐茂心裏簡直一陣屈辱火大,表情猙獰地大吼:「你們有種就不要下船!


    等著吧!你們從明州下來那一天,就是你們下地獄的日子!」


    齊從明臉色一青。


    被發現了。


    原本理應是最好的一個局,變成了他們的絕路。


    蘇雲和齊從明頓時沒有心思理會周圍人對他們的謾罵,有些失神地坐到了一邊。


    蘇寶寶還不知道自己闖了禍,她隻覺得額頭好痛痛,抱著阿娘哭了一會兒,突然抬起小腦袋眼淚汪汪地道:「阿娘,你不是說別人叫寶寶野種,是在稱讚寶寶嗎?」


    蘇雲一愣。


    寶寶委屈得不行不行地,抽了抽小鼻子道:「可是寶寶覺得,方才那個嬸嬸不是在稱讚寶寶。」


    蘇雲心裏微酸,可此時她也沒心思慢慢開導她了,隻能輕輕吹了吹她的額頭,轉移話題道:「寶寶別亂想了,還痛不痛?」


    寶寶含著一泡淚搖了搖頭。


    她雖然隻有三歲,但也是能看出來的,阿娘不想迴答她的問題。


    而且阿娘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寶寶是個乖寶寶,阿娘心情不好,她就不煩阿娘了。


    她知道從明叔叔也不會迴答她這個問題,因為她之前問過了。


    她要去問顧大軍軍,顧大軍軍是她阿爹,一定不會不迴答她的。


    接下來幾天,蘇雲和齊從明之間都很沉默。


    四天時間,唐茂確實無法趕到明州,但唐家在外頭一直有人,隻要唐茂一封信過去,等待他們的照樣是天羅地網。


    他們把自己,親手困進了一個水上牢籠中。


    然而便是走陸路,結果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這場對峙,他們本來便是勢單力薄的一方。


    齊從明這些天都有些神情恍惚,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覺,一個人坐在甲板上,愣愣地看著天上那輪清冷的殘月。


    他知道,阿雲同樣睡不好。


    他們該怎麽辦?


    他從沒有一刻,這麽痛恨自己的無能。


    ……


    此時的南吳皇宮。


    一身素人袍服的王煥之端端正正地坐於太極殿上,比四年前蒼老憔悴了不知幾許的麵容上一片肅穆,仿佛古剎裏俯瞰眾生的佛像。


    「陛下,你要立殿下為太子,甚是不妥!」


    李顯慵懶地靠在墊子上,一手撐頷,桃花眼輕飄飄地掃過王煥之那張老得起皮的臉,輕嗬一聲,「王郎君最近精神不錯啊,想當初朕把你和永樂王從深宮中解救出來的時候,王郎君精神萎靡,麵色不振,朕都要認不出你了。」


    真是笑話,他自己打下來的江山不留給自己親兒,難道要拱手讓給他那曾孫不成?


    李顯暗哼一聲,眼裏有絲陰霾一閃而過,看了看堆滿桌頭的奏摺,無一不是勸他立太子之事要三思。


    雖然語氣委婉用詞講究,可話裏話外無不透露出一個信息——


    陛下啊,你這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本來呢你身為南吳親王,為國分憂是理所當然的,但分憂著分憂著把人家明興帝的皇位也分憂去了,便是你不對了。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你把侵犯南吳的敵人打跑了,再恭迎明興帝迴朝,這才是能讓你流芳百世的做法,這樣後世的人都會敬佩你的。


    現如今你自己做了皇帝便算了,竟然還想冊封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陛下啊,先帝天上有知,隻怕要被你氣活又氣死啊!


    李顯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這群臣子酸腐得不行,讓他噁心的是上奏摺的不全是王煥之在朝廷中遺留的勢力,多的是一群自以為是要保護皇位正統的老臣!


    所以,他這個一力把南吳從西寧手中解救出來的人,倒成了一個可惡的竊國賊?以後在史書上要留下千古罵名?


    真真可笑!那股厲害勁他們怎麽不在關忘天侵占南吳的時候朝他使呢?


    王煥之臉色一青,大怒,「陛下!某還算是你舅舅!」


    這是在暗示,你不過是一個側妃所生的皇子,這個位置是你搶迴來的!


    王煥之氣得不停敲打桌麵,「陛下,你可知道天下人是如何想的?某無力護國,你把某的官職剝奪,某無話可說,但某到底曾經是這南吳的丞相,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和平下來的南吳再起波折!


    封地在南方的秦王最近蠢蠢欲動,戰爭結束至今各地之前趁亂反叛的歹人一直沒有撲滅殆盡,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麽?他們用的都是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難道不知道嗎!


    陛下在這關頭立太子,可是要再次把南吳至於危難之中!」


    李顯怒極反笑,「王郎君果然心繫天下!這說得好像先前把南吳至於危難中的人,是朕呢!朕是不是該誠惶誠恐地把皇位交還給永樂王才是?」


    王煥之眉角微跳,隻是淡淡地道了句,「某不敢,某隻是為我南吳百姓,給陛下一些忠告罷了!」


    李顯冷笑,這賊心不死的老狐狸,留著終是個禍患!


    然而他說得不錯,現如今所有人都抓著名正言順這個詞在他身上做文章,要是他真的把王家處置了,隻怕這天下又是一番動盪!


    而且這老狐狸藏得也忒深,瞧這一桌子的奏摺,還不知道裏麵有多少是他的人呢!


    顧君瑋坐於一旁,看了看王煥之,沒有說話,隻是拿起幾上的茶淺酌了一口,隨即眉頭微蹙,一隻手悄然按了按胃部。


    李顯餘光看到,沒再看眼前那張讓人倒胃口的老臉,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胃不好還喝什麽茶!到底是誰這麽沒有眼力勁!來人,把顧將軍的茶水換成蜂蜜水!」


    王煥之用眼角餘光看了顧君瑋一眼,心裏暗哼。


    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頹廢至此,便是他曾經猛虎般收迴了南吳國土又如何?經過這四年的磋磨,鐵做的身子也要廢了。


    就像如今,天天要用藥養著,時不時發個病,現在讓他上場打仗,又能撐多久?


    王煥之眼中精光一閃,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


    他就冷眼看著。


    若李顯失去了顧君瑋這一大助力,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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